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她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苏念租住在一个老小区的一居室里，窗外是灰蒙蒙的天和光秃秃的梧桐枝桠。
生活仿佛被强行按下了静音键，只剩下母亲手术后的康复账单，像背景音一样单调地响着。
她用王姐给的钱支付了最迫切的医疗费，剩下的精打细算，支撑着这刻意远离喧嚣的日子。
身体的异样起初被她归咎于水土不服和巨大的精神打击带来的紊乱。
持续的疲惫、毫无征兆的反胃、以及迟到了近两周的生理期……这些细微的信号像投入死水潭的石子，终于在她独自去药房买胃药时，被店员一句善意的提醒敲醒：“姑娘，要不……先买个验孕棒试试？
我看你这症状不太像胃病。”
那一晚，在狭小、冰冷的卫生间里，当两道清晰得刺目的红杠出现在验孕棒上时，苏念的世界再次天旋地转。
她扶着冰冷的瓷砖墙壁，才勉强没有滑倒。
镜子里的脸，血色褪尽，只剩下一种茫然的、近乎空白的震惊。
怎么会……是那次吗？
被镜头拍下的，那抵死缠绵的夜晚，竟埋下了这样的种子。
她几乎是颤抖着手打开手机，点开那个早己卸载却又鬼使神差重新安装的微博。
热搜第一条，赫然挂着 #傅沉屿《远山》进组# 的词条。
高清的现场图跳了出来。
是在一个偏僻却风景壮丽的山村，寒风料峭，傅沉屿穿着厚重的戏服外套，正和导演陈导站在一起。
记者抓拍的镜头下，他侧着脸，轮廓依旧英挺得无可挑剔，带着属于顶级男明星的、即使疲惫也无法完全掩盖的锋芒。
只是镜头拉近，她清晰地看到了他眼下的淡淡青影，以及那双曾经盛满星光、此刻却深不见底、仿佛蒙着一层薄冰的眼睛。
那里面没有了拿到心爱剧本时纯粹的狂喜，只有一种被强行压下去的、深重的疲惫和空洞。
他看起来不太好。
这个认知让苏念的心脏揪紧，泛起细密的疼。
但照片里的他，依然挺拔地站在那里，履行着他作为演员的职责，走向他等待了三年的梦想。
这才是他该在的位置，万众瞩目，星途璀璨。
而她……苏念下意识地抚上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这里，正悄然孕育着一个本不该存在的意外。
一个会彻底毁掉他此刻所有努力的“定时炸弹”。
几天后，苏念独自坐在C市一家公立医院的妇产科候诊区，周围有甜蜜依偎的情侣，有面色平静的独身女性，也有神情焦虑的妇人。
她像一个格格不入的孤岛，手里紧紧攥着那张印着“早孕6周”的B超单和一张预约了“无痛人流手术”的导诊单。
广播冰冷地叫到了她的名字。
她站起身，脚步有些虚浮地跟着护士走向手术准备区，换上消毒服，躺在狭窄的移动床上，冰凉的金属触感透过薄薄的衣服渗入皮肤。
走廊的灯光惨白，照得墙壁一片死寂。
护士的声音公式化地询问着基本信息，做着最后的确认。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是机械地点头。
被推进手术室的那一刻，浓重的消毒水气味和冰冷的仪器映入眼帘。
无影灯惨白的光线首射下来，刺得她睁不开眼。
戴着口罩的医生和护士在她周围做着准备工作，金属器械碰撞发出轻微却令人心悸的声响。
麻醉师拿着针剂走过来，示意她侧身准备注射。
就在这一刻，就在冰冷的针尖即将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苏念的脑海里，毫无预兆地、异常清晰地闪过那张B超单上小小的、模糊的孕囊影像。
紧接着，是昨夜她做的一个短暂而混乱的梦。
梦里没有具体的情节，只有一片混沌的、温暖的水域，一个小小的、脆弱却无比坚韧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像微弱的鼓点，首接敲打在她的灵魂深处。
这心跳声瞬间盖过了手术室里所有冰冷的声响。
一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带着不顾一切的决绝和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巨大力量，在她心底轰然炸响：留下它！
这个念头如此强烈，瞬间冲垮了所有理智的堤坝。
不是为了傅沉屿，不是为了任何外在的因素，仅仅是为了她自己，为了这个在她身体里悄然扎根、顽强搏动的小小生命，她在这个世界上太孤独了。
而这个孩子……这个孩子是她血脉的延续，是命运硬塞给她的一份无法拒绝的、滚烫的礼物。
她要在这个世界上，留下一个和她血脉相连的人。
“不！”
苏念猛地从移动床上坐了起来，动作剧烈得吓了旁边的护士一跳。
她的声音因为恐惧和激动而嘶哑，“我不做了！
对不起！
我不做手术了！”
医生和护士都愣住了，诧异地看着她。
苏念不顾一切地翻身下床，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地冲向门口，仿佛身后是吞噬一切的深渊。
她一把拉开手术室沉重的门，外面走廊的光线涌了进来。
她靠在冰冷的墙壁上，大口大口地喘着气，心脏狂跳得几乎要冲破胸腔。
她低头，看着自己依旧平坦的小腹，手轻轻覆了上去，仿佛能感受到那微弱却真实存在的心跳。
泪水毫无征兆地汹涌而出，滚烫地滑过冰凉的脸颊。
她预约了流产的号，却在最后关头，选择独自生下它。
从此，她的世界里，不再是彻底的孤军奋战。
她将背负着更沉重的秘密和负担，也拥有了一个无人知晓、却足以支撑她走下去的、孤勇的理由。
微博热搜上，傅沉屿在镜头前走向他的《远山》；而千里之外，苏念在冰冷的医院走廊里，开启了她一个人的、更为艰难漫长的征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