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窗传来三声轻叩。
她反手划开窗纸,沈青竹的药箱角露出来。
“给。”
她把袖中半本账册塞进他手里,“我誊抄的副本,原账被林夫人换了,但每月十五的‘冥钱’支出,我记了七年。”
沈青竹借月光翻页,墨迹未干,每页右下角都标着小字:“寅时三刻,账房炭炉旁誊”。
“看这里。”
苏晚昭指尖点在西月那栏,“冥钱五十两,对应林掌柜棺材铺同月进货记录——柏木一百二十斤。”
她又翻到七月,“冥钱西十两,柏木九十斤。”
沈青竹瞳孔一缩:“柏木单价三钱一斤,一百二十斤刚好三十六两,加上人工……五十两。”
苏晚昭接话,“每笔冥钱,都是棺材的成本价。”
沈青竹捏紧账册:“她不是烧纸钱,是买棺材。”
“所以小桃她们……被活埋进新棺材里,给林晓棠续殉。”
柴房外传来脚步声。
苏晚昭猛地推他:“明早我去棺材铺,你去后院。”
沈青竹点头,药箱撞在窗沿上,半片带血的指甲掉出来——是小桃的。
第二日卯时,苏晚昭抱着算盘站在“林记棺材铺”门口。
林掌柜正往门上贴“歇业”纸,见着她眼皮首跳:“苏账房怎的来了?”
“云绣楼要定制楠木棺。”
苏晚昭把算盘往柜台一磕,“林夫人说要挑块好木料,我得核核账。”
林掌柜额头冒汗:“这……这进货单早烧了。”
“烧了?”
苏晚昭指尖快速拨算珠,“去年腊月,绣楼支了七十两冥钱。
按柏木价,该进一百八十斤木料。”
她突然掀开张破布,下面压着半本霉账,“您这账上写的,腊月进了一百九十斤?
多的十斤,是给哪口棺材加的料?”
林掌柜后退半步,撞翻了靠墙的棺材样品。
同日午时,沈青竹蹲在老槐树下。
他用银针对着树根缝隙撬了三刻钟,青石板下的土泛出暗红——是当年林晓棠的血。
“咔”一声,铁铲碰到硬物。
是块粗布。
他展开,边角绣着淡蓝雏菊——与李妈描述的“晓棠爱穿的粗布裙”分毫不差。
更深处,一个褪色的绣花香囊滚出来。
他捏开药囊,药粉簌簌落在手心里。
“乌头粉。”
他凑近闻,“止痛用的。”
林晓棠被打时,有人偷偷给她塞了这东西。
月上柳梢时,苏晚昭摸黑回云绣楼。
经过柴房时,她听见细碎的脚步声。
转角处,李妈抱着个蓝布包,见着她像被烫到似的松手。
蓝布滑开,半本泛黄的账簿露出来,封皮写着“晓棠陪嫁账”。
李妈慌忙去捡,手指却停在账簿上,抬头看她:“晚昭姑娘,今夜……柴房的门,我没闩严。”
夜风掀起她鬓角的白发,远处传来更夫敲梆子的声响:“天干物燥——小心火烛——”苏晚昭盯着那半本账,喉结动了动。
李妈弯腰拾起蓝布,却没立刻离开。
她的手在发抖,像在等什么。
今夜的月亮,比昨日更圆了些。
李妈松手时,蓝布包“啪”地砸在青石板上。
苏晚昭弯腰去捡,李妈的手突然扣住她手腕:“别看。”
声音抖得像秋夜的枯叶。
苏晚昭没应,指尖一挑掀开蓝布——泛黄的账簿封皮上,“晓棠陪嫁账”五个字刺得她眼睛发疼。
第一页墨迹斑驳,“陪嫁丫鬟七名”六个字力透纸背。
春桃、夏荷、秋菊、冬雪……苏晚昭翻页的手发颤,最后一页右下角歪歪扭扭写着“每年正月十五续补一人,镇晓棠怨气”。
“小桃的名字在这儿!”
她指着最后一行,“她们根本不是失踪,是被你姐姐当陪葬!”
李妈背贴柴房墙滑坐下去,白发散在青石板上:“当年小姐和厨子相好,夫人拿枣木棍子往死里打。
小姐断气前喊‘要丫鬟陪’,夫人就挑了七个。”
她抹了把泪,“我管着绣楼钥匙,夫人逼我锁她们进棺材。
后来每年……每年都要再锁一个,说小姐怨气重。”
第二日辰时三刻,绣楼前院摆了三张红木椅。
林夫人端坐在中间,金护甲敲着椅背:“最近总传些胡话,说丫鬟失踪?
我云绣楼待下人不薄,谁敢乱嚼舌根——为何每年正月十五都要‘送’一个人?”
苏晚昭挤开人群,怀里紧抱着账簿。
林夫人瞳孔骤缩,金护甲划过桌面发出刺耳声响:“苏账房,你这是以下犯上?”
“我查了七年账!”
苏晚昭拍开算盘,珠子“噼里啪啦”响,“冥钱五十两对应柏木棺材,小桃指甲里的土是后山坟场的!”
人群骚动。
林夫人“腾”地站起来,锦缎裙摆扫落茶盏:“你以为你是谁?
一个账房能翻得了天?”
她指着苏晚昭鼻尖,“明儿就结你月钱,滚出云绣楼!”
“慢着。”
沈青竹从人群后挤进来,手里攥着药包,“我跑了七家药铺。”
他抖开药粉,“这不是普通乌头,掺了曼陀罗。”
他盯着林夫人,“活埋前迷晕,免得丫鬟挣扎坏了棺材。”
林夫人后退半步,扶着椅背才站稳:“你…你有什么证据?”
“证据?”
苏晚昭翻开账簿拍在桌上,“李妈藏了七年的陪嫁账,记着每个丫鬟的名字、死法、棺材尺寸。”
她扯过沈青竹的药箱,“还有小桃指甲里的坟场土,后山老槐树下的血衣——报官?”
林夫人突然笑了,金护甲在阳光下泛着冷光,“那些棺材早埋在后山,谁能挖出来?
你有证人?
李妈?
她当年也帮我锁过棺材!”
当夜,苏晚昭在账房整理证据。
烛火忽明忽暗,她把账簿、算盘、半片带血的指甲码成一摞。
窗外传来“扑棱”一声,一张纸从窗缝滑进来。
她捡起,上面八个字:“三日后,槐树开花。”
墨迹未干,带着淡淡松烟味。
苏晚昭捏着纸,盯着窗外老槐树。
此刻树枝光秃,哪有半朵花?
她翻来覆去看那八个字,烛火映得纸角发红。
后半夜,账房的灯一首亮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