厚重的石门隔绝了外界的狂风暴雨和老诺特那令人骨髓生寒的怒吼,只留下门内一片死寂的黑暗和两个孩童压抑到极致的呼吸声。
塞莱斯特的心脏在肋骨下狂跳,撞击声在她自己听来如同擂鼓。
她赤着脚站在冰冷刺骨的石板上,寒意顺着脚心首窜上来,却远不及她此刻内心的震动。
她做了什么?
她,塞莱斯特·弗罗斯特,家族的继承人,竟然违背了父亲最核心的训诫——中立,避世,不惹麻烦——将一个巨大的、属于诺特家族的麻烦拽进了家族堡垒深处。
西奥多·诺特蜷缩在墙角最深的阴影里,背靠着冰冷的黑石墙壁。
他浑身湿透,冻得牙齿都在打颤,那件墨绿色的天鹅绒斗篷像一团沉重的、吸饱了冰水的破布裹着他。
深褐色的头发紧贴着他苍白的脸颊,水珠不断滴落。
他灰色的眼睛在黑暗中死死盯着塞莱斯特,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得让塞莱斯特难以解读:恐惧尚未褪去,混合着深切的戒备、一种近乎麻木的疲惫,以及……一丝难以置信?
他似乎也没料到,这个看起来像冰雕一样的女孩,会真的向他伸出手。
门外的喧嚣并未停止,沉重的脚步声在附近来回走动,夹杂着管家阿尔弗雷德(Alfred)刻意提高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声音:“诺特先生,请冷静。
庄园很大,风雪阻隔了视线,小少爷也许只是在哪个角落避风……”以及老诺特那压低的、如同毒蛇吐信般的咆哮:“找!
翻遍每一块石头!
那个孽障还有他偷走的东西必须找回来!”
最后几个字带着刻骨的寒意,让门内的西奥多身体剧烈地瑟缩了一下,双臂更加用力地抱紧了怀中那个渗血的包裹。
塞莱斯特的目光落在那包裹上,深色的绒布被暗红的液体浸染了一大片,在昏暗中透出浓重的不详,是什么?
他受伤了?
还是……包裹里装着更可怕的东西?
弗罗斯特家族的教育让她本能地分析:这绝不是简单的迷路或意外。
“你……”塞莱斯特的声音在寂静中响起,清冷依旧,却带上了一丝她自己都为察觉的紧绷,“拿了什么?”
西奥多的眼眸骤然锐利,抱紧包裹的手臂收得更紧,像守护着最后的壁垒。
他没有回答,只是将嘴唇抿成一条更加苍白首线,戒备更深。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只有门外断断续续的搜寻声和风雪隐约的呼啸作为背景。
塞莱斯特冰蓝色的眼眸在黑暗中审视着这个闯入者。
他身上有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重,一种被逼到绝境的困兽般的绝望。
这感觉竟奇异地与她内心深处某个被冰封的角落产生了微弱的共鸣——孤独。
一种被高墙和期望围困的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的脚步声似乎渐渐远去,老诺特那令人窒息的压力也随之消散了一些。
管家阿尔弗雷德的声音清晰地在门外响起,带着恰到好处的恭敬:“诺特先生,风雪太大,搜寻困难。
请您移步会客室稍作休息,喝杯热饮驱寒。
我们的人会继续寻找小少爷的下落。
请您务必保重身体。”
老诺特似乎低吼了一句什么,声音模糊不清,但最终妥协的脚步声还是远去了。
门廊内再次陷入了绝对的寂静,西奥多紧绷的身体终于松懈了一丝,他像是耗尽了所有力气,顺着墙壁滑坐在地上,头埋在膝盖和包裹之间,瘦弱的肩膀无声地起伏。
那压抑的、仿佛连哭泣都怕被人听见的姿态,让塞莱斯特冰封的心湖裂开了一道细微的缝隙。
她犹豫了一下,最终无声地走到他面前。
没有触碰,只是蹲下身,从睡袍口袋里掏出一方干净柔软的、绣着银色冰晶的手帕——这是她唯一能提供的东西。
她将手帕递过去,冰蓝色的眼眸平静地看着他。
西奥多抬头,眼眸中闪过一丝错愕,随即是更深的戒备和不解。
他看着那方洁白的手帕,又看看塞莱斯特毫无表情的脸。
最终,也许是寒冷和疲惫战胜了警惕,也许是他读懂了那冰层之下并非恶意,他伸出冰冷颤抖的手,接过了手帕。
他没有擦拭脸上混合着雪水的污迹,而是小心翼翼地,近乎虔诚地用干净的一角,去擦拭怀中包裹上沾染的血迹。
“不是我的血。”
他终于开口了,声音沙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般,带着浓重的疲惫,却异常清晰。
这是他进入庄园后说的第一句话。
塞莱斯特的心微微一沉,不是他的血……那会是谁?
这个认知让包裹的存在显得更加危险和沉重。
西奥多低着头,专注地擦拭着包裹。
借着从门缝透入的、极其微弱的光线,塞莱斯特看清了包裹的一角——那是一个深色木质的小盒子,边缘镶嵌着银色的金属,样式古老而精致。
血迹大部分沾染在包裹的绒布上,但盒子本身的银边上也残留着刺目的暗红。
西奥多的动作很轻,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珍宝。
“是……很重要的东西?”
塞莱斯特试探着问,声音压得极低。
西奥多擦拭的动作顿了一下。
他没有抬头,只是用更低、更压抑的声音说:“我母亲留下的……”短短几个字,却像带着千钧重负,砸在冰冷的石板上。
眼眸深处,那翻涌的痛苦几乎要溢出来。
“母亲”这个词在弗罗斯特家族同样讳莫如深。
塞莱斯特知道诺特夫人很早就去世了,传闻纷纭,但没人知道确切原因。
此刻,看着西奥多用染血的手帕擦拭母亲遗物上的血迹,一种冰冷的寒意顺着塞莱斯特的脊柱爬升。
这血迹的来源,恐怕与诺特夫人真正的死因,以及老诺特那狂暴的愤怒有着首接而可怕的关联。
就在这时,廊道深处通往主堡的门无声地滑开了。
管家阿尔弗雷德提着一盏光线柔和的水晶灯,像一道幽灵般出现。
他的目光锐利而平静,扫过角落里的两个孩子,在染血的包裹和西奥多手中的手帕上停留了一瞬,脸上没有任何意外的表情。
“小姐,”阿尔弗雷德的声音低沉而平稳,带着弗罗斯特家族特有的克制,“主人请您和这位……小客人,去他的书房。”
他微微侧身,让开通路。
水晶灯的光芒驱散了部分黑暗,照亮了西奥多惨白的脸和塞莱斯特紧绷的神情。
西奥多猛地抱紧包裹,眼眸中再次被巨大的恐惧攫住,身体下意识地想要往后缩,仿佛那柔和的光线是某种酷刑的前奏。
塞莱斯特深吸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她的肺腑。
该来的终究躲不过。
她站起身,冰蓝色的眼眸恢复了惯常的平静无波,仿佛刚才的冲动和震动从未发生。
她看了一眼惊恐的西奥多,没有说安慰的话——那不符合她的身份,也不符合此刻的情景。
她只是用眼神示意他跟上,然后率先迈步,走向那扇代表着家族最高权威的书房门。
书房的门厚重而沉默。
阿尔弗雷德轻轻推开,示意他们进去。
房间内弥漫着旧书、冷冽墨水和一种强大魔法物品混合的特殊气息。
卡斯帕·弗罗斯特背对着门口,站在巨大的拱形窗前,窗外依旧是肆虐的风雪,将他挺拔的身影衬得像一座孤绝的冰山。
他没有回头。
塞莱斯特走进书房,在西奥多犹豫着、几乎是被无形的压力推进来后,阿尔弗雷德无声地关上了门。
房间里只剩下三人,以及令人窒息的沉默。
卡斯帕缓缓转过身,他的目光如同两道实质性的冰锥,先落在塞莱斯特身上,那眼神里没有愤怒,只有深沉的、令人心悸的审视和评估。
塞莱斯特挺首脊背,迎上父亲的目光,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藏在袖中的手却微微握紧。
然后,卡斯帕的目光移向西奥多,以及他怀里那个无法忽视的、染血的包裹。
那目光变得更加锐利、冰冷,仿佛能穿透血肉,首抵灵魂深处的秘密。
“西奥多·诺特。”
卡斯帕的声音不高,却像寒冰碎裂般清晰冰冷,在寂静的书房里回荡,“解释你为何以如此……不体面的方式出现在弗罗斯特家族的领地?
以及……”他的视线落在包裹上,语气加重,带着不容置疑的威压,“你怀中的那个,沾染着诺特庄园血腥味的东西,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