她眼睁睁看着刽子手雪亮的鬼头刀劈落,父亲的头颅咕噜噜滚到她脚边。
嫡母在血泊中死死盯着她的眼睛,唇齿无声翕动:“活下去……”嫡姐云锦在极度的惊恐中尖声嚎叫:“官爷,云璃并非我云家血脉,她是捡来的野种!”
云璃从陪斩的贵女一下子沦为官妓。
当她踏进教坊司朱红兽头大门时,头上戴的正是那根染过血的金簪。
她在心里发誓:凤凰欲飞,得学会在血里活下去。
正文:西市口刑场周围,一片攒动的人头。
空气里混杂着劣质烧酒和汗液的酸馊气。
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嘶哑的吆喝,是兜售糖葫芦的小贩,拼命想榨出最后几个铜板。
两个如狼似虎的衙役,铁钳般的大手,反剪着云璃的双臂,粗糙的麻绳几乎勒进皮肉,拖拽着她踉跄前行。
脚上的软缎绣鞋早己磨破,沾染了泥沙和秽物,每走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云府血亲十西口人,皆被差役押绑着,跌跌撞撞行走在通往刑场的官道上。
周围的目光锥子似的扎过来,鄙夷、怜悯,更多的是看热闹的兴奋。
“让开!
让开!
都他娘的滚远点!”
差役粗暴地推搡开挡路的人潮,硬生生在拥挤的刑场前,分开一条狭窄的通道。
不远处,就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刑台。
浓重的血腥味飘了过来,云璃的心揪成了一团,无法呼吸。
她被狠狠踹倒在冰冷坚硬的地上,膝盖重重磕下,钻心的疼。
尘土扑了一脸,呛得她几乎窒息。
她挣扎着抬起头,视线正好撞上,高台上那一排绝望的身影。
父亲云承海,曾经富甲一方、意气风发的云家家主,此刻穿着肮脏的赭色囚衣,形容枯槁。
花白的头发散乱着,遮住了大半张脸,以往精明的眼睛,此刻只余下空洞。
嫡母周氏,那个永远端庄的妇人,此刻却像被抽掉了脊梁,软软地瘫着,只有那双眼睛,死死钉在云璃身上。
还有几位叔伯兄弟,以及那个飞扬跋扈、处处与她为难的嫡姐云锦——都筛糠般抖着,涕泪糊了满脸,喉咙里发出断断续续的呜咽。
“午时三刻到——!”
监斩官尖利冗长的嗓音,像淬了冰的剑,斩断了刑场上的嘈杂。
西周一片死寂。
刽子手赤着上身,露出虬结如铁的肌肉。
他沉默地走上前,端起一个粗陶碗,“噗”地一声,一大口浑浊的烈酒喷在那柄厚重、雪亮、刃口凝着一线幽光的鬼头刀上。
酒水顺着冰冷的刀身滑落,滴在行刑的木台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似渗出的血。
云璃的心跳骤然停止,随即疯狂擂动。
她张着嘴,却吸不进一丝空气,只能拼命睁大眼睛,看那刽子手在父亲身后站定。
父亲似乎感受到了什么,微微动了一下,艰难地,将浑浊的目光转向她这边。
他的眼神里没有恐惧。
嘴唇微动了动,像是在祈求着什么。
云璃的心猛地一抽,泪水肆意汹涌,对着父亲几不可见地点了点头。
“行刑——!”
鬼头刀被高高举起,刃口在深秋惨淡的阳光下,划过一道寒芒,带着撕裂空气的沉闷,呼啸劈落。
一声湿漉漉的闷响,砸进云璃的耳朵,视野被一片刺目的猩红覆盖。
温热的、带着浓重腥气的液体,猛地溅射开来,有几滴落在云璃的脸上、颈窝里。
那铁锈般的咸腥味,从鼻子里钻入肺腑,云璃心脏一阵抽搐。
“老爷——!”
一声凄厉得不似人声的哭嚎,猛地炸开,是嫡母周氏。
她像一头被逼到绝境的母兽,爆发出骇人的力量,竟挣脱了身后差役的压制,整个身体朝着云璃的方向,重重扑倒在血泊之中。
粘稠、暗红的血液,在她身下蔓延开,浸透了她单薄的囚衣。
她抬起头,脸上糊满了血污和泪水,那双眼睛却亮得惊人,死死地锁住云璃,嘴唇剧烈地翕动着,无声地、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着同一个口型:活!
下!
去!
活下去!
那无声的嘶吼,如同滚烫的烙印,狠狠烫在云璃的心底。
她浑身冰冷,泪流满面,周身血液似乎都凝固了,几乎要晕了过去。
刽子手提着滴血的刀,朝着周氏走去,一个手起刀落。
云璃吓得闭上了眼睛。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时刻,一个尖锐刺耳、带着哭腔,却异常清晰的声音,猛地响起:“官爷!
她,云璃,不算云家的人!”
云锦凄厉的声音传了过来。
那个平日里骄纵跋扈的嫡姐,她颤抖着指向跪在血泊里的云璃,极度恐惧的脸上,满是癫狂,声音尖利得变了调。
“她是野种!
是十几年前我爹在府外捡回来的野丫头。
她身上没有云家血脉,平日里在府中连个丫头都不如。
求官爷明察!”
负责押解的差役头子,一个满脸横肉、眼神凶戾的汉子,几步冲到云锦面前,一把揪住她的头发骂道:“贱婢!
你说什么?
再说一遍!”
云锦疼得龇牙咧嘴,仍不住声地尖叫着:“小女子说的都是真的。
她叫云璃,是捡来的。
小时候我偷听爹娘吵架知道的。
她不是云家人!
求官爷开恩!
饶她一条贱命!
让她去教坊司,那才是她该去的地方!”
监斩官迟疑片刻,吩咐将人带过去。
差役过来,将云璃从那片黏稠滚烫的血泊里,拖到了桌案前。
监斩官那双锐利的三角眼,在云璃身上上下扫视一番,终是打定了主意。
声音阴森森地:“这个小娘皮,拖到一边,待验明身份,再改判没入教坊司为奴。
剩下的,动作麻利点!”
一颗又一颗头颅滚落。
二叔、三伯、堂兄……还有那个刚救出自己的云锦。
刑台上堆积如山的无头尸身,和汩汩流淌的暗红血河,淹没了云璃所有的感知,她彻底晕了过去。
待她醒来。
眼前是一道高大、厚重的朱漆大门,门上的兽头铜环狰狞地呲着獠牙。
门楣上悬着一块巨大的黑漆匾额,三个金漆大字如同烧红的烙铁。
教坊司,到了。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不耐烦地撞开。
云璃被粗暴地推了进去,衙役们方骂骂咧咧地走了。
室内雕梁画栋,暖香扑鼻。
隐隐传来些丝竹管弦的靡靡之音,混合着女子娇媚的笑语,和某种隐晦的甜腻香气。
无数双好奇、怜悯、幸灾乐祸、甚至色眯眯的眼睛,刷地扫射了过来。
云璃倔强地挺首了脊梁,一步步朝里,走了进去。
屋内光线昏暗,几盏描金绘彩的灯笼,投射出暧昧的光晕。
空气里浮动着浓郁的脂粉香和酒气,甜得发腻。
走廊两侧的雕花门扇半开半掩,隐约可见影影绰绰的身影及调笑声。
一个涂着厚厚脂粉、穿着艳丽绸缎的中年妇人,扭着腰肢迎了上来。
脸上满是笑容,眼神却像钩子,上下打量着云璃,最后在她沾满泥污,却难掩清丽的脸上,停留良久。
“哟,新来的?
这细皮嫩肉的……啧啧,刑场上滚过一圈,还能有这成色,不容易哟。
可怜见儿的!”
妇人捏着嗓子,带着股重重的市侩气,“以后啊,叫我刘嬷嬷就成。
到了这儿,就得守咱们这儿的规矩。
说不得要把你那些小姐脾气,都给我收起来!
好好学着伺候人,日后指不定还能有条活路!”
云璃低垂着头,散乱的长发遮住了她大半张脸,也遮住了她眼中、翻涌的情绪。
她倔强地没有说话,只恨恨地瞅着老鸨,脸上誓死不从的决绝。
刘嬷嬷心里咯噔一下,暗道:这姑娘有性子,色相也不错,好好打磨,指不定能成头牌。
至于别的,她半点不担心。
进了这里,再烈的性子,她也能给***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