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02章 这就是我,常向阳的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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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躺在床上,毫无反应。

我唯一能想到的,便是去找村医。

村医距我家,至少两公里。

深一脚,浅一脚,行走在没过大腿的积水中,我根本辨不清路在何方。

没走五十步,脚下一滑,整个人掉入浪涛翻滚的水渠中。

我在水渠中沉沉浮浮,手电早己不知去向。

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

汹涌的洪水,一股一股往我嘴里、鼻腔、眼睛里灌,好像这样,我就能原谅它的放肆一般。

我重重地拍了一巴掌流水,恶狠狠骂了它几句,心中的怒火,渐渐消解了些。

我胡乱摸索几把,抓住一根硬硬的东西,十根枯木。

我竭尽全力抓住它,丝毫不敢松手。

不但不敢松手,还伺机将手一点一点试探着往上移动,让自己脱离洪水的冲刷。

大概是我骂得太难听了,流水害臊了,给我一个看似意外其实精心设计般的逃生机会。

我终于紧紧贴在树上,不敢轻举妄动。

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我也是他妈个英雄啦!

这棵树,成为我生命的支撑。

顺着树干,谨慎地往下滑,滑到水沟之中。

“阳阳!

阳阳!”

“哥哥,哥哥!”

母亲和妹妹的声音,断断续续传来。

我憋着的一口气,顿时像暴风雨一样,倾泻而下。

我本想高声回答她们,但是我知道,只要我一出声,她们就会义无反顾冲过来。

滚滚流逝的水渠,是她们绕不开的危险。

所以,我只能一声不吭。

顺着树干滑下来,猛地跳进水渠,奋力横穿。

好在水渠也不宽,没被冲几米,我抓住水渠中一处石缝。

顺着石缝,我终于从渠中走出来,一步一探路。

母亲和妹妹的喊叫声,依然在夜空回荡。

天空,一丝丝亮白,昭示新的一天即将来临。

“我在这儿,我在这儿!”

妹妹一把抱住我:“妈妈说你被雷劈死了!”

“你个死孩子,我这么说了吗?”

母亲矢口否认。

“我要去找医生!”

我挣脱母亲,泣不成声。

“回家吧!”

妹妹说,“雷都能把医生劈死。”

多少年后,每当说起那一夜,母亲总是泪光闪闪,她说:那是她整个生命中,最苦难的一夜!

对于我和妹妹而言,何尝又不是呢?

第二天,风雨倒是小了很多。

“妈给你做点早饭,吃了赶紧出发!”

母亲道,“好好跟老师说说,赶紧补一张准考证。”

“妈,你没事儿吧?”

“没事儿,就是急火攻心,现在好多了。”

“家里都这样了,得找人修修补补,”我说,“要不,再下雨,没地方住了。”

“你这孩子,不用你操这些心,”母亲道,“天大亮,就找人修,你好好去上学。”

“哥哥,我送你!”

妹妹突然说道,“你看,到处都是洪水。”

眺望远处,原来明显的公路,己经完全被洪水淹没。

河里水位,不知道上涨了多少,两岸的田地,大片大片被淹没。

惨不忍睹!

母亲一手牵着妹妹,一手牵着我:“回屋,咱们做早饭。”

我们还没有走到廊檐,一只甲鱼晃晃悠悠出现在我们面前。

“哥哥,看,好大一个王八?”

妹妹惊诧道,“怎么会有只王八?”

的确好大只!

甲鱼看到我们,并没有缩回脑袋,而是左右转动几下,继续爬动。

我俯身下去,一根指头点在甲壳上,甲鱼脑袋顿时缩进去。

我将甲鱼整个拿起来,母亲抓住我的手,上上下下将甲鱼看了个遍。

“这是放生甲鱼,”母亲道,“上面有字,看看写的什么?”

甲壳上,一连串人名,母亲说那是放生者的名字。

“妈,我拿去卖吧!”

我掂量掂量甲鱼的分量,“能卖不少钱呢!”

“放生吧!”

母亲道,“它是专门保佑你,考个好大学的。”

“不能卖!”

妹妹摇摇头,“我看是爸爸变的,爸爸最想让哥哥考上大学。”

“就你会说话!”

母亲怜爱地晃了晃妹妹。

我拿着甲鱼,妹妹赶紧去找锥子,在甲壳上刻上我们的名字。

“我把他放生到河吧!”

我说道,“那里才是它该去的地方。”

“我以前听老人说过,”母亲道,“有家人修房子,从老地基挖出一只甲鱼,他们把甲鱼炖着吃了,后来,不管那家人把房子修在那儿,修一次,倒一次,邪了门儿,风水先生说,没有甲鱼镇宅,房子不牢靠。”

我不确定,我手中的这只甲鱼,是镇宅之宝,还是父亲附体。

吃罢早饭,我穿一身雨衣,拿一根粗棍子,向学校走去。

满眼的洪水,全凭一根棍子探路。

我仿佛是位盲人,在陌生的环境中,艰难行走。

河流两岸,完全没有路!

整个村子,泽国汪洋!

有人喊房子倒了,有人喊死人啦。

牲畜被冲走,庄稼被毁坏,村民们的无助、惊恐,不绝于耳。

白浪滔天,洪水肆虐,连根拔起的大树,注定让我的前进之路,危机西伏。

我手握甲鱼,口中念念有词,希望写有我名字的甲鱼,活上他一万年。

如果能助我金榜题名,更是求之不得的恩德。

近乎一种礼仪,我将甲鱼小心翼翼放进河流中,甲鱼刚离手,我却一个不留神,跌入河流中。

我心中嘿嘿一笑,难道这是甲鱼对我的感激之情?

想多了!

甲鱼怎么可能读懂我心呢,我静静地躺在宽阔的水面上,不着急游上岸。

因为,压根儿就不知道岸在何处!

微风夹着细雨,在白茫茫旷野,不知疲倦倾泻,沿河人家,早己经搬离一空,残垣断墙在细雨中屹立不倒。

我盘算着大概路径,行走不了几米,即便谨小慎微,我还是一头栽倒进白龙河,随水飘荡。

母亲曾说,这是百年不遇的暴风雨,更是自从有这个村子以来,从未有过的灾难。

短短一百米,我西次爬出河里,又西次跌入河里。

我再也不想多走一步了,那就这样吧!

我躺在河面上,任凭河水推动,任凭风雨侵蚀。

我能分辨,哪是泪水,哪是雨水。

“快看,尸体!”

“哎哟喂,真踏马尸体呀!”

“快捞起来,快捞起来。”

我听得真真切切,原地一个猛子,扎入河底,然后缓缓升起来。

一口乌漆墨黑的大棺材,赫然出现在我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