廊檐下的冰凌垂得老长，映着昏黄的灯笼光，像悬在夜里的冷刀子。
暖阁里却暖意熏人，苏清寒裹着雪狐裘，半倚在暖玉榻上，指尖捏着只白玉酒盏。
盏中琥珀色的桂花酿晃着细碎的光，甜香腻得人骨头缝都发懒。
窗外是簌簌的落雪声，敲在青瓦上，也敲在人心头，闷沉沉地催人眠。
她眼皮半耷着，数着窗外垂落的雨线——不，是雪线。
数到第三百零七根时，外面忽地起了喧哗，锣鼓声、叱骂声、灵力激荡的嗡鸣声，裹着风雪猛地撞碎了暖阁的寂静。
“哐当——！”
沉重的朱漆大门被人一脚踹开，门环上那只口衔铜钱的金蟾被震得飞出去，砸在雪地里，溅起一片污浊。
寒风卷着雪粒子呼啸而入，瞬间扑灭了廊下几盏灯笼。
“苏家主事的滚出来！
玉衡钱庄前来收债！”
一声暴喝炸响，裹着金丹修士的威压，震得房梁簌簌落灰。
暖阁里，苏清寒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她慢悠悠地将盏中最后一点桂花酿抿尽，舌尖卷过一丝残留的甜腻。
啧，今年的新桂，香气还是淡了点。
“阿姐！
不好了！”
一个半大少年撞开暖阁的门，带进一股刺骨寒气。
他叫江砚，是苏清寒继母带来的弟弟，生得唇红齿白，此刻却脸色煞白，带着哭腔，“是玉衡钱庄的人！
他们……他们破了护府大阵，打伤了守门的老忠叔！
外面、外面全是他们的人！”
苏清寒这才懒洋洋地抬了抬眼。
透过洞开的暖阁门扉，能看到前院灯火通明，雪地被踩踏得一片狼藉。
十几个穿着玄色劲装、胸口绣着金色算盘纹样的修士，如狼似虎地杵在院中，周身灵力鼓荡，驱散了风雪，也压得跪在地上的苏家老少数十人抬不起头。
为首一人，站在回廊的阴影里。
一身月白云锦长袍，纤尘不染，仿佛与这污糟的雪夜格格不入。
他手中托着一枚巴掌大小的玉质算盘，手指修长白皙，正漫不经心地拨弄着玉珠，发出清脆冰冷的“嗒、嗒”声。
玉珠每一次碰撞，都让跪伏在地的苏家人身体抖得更厉害几分。
正是玉衡钱庄少主，人称玉衡君。
他并未看跪地的人群，目光似有若无地扫过暖阁方向，声音不高，却清晰地穿透风雪，落在每个人耳中，带着金石般的冷硬：“苏家所欠‘九重债契’，本息共计上品灵石三百万，逾期未缴。
按契，今日若不能清偿，苏府上下，尽数押往北境‘寒晶矿脉’，为奴百年抵债。”
“三百万……上品灵石？”
一个须发皆白的长老匍匐向前，老泪纵横，“少主开恩！
开恩啊！
苏家灵脉枯竭己有十年，早己是入不敷出，实在……实在拿不出这许多灵石啊！”
“是啊少主！
求您再宽限些时日吧！”
哀求声此起彼伏，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凄惶。
玉衡君拨弄玉珠的手指一顿，唇角勾起一丝极淡、极冷的弧度：“宽限？
宽限到你们这破落门户彻底烂透，连一块砖都抵不了债的时候吗？”
他目光扫过庭院，像在看一堆待价而沽的货物，“或者，你们苏家还有别的值钱东西？
譬如……人？”
他的视线有意无意地，落在了人群边缘，一个被妇人紧紧搂在怀里的小女孩身上。
那女孩约莫七八岁，小脸冻得发青，一双眼睛却异常清澈透亮，正是苏清寒同父异母的妹妹，苏渺。
她似乎察觉到那不善的目光，往母亲怀里缩了缩，细声细气地咳嗽起来。
“渺渺别怕，别怕……” 妇人抖得更厉害了。
江砚看着院中景象，眼圈通红，猛地攥紧了拳头就要往外冲：“我跟他们拼了！”
“站住。”
苏清寒终于开口，声音带着刚睡醒般的微哑，没什么力气，却像一根无形的丝线，瞬间勒住了江砚的脚步。
她慢吞吞地从暖玉榻上坐起身，雪狐裘滑落肩头，露出里面素白的旧襦裙。
她赤着脚踩在温润的玉砖上，一步步走到暖阁门口。
寒风卷着雪沫扑在她脸上，吹起几缕散落的青丝。
她微微眯起眼，适应了一下外面刺眼的光线和更刺骨的寒意，目光平静地扫过满院狼藉，扫过跪地哭泣的族人，最后，落在了阴影中的玉衡君身上。
“玉衡君？”
她声音不大，在风雪中却异常清晰，“大过年的，讨债讨得这么急？
是钱庄快倒闭了，还是你家少主急着攒聘礼？”
满院死寂。
连风雪声都似乎滞了一瞬。
跪地的苏家人全都僵住了，惊恐地看着这位大小姐。
玉衡钱庄的修士们则面露怒色，杀气腾腾地瞪向暖阁门口那道纤细的身影。
阴影中，玉衡君拨弄玉珠的手指彻底停了下来。
他终于抬起了眼，那双深邃的眸子如同寒潭古井，隔着风雪与廊檐，精准地锁定了苏清寒。
“苏大小姐？”
他唇角那抹冷意加深，“久闻大名，云阙仙宗昔日的天骄，如今的……苏家之耻？”
语气平淡，字字却如冰锥。
苏清寒像是没听见那刺耳的讥讽，目光掠过他，落在他身后一个手持长鞭、满脸横肉的金丹修士身上。
那修士脚下，踩着一个被捆缚在地、瑟瑟发抖的苏家旁支少年。
“脚挪开。”
苏清寒淡淡道，声音依旧懒洋洋的，“你踩着的，是我苏家的地砖。
踩坏了，要赔的。”
那金丹修士一愣，随即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狞笑一声：“赔？
老子踩了又如何？
你们苏家连人都快赔光了，还在乎一块破……”话音未落！
一道流光毫无征兆地从苏清寒袖中激射而出！
快！
快到金丹修士的神念都只捕捉到一抹残影！
那流光并非飞向修士本身，而是贴着他脚踝一闪而过！
“嗤啦——！”
一声轻响，捆缚少年的绳索应声而断，断口光滑如镜。
同时，那金丹修士只觉得脚踝处传来一股难以抗拒的巨力，仿佛被无形的铁钳狠狠夹住，又猛地一掀！
“啊——！”
他惨叫一声，壮硕的身体竟像个破麻袋般被凌空抛起，狠狠砸在数丈开外的雪地里，砸出一个深坑！
雪花混着泥土溅起老高。
变故陡生！
满场皆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