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母亲留赠的遗物,十数载温养得触手生暖,此刻却碎作星屑般的残片,最锐的一角深深嵌进掌心,血珠顺着玉纹漫漶开来,像极了那年母亲咳在帕子上的红。
她还未从这凶兆中回神,腕骨己被铁钳似的力道攥住,凤冠上的珍珠流苏猛地扫过额角,眼前霎时炸开一片金星。
“林砚之!”
她挣扎着抬眼,撞进一双淬了寒冰的瞳仁。
本该执手拜堂的未婚夫,此刻白衣沾着晓雾的凉,指间却反扣着柄三寸青匕,刃面映出她鬓发散乱的模样——凤冠歪斜如折翅的鸾,喜帕飘落似断鸢的羽,红妆上绣的并蒂莲被山风扯得猎猎作响,倒像是为这场骤变哭嚎。
迎亲的唢呐还在山脚盘旋,吹鼓手们鼓足的腮帮子里挤出的喜乐,隔着千层云霭飘上来,竟比崖底的阴风更刺人。
林砚之的指尖却比霜雪更寒,攥得她腕骨咯吱作响,将人一步步拖向崖边那道吞尽日光的裂隙。
“你要做什么?”
苏清鸢的声线被风揉碎,凤冠上的东珠滚落,坠入深渊时连丝回响都无,恰如她此刻沉坠的心。
林砚之尚未开口,身后己传来苏灵月娇柔的嗤笑。
她提着裙摆上前,鬓边珠花随着脚步轻颤,眼底的得意几乎要漫出来:“姐姐,你该不会真以为,砚之哥哥是真心要娶你吧?”
苏清鸢猛地转头,正对上继妹那双含着毒的笑眼。
“他求娶苏家,不过是为了靠近你这先天仙骨罢了。”
苏灵月亲昵地挽住林砚之的手臂,指尖故意划过他袖口的褶皱,声音甜得发腻,“你当他这些年为何总往苏府跑?
为何总在你病中送来汤药?
那都是看在我的面子上呀。”
她踮起脚,仰头望进林砚之眼底,那抹毫不掩饰的依恋与爱慕,像针一样扎进苏清鸢心口,“砚之哥哥爱的从来都是我,从我们初见时,他递我那枝白梅开始,就注定了。”
林砚之垂眸看她,眼底竟真的漾开一丝苏清鸢从未见过的柔意,随即转头看向苏清鸢时,又凝成彻骨的冰:“清鸢,灵月说得没错。
若非为了你的仙骨,我怎会与你虚与委蛇这三年?”
他抬手,匕首的寒光扫过她心口,“三日前玄天宗仙师所言,你忘了么?
先天仙骨,百年难遇,亲传弟子……这般造化,本就该是灵月的。”
心口骤然沁入刺骨的凉。
苏清鸢垂眸,见那青匕己没入半寸,猩红顺着刃面蜿蜒而下,在喜服上洇开朵妖异的曼殊沙华。
她难以置信地晃了晃,想起无数个雪夜,林砚之送来的暖炉;想起她咳得撕心裂肺时,他守在窗外的剪影;想起昨日他亲手为她簪上的凤钗,说“待你入了宗门,我便等你归来”——原来全是假的。
“姐姐,你是不是还在想,那些月下情话,那些海誓山盟?”
苏灵月笑得更欢了,伸手抚上林砚之的侧脸,指尖的摩挲带着宣示***的亲昵,“那都是我教他说的呀。
我要他一点点勾住你的心,再在你最得意的时候,亲手摔碎它。
你看,现在是不是很有趣?”
她忽然凑近苏清鸢,用只有两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娘死得早,怕是没教过你吧?
男人的心,从来都是抢来的。
就像你的仙骨,你的身份,甚至你那死鬼娘留下的所有东西,很快都会是我的。”
苏清鸢咳着血,视线越过两人望向山下。
三日前仙师驾临时,父亲拍着她的背说“我儿出息了”,继母红着眼圈为她戴金步摇——那些温情此刻碎得比掌中的玉镯更彻底。
“你娘?”
苏灵月像是听到了什么趣闻,掩唇轻笑起来,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崖壁上的寒鸦,“她到死都不知道,是夫君和‘好姐妹’联手毒死了她。
还有你这病身子,也是我娘每日炖的‘补汤’喂出来的。
哦对了,我也是爹爹的亲女儿,你拥有的一切,本就该是我的。”
这句话彻底压垮了苏清鸢的挣扎。
她眼睁睁看着林砚之将手按在她心口,灵力如冰锥般绞动,伴随着令人牙酸的碎裂声,那块与她共生十数年的仙骨,被硬生生剥离血肉。
林砚之将带血的骨片递与苏灵月,后者双手捧接时指节泛白,眼底的贪婪几乎要溢出来:“推下去,别让她的血污了我的仙骨。”
苏清鸢像个被掏空的木偶,被狠狠踹向深渊。
红妆在狂风中翻卷,如折翼的火凰坠向云海。
山风灌进口鼻,带着腐叶与石髓的腥气,意识渐沉的最后一刻,她看见崖顶那对相拥的身影,看见苏灵月手中的骨片在朝阳下泛着刺目的光,泪终于决堤,顺着眼角坠入无尽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