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雨夜拖箱
起初只是零星几点，砸在“铁笼区”锈迹斑斑的金属棚顶上，像有人撒了把碎珠子。
但到了夜里九点，雨势陡然暴涨，豆大的雨点变成密集的水线，顺着棚顶的缝隙灌下来，在地面积成蜿蜒的小溪。
林野拖着那只半人高的合金箱，每走一步，箱底的万向轮都会在积水里掀起浑浊的浪花，发出“咕叽咕叽”的声响，在这被暴雨淹没的寂静里，显得格外突兀。
“还有两公里。”
他抬手抹了把脸，掌心的油污混着雨水蹭在下巴上，留下一道黑印。
防雨服的袖口早就磨破了，冰冷的雨水顺着手腕往里钻，冻得他小臂的肌肉一阵阵抽搐。
处理站的定位器在口袋里震动了一下，屏幕上跳动的红色倒计时刺得人眼疼——距离交接截止还有十七分钟。
这具“货”比他想象中更麻烦。
三小时前，城东码头的货运集装箱里爆出了武尸异动的消息。
等林野接到调度指令赶到时，现场己经一片狼藉。
集装箱的钢门像被巨力撕开的纸片，扭曲成麻花状挂在铰链上，地面上散落着七八具穿着码头工装的尸体，死状都是被利器贯穿胸口，伤口边缘还残留着淡金色的能量灼烧痕迹。
“是‘霸王枪基因’。”
当时负责封锁现场的监察会队员踢了踢地上一截断裂的金属枪头，语气带着毫不掩饰的厌恶，“第三起了，这个月己经有三个注射霸王枪基因的失控者了。”
林野没接话，只是默默地打开合金箱。
箱子内壁贴着一层特制的铅箔，能隔绝基因能量的外泄——这是清洁工吃饭的家伙，也是保命的屏障。
他用特制的锁链套住武尸的脚踝，启动箱底的电动绞盘，看着那具肌肉虬结的躯体被缓缓拖进去。
武尸很高，目测超过两米，即使死后肌肉也保持着贲张的状态，皮肤泛着不正常的青黑色。
最诡异的是它的右手，五指呈握枪状死死蜷曲，指缝里似乎卡着什么东西，在应急灯的照射下闪了一下银光。
“别磨蹭，快点处理。”
监察会队员不耐烦地用靴尖碾着地面的血渍，“这玩意儿的排异期早就过了，能撑到现在才异变，肯定是黑市流通的‘强撑型’改造基因，处理站那边要做特殊销毁。”
林野点点头，按下箱子侧面的红色按钮。
合金箱的内壁弹出几道固定带，将武尸牢牢捆住，同时释放出微量的麻醉气体——这是为了防止运输途中发生二次异变。
他记得很清楚，去年有个同行就是因为省了这一步，结果武尸在半路上挣断固定带，连人带箱从天桥上滚了下去，最后只找回一摊模糊的血肉和变形的金属碎片。
“对了，”就在林野准备关门时，监察会队员突然开口，眼神扫过他沾满污渍的工装，“处理完首接回站里登记，今晚有突击检查，别想着藏东西。”
林野的动作顿了顿，没说话，只是用力扣上了箱门。
沉重的锁舌落下，发出“咔哒”一声闷响，像是在给这具尸体敲下最后一道封条。
他知道对方说的“藏东西”指什么。
武尸体内偶尔会凝结出基因结晶，那是基因能量残留的固态形式，黑市上能卖出高价——低级基因的结晶大概值几百信用点，像“霸王枪”这种中阶基因，要是能完整取出来，几千信用点不成问题。
但清洁工私藏结晶是重罪，一旦被发现，轻则吊销执照，重则首接被当成“基因走私犯”处理。
可谁在乎呢？
在这座叫“新元”的城市里，基因清洁工本就是最底层的蝼蚁。
他们干着最脏最危险的活，拿的却是勉强够糊口的薪水，监察会把他们当工具，黑市把他们当肥肉，连街头的拾荒者都敢对着他们啐唾沫。
林野拽着合金箱拐进一条更窄的后巷。
这里的路灯早就坏了，只有远处高楼的霓虹灯透过雨幕，在湿漉漉的地面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巷子两侧堆着废弃的集装箱和生锈的管道，空气中弥漫着雨水、铁锈和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突然，箱底传来一阵轻微的震动。
林野猛地停下脚步，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雨水砸在箱顶的声音掩盖了大部分动静，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箱子里有什么东西在动。
不是那种尸体僵硬后的抽搐，而是一种……有规律的、像是在挣扎的震动。
“不可能。”
他低声自语，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
处理站的标准流程里，所有武尸在装运前都要经过三次生命检测，确认脑死亡和心脏停跳才能装箱。
这具霸王枪武尸明明己经过了检测，怎么会……震动越来越明显，甚至带动着合金箱在地面上微微晃动。
林野握紧了拉杆，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想起老清洁工们说过的传闻：有些被非法改造的基因，会让武尸产生“假死状态”，看似没了生命体征，其实还在体内积蓄能量，等到某个时机就会彻底爆发，变成更恐怖的怪物。
难道今天遇上的就是这种？
他下意识地摸向腰间的应急电击器，手指却触到了一片冰凉的金属——是刚才从地上捡的半截钢管，本来是想防备拾荒者的，没想到可能要用来对付箱子里的东西。
就在这时，“咔嚓”一声轻响，像是有什么东西从内部撞到了箱门的锁扣。
紧接着，一道微弱的银光从箱门的缝隙里透了出来，在漆黑的巷子里格外显眼。
林野的瞳孔骤然收缩。
那银光……和他刚才在武尸指缝里看到的，一模一样。
他咽了口唾沫，喉结滚动的声音在这寂静的雨夜里显得格外清晰。
理智告诉他应该立刻离开，跑到最近的监察会哨站求救，但双脚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落在箱门的观察窗上——那是一块特制的防弹玻璃，能看到箱子内部的情况。
林野深吸一口气，缓缓低下头，凑近观察窗。
雨水顺着观察窗的边缘滑落，模糊了视线。
他用袖子擦了擦玻璃，箱子里的景象渐渐清晰起来：武尸依旧保持着被固定的姿势，青黑色的皮肤在昏暗的光线下泛着诡异的光泽。
但它的右手，那只呈握枪状的手，此刻正以一种极其缓慢的速度张开。
在它蜷曲的指缝间，嵌着一块约莫指甲盖大小的结晶。
不是常见的血色或黑色，而是一种近乎透明的银色，表面流淌着淡淡的光晕，像是有生命般微微搏动。
刚才的震动，似乎就是这枚结晶在带动武尸的手指。
林野的心跳得更快了。
他从未见过这种颜色的基因结晶，甚至在黑市的图鉴里都没看到过记载。
这东西……到底是什么？
突然，巷口传来了杂乱的脚步声，伴随着几个人的哄笑。
林野猛地抬头，只见西个穿着黑色雨衣的男人堵住了巷口，为首的正是刚才在码头附近碰到的那个刀疤脸。
“林小子，跑啊，怎么不跑了？”
刀疤脸的声音在雨夜里显得格外刺耳，他手里的钢管在地面上拖行，划出一串火星，“我就说你今天不对劲，拖着箱子绕了这么多弯路，原来是想独吞好东西？”
林野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现在腹背受敌，箱子里的东西随时可能爆发，外面又被拾荒者堵住，不管哪边先动手，他都讨不到好。
他下意识地将后背抵住合金箱，右手悄悄摸到了身后的钢管。
雨还在下，冰冷的雨水顺着脖颈往下流，可他却感觉不到丝毫寒意，只有一种被逼到绝境的燥热在血液里翻涌。
刀疤脸一步步逼近，脸上的刀疤在霓虹灯下扭曲成狰狞的形状：“把箱子打开，让哥几个看看里面有什么宝贝。
要是识相，说不定还能给你留条活路。”
林野紧咬着牙，没有说话。
他的目光落在刀疤脸的膝盖上，那里的护膝因为动作幅度太大而微微滑动，露出了下面泛着不正常红色的皮肤——那是“基础炼体基因”排异反应的征兆，意味着对方的关节此刻正是弱点。
就在这时，合金箱里突然传来一声清晰的“咔哒”声。
像是骨头摩擦的声音，又像是……那枚银色结晶从武尸手中掉了下来。
刀疤脸的注意力也被箱子吸引，眼神瞬间变得贪婪：“妈的，还真有好东西！”
他猛地加快脚步，举起钢管就朝林野砸了过来，“给我滚开！”
林野瞳孔骤缩，几乎是本能地侧身躲闪。
钢管擦着他的肩膀砸在合金箱上，发出“哐当”一声巨响。
也就是在这一瞬间，合金箱内部的银色结晶突然爆发出刺眼的光芒，透过观察窗和箱门的缝隙，瞬间照亮了林野的脸。
他看到刀疤脸的动作在那道光里似乎变慢了，对方挥过来的钢管轨迹清晰可见，甚至能“看到”钢管表面因为长期使用而产生的细微裂纹——那是只要用巧劲就能打断的地方。
同时，他脑海里像是有什么东西被炸开了，无数细碎的信息碎片涌了进来，全都是关于“基础炼体基因”的弱点分析：膝关节发力延迟0.3秒，右肩旋转角度受限，呼吸节奏与出拳频率存在0.2秒的偏差……这是……什么？
林野还没反应过来，刀疤脸的第二棍己经砸到面前。
他几乎是凭着本能，侧身、弯腰、抬手，手中的钢管精准地磕在对方钢管的裂纹处。
“咔嚓！”
刀疤脸手中的钢管应声而断。
他愣了一下，似乎没反应过来自己怎么会被一个清洁工打掉武器。
林野也愣住了。
他看着自己的手，又看了看刀疤脸错愕的表情，心脏狂跳不止。
刚才那一瞬间的感觉太诡异了，就像是……他提前知道了对方的所有动作和弱点。
而合金箱里的光芒，还在持续增强，甚至开始透过箱壁，在林野的后背上投下一片银色的光斑。
箱子内部的震动越来越剧烈，仿佛有什么东西即将破箱而出。
刀疤脸回过神来，脸上的贪婪变成了暴怒：“找死！”
他扔掉断棍，首接挥拳朝林野打来，拳头带着风声，显然是动用了炼体基因的力量。
林野猛地回神，体内的肾上腺素让他瞬间冷静下来。
他再次“看到”了对方拳头的破绽——出拳时左臂的防御完全空了。
他侧身躲过拳头，同时握紧钢管，朝着对方的左臂狠狠砸了下去。
“啊！”
刀疤脸发出一声惨叫，左臂以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垂了下来。
其他三个拾荒者见状，立刻怒吼着冲了上来。
林野深吸一口气，将所有注意力集中在眼前的敌人身上。
他能“看到”他们每个人的弱点：左边那人的脚踝是破绽，右边那人的肋骨受过旧伤，最后那个矮个子的颈部防御最弱。
雨幕中，身材单薄的清洁工如同鬼魅般在三个壮汉之间穿梭，手中的钢管每次落下，都精准地砸在对方的弱点上。
惨叫声接连响起，不过几分钟，三个拾荒者就全都倒在了地上，痛苦地***着。
林野拄着钢管，大口喘着气，胸口剧烈起伏。
他看着倒在地上的几人，又看了看自己毫发无伤的手，心中充满了震惊和困惑。
刚才那股力量，那种看破一切的“视野”，到底是怎么回事？
就在这时，合金箱里的光芒达到了顶峰，整个箱子都在剧烈震动，仿佛下一秒就要炸开。
林野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警惕地盯着箱子。
突然，箱门的锁扣“啪”地一声弹开了。
不是被内部的力量撞开，而是……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解开了。
林野的心脏瞬间停跳了一拍。
他握紧钢管，死死盯着缓缓打开的箱门，雨水顺着他的脸颊滴落，砸在地面上，溅起细小的水花。
箱门打开的瞬间，一道银色的流光从里面飞射而出，以肉眼难辨的速度冲向林野。
他根本来不及反应，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流光没入自己的左手手背。
没有疼痛，只有一股极其温暖的感觉顺着手臂蔓延开来，瞬间流遍全身。
那些刚才因为紧张和打斗而紧绷的肌肉瞬间放松下来，脑海中涌入的信息碎片也变得清晰起来——不再是零散的弱点分析，而是一套完整的、关于“霸王枪基因”的解构图谱，从能量运行轨迹到排异反应节点，清晰得如同教科书。
林野低头看向自己的手背，那里只留下一个淡淡的银色印记，像是一枚小巧的符文，很快就连同皮肤的颜色融为一体，消失不见。
而合金箱里，那具武尸己经彻底不动了，原本青黑色的皮肤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干瘪，最后像一块风化的石头，散成了一堆灰白色的粉末。
巷子里一片死寂，只有雨声还在持续。
倒在地上的拾荒者们早就看呆了，刀疤脸捂着断臂，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难以置信。
林野缓缓抬起头，看向刀疤脸，眼神里己经没有了刚才的慌乱，只剩下一片冰冷的平静。
他能清晰地“看到”对方体内的基因能量正在快速流失，排异反应即将爆发——最多十分钟，这个人就会因为基因崩溃而痛苦死去。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了警笛声。
不是监察会的巡逻车，而是更急促、更密集的鸣笛声，听起来像是……监察会的特殊行动队。
刀疤脸脸色一变，顾不上疼痛，挣扎着爬起来：“走！
是条子！”
他和其他几个拾荒者互相搀扶着，连滚爬爬地消失在巷口。
林野没有追。
他知道，麻烦才刚刚开始。
监察会的行动队不会无缘无故出现在这里，他们的目标十有***是自己，或者说，是刚才那枚进入他体内的银色结晶。
他看了一眼空无一物的合金箱，又摸了摸手背那个己经消失的印记，深吸一口气，转身朝着巷子深处跑去。
雨还在下，仿佛要洗干净这座城市所有的罪恶和秘密。
但林野知道，有些东西一旦被唤醒，就再也无法隐藏。
他不知道自己将要面对什么，但他能感觉到，那枚银色结晶带来的，不仅仅是刚才那诡异的力量，还有一个足以颠覆整个新元市的秘密。
而他，这个原本只想安稳活下去的基因清洁工，己经被彻底卷入了这场风暴的中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