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小辉把第七个包裹贴上快递单时，鼻尖忽然钻进一股淡淡的鱼腥味，像是有只刚偷完腥的猫从面前溜过。
她抬头西处看，车库门敞着半扇，晨光斜斜地切进来，在地上划出明暗交界线，灰尘在光柱里慢悠悠地飘，没见着猫的影子。
倒是货架底下露出个毛茸茸的尾巴尖，灰扑扑的，正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扫动。
汪小辉放轻脚步走过去，蹲下身——是只三花猫，右耳缺了个角，正蜷在装内衣的纸箱里打盹，肚子随着呼吸一鼓一鼓，把几件莫代尔面料的三角裤压出了浅浅的褶子。
“喂。”
她试探着叫了一声。
猫猛地睁开眼，琥珀色的瞳孔缩成一条线，警惕地盯着她。
汪小辉想起昨天收摊时，确实在巷口见过这只猫，被几个半大的孩子追着扔石子，当时它瘸着一条后腿，跑得跌跌撞撞。
千牛的消息提示音突然响起，猫“嗖”地一下窜出去，撞翻了墙角的空可乐瓶，“哐当”一声撞在车库门上，然后消失在晨光里。
汪小辉捡起滚到脚边的可乐瓶，瓶身上还留着昨天被她咬出的牙印，边缘有点卷。
电脑屏幕上跳出条新消息，ID是“多肉杀手”，头像是盆蔫巴巴的玉露。
对方发来一张照片，是件粉色的珊瑚绒睡衣，平铺在浅灰色的床单上，旁边卧着只橘猫，正把爪子搭在睡衣的蕾丝花边处。
“卖家你看！
穿了两天没起球！”
附带一个得意的表情包，小猫举着爪子比耶。
汪小辉的嘴角忍不住翘起来。
这是开业以来收到的第一条带图好评。
“多肉杀手”三天前下单时，反复问了八遍“掉毛吗起球包退吗”，最后留下一句“我家猫特爱蹭衣服，要是粘得全是毛，我可差评啊”。
她手指悬在键盘上，想了想回复：“看来睡衣和猫咪相处得不错～ 下次可以给猫咪也买件小衣服呀[笑脸]”其实她知道猫不需要穿衣服，只是突然觉得，隔着屏幕和人说句话，好像也没那么难。
昨天给“茉莉不开花”发的顺丰应该己经到了，她早上特意查了物流信息，显示“己签收”，却没收到对方的消息。
汪小辉对着那个“己签收”的绿色图标看了很久，手指在“是否需要回访”的按钮上犹豫了半天，最终还是关掉了页面。
她怕打扰，也怕听到不好的消息。
仓库外传来三轮车的铃铛声，汇通的快递员老周探进半个身子，皮肤黝黑，笑起来眼角堆着很深的褶子。
“小汪老板，今天件儿多不？”
他把帆布包往地上一搁，拉链“刺啦”一声拉开，露出里面裹着泡沫垫的秤。
“不多，就十二个。”
汪小辉把打包好的包裹搬过去。
老周是这片的老快递员，她租车库时，房东特意交代“发汇通找老周，人实在”。
开业第一天，她不知道要把面单贴在箱子的哪个位置，老周耐着性子教了她十分钟，临走时还帮她把歪掉的招牌扶正了些。
“昨天那个顺丰件，寄到妇幼保健院的，你知道不？”
老周称着重量，忽然开口问道。
汪小辉心里咯噔一下：“知道，怎么了？”
“我早上碰到顺丰的小李，他说那单的收件人是个小姑娘，也就二十出头，在住院部楼下取的件。”
老周把包裹放进帆布包，“小李说她拆包的时候笑了，还拿着张纸条看了半天。”
汪小辉的手指无意识地抠着快递单的边缘，纸角被捻得发毛。
她想起那张画了笑脸的便签，突然觉得眼眶有点热。
昨天晚上她失眠到两点，总在想是不是该写句“祝你手术顺利”，又怕太刻意，显得窥探隐私。
“对了，”老周拍了拍她的胳膊，“我老婆说你家的纯棉***穿着舒服，让我再买两条。”
他从裤兜里掏出个皱巴巴的塑料袋，里面裹着几张零钱，“她让我选那个灰色的，说耐脏。”
汪小辉赶紧摆手：“周哥，不用给钱，我送嫂子的。”
“那哪行。”
老周把钱塞进她手里，硬币硌得掌心有点痒，“做生意哪能白送。
再说了，我老婆说要给你介绍生意，她们厂里好多姐妹都要买呢。”
他扛起帆布包往外走，三轮车的铃铛声渐渐远了。
汪小辉把钱仔细地叠好，塞进牛仔裤后兜的钱包里。
钱包是大学时买的，洗得发白的牛仔布上，绣着只歪歪扭扭的小熊，是她自己缝的。
里面除了几张零钱，还夹着张照片，是她刚入职时和设计部同事的合影，那时她还留着齐刘海，站在最边上，笑得有点傻。
手机响了，是个陌生号码，归属地显示本地。
汪小辉深吸一口气接起来，听筒里传来个略显沙哑的女声：“请问是‘小辉的贴身角落’吗？
我是……我是李茉莉。”
汪小辉握着手机的手指猛地收紧，指节有点发白：“李女士？
你好，手术……很顺利。”
对方笑了笑，声音里带着点虚弱，“昨天收到你的衣服了，还有那双袜子。
医院的空调真的很冷，穿着正好。”
“那就好。”
汪小辉感觉心里那块悬了一夜的石头落了地，后背的衣服不知何时己经被汗浸湿了，贴在皮肤上有点痒。
“那个……便签我看到了。”
李茉莉顿了顿，“谢谢你。
穿新衣服进手术室的时候，我摸着那个笑脸，突然就不害怕了。”
汪小辉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却发现喉咙有点堵。
她走到窗边，推开那扇吱呀作响的旧窗户，清晨的风带着巷口包子铺的香味灌进来，吹得她额前的碎发飘起来。
“等我出院了，还来买你家衣服。”
李茉莉的声音轻快了些，“到时候要买条裙子，我男朋友说等我好了，就带我去迪士尼。”
“好啊，”汪小辉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带着点笑意，“我们家新上了款棉布裙，上面有小雏菊的图案，很适合拍照。”
挂了电话，汪小辉靠在窗台上，看着巷口买包子的人排起了队，蒸汽白茫茫地散开，把晨光染成了暖黄色。
她掏出手机，点开千牛，给“茉莉不开花”发了条消息：“迪士尼见～[雏菊]”刚放下手机，就收到了“多肉杀手”的回复：“不了吧，我家猫会吃醋的！
[旺柴]” 后面跟着张新照片，橘猫正趴在那件珊瑚绒睡衣上，把脸埋进衣服里，只露出个圆滚滚的***。
汪小辉笑着摇摇头，转身开始整理货架。
昨天被猫压出褶子的内衣，她一件件拿出来，用手轻轻抚平。
阳光透过窗户照在衣服上，莫代尔面料泛着柔和的光泽，像蒙了层薄纱。
仓库角落里，那个装内衣的纸箱还敞着口，里面铺着层软软的棉絮——是她昨天晚上找出来的旧棉被拆的，想着那只三花猫要是再来，能睡得舒服点。
她拿起件刚熨烫好的灰色家居裤，是昨天“张先生”下单的那款最大码。
标签上的尺码写着“XXXL”，旁边用小字标着“腰围可调节”。
汪小辉想起自己怀孕的表姐，每次买裤子都要在腰上缝块松紧带，她说“生完孩子肚子松垮垮的，买现成的总不合身”。
所以她设计这款时，特意在腰后加了段隐形松紧带，不仔细看根本发现不了。
当时打版师傅还说她“多此一举，增加成本”，可现在看着标签上的小字，汪小辉突然觉得，那些别人眼里“没必要”的细节，总有人会懂的。
千牛又“嗡嗡”响了，是条新订单。
ID叫“云卷云舒”，买了套无钢圈内衣，备注栏里写着：“给我妈买的，她总说戴钢圈勒得慌。
麻烦包装好看点，我想让她以为是我特意挑的礼物。”
汪小辉拿起那张印着小雏菊的包装纸，是她特意从文具店买来的。
昨天包李茉莉的快递时用了一张，现在还剩下半卷。
她小心地把内衣裹好，系了个歪歪扭扭的蝴蝶结，然后想起什么，从抽屉里拿出张便签纸，画了朵简单的康乃馨，旁边写着：“愿穿的人舒心，买的人暖心～”窗外的阳光越来越暖，巷口的包子铺蒸汽渐散，有个穿校服的小姑娘跑过，手里举着根刚买的油条，边跑边回头喊：“奶奶，快点！
要迟到啦！”
汪小辉的目光落在仓库角落的纸箱上，棉絮还是平平整整的，那只三花猫没有再来。
她走到纸箱旁，把刚拆封的一袋猫粮倒了点进去，是昨天从宠物店里买的，老板说“流浪猫吃这个不容易拉肚子”。
做完这一切，她回到电脑前，点开商品详情页，在“珊瑚绒睡衣”的描述里加了句：“经猫咪亲测，不起球，不掉毛，可放心与毛孩子贴贴～”敲完最后一个字，汪小辉伸了个懒腰，后背的骨头发出一连串轻微的“咔哒”声。
仓库里安安静静的，只有千牛的消息提示音偶尔响起，像在和窗外的鸟鸣应和。
她看着屏幕上慢慢增加的订单数，突然觉得，这个六月好像没那么难熬了。
也许明天那只三花猫会再来，也许“云卷云舒”的妈妈会喜欢那份礼物，也许李茉莉出院后真的会穿上小雏菊棉布裙去迪士尼。
汪小辉拿起一个新的快递单，笔尖在“寄件人”那一栏顿了顿，然后认真地写下：“汪小辉”。
这一次，她没再觉得这个名字印在快递单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