丝竹管弦之声绕梁,王公贵胄衣香鬓影,觥筹交错间尽是盛世浮华。
琅琊裴氏嫡公子裴镜明,一袭月白云纹锦袍,玉冠束发,独坐于灯火阑珊处。
他指尖轻叩白玉酒盏,目光温润似水,掠过满殿喧嚣,唇边噙着一抹似有若无的笑意,仿佛在欣赏一幅流动的工笔画卷。
宰相杜衡的掌上明珠杜若嫣,年方二八,艳冠京华。
此刻她正于殿中献舞,身姿曼妙如蝶,广袖流云,裙裾翻飞间缀满金线的牡丹在灯火下流光溢彩。
一支赤金点翠凤凰展翅簪斜插云鬓,凤口衔着的明珠随着她的旋转摇曳生姿,晃花了无数权贵子弟的眼。
太子赵承稷端坐主位下首,目光灼灼,毫不掩饰其中的倾慕与势在必得。
舞至酣处,杜若嫣一个旋身,裙摆如花绽放。
就在她旋至太子案前,眼波流转欲语还休之际,异变陡生!
“呃——!”
一声短促凄厉的哀鸣撕裂了乐音。
杜若嫣脸上的娇媚瞬间凝固,化作难以置信的惊恐与痛苦。
她纤细的身体猛地一僵,如同被无形的巨锤击中,双手死死扼住自己雪白的脖颈。
那支华美的金簪仿佛被赋予了邪恶的生命力,簪身竟在她发髻间诡异地自行没入半寸!
一点妖异的幽蓝光芒在簪头的凤凰眼中一闪而逝。
“噗通!”
佳人玉殒香消,重重摔倒在冰冷光滑的金砖之上,离太子的席位仅一步之遥。
她精心描画的妆容被死亡定格,杏眼圆睁,空洞地映照着殿顶辉煌的宫灯。
最刺眼的是,她一只紧握成拳的手无力地摊开,掌心赫然躺着一枚温润通透、刻着西爪蟠龙纹的羊脂玉佩——太子贴身之物!
“啊——!”
殿内死寂一瞬后,爆发出女眷们惊恐欲绝的尖叫。
乐师手中的乐器纷纷脱手坠地,发出刺耳的杂音。
杯盏倾倒,琼浆玉液泼洒一地,如同蜿蜒的血痕。
空气瞬间冻结,方才的喜庆祥和荡然无存,只剩下冰冷的死亡气息和无数道惊疑不定的目光,如同利箭般射向脸色煞白的太子赵承稷。
御座之上,皇帝赵胤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眼中风暴酝酿。
他猛地一拍御案:“禁军何在!
封锁大殿!
任何人不得擅离!
杜相…节哀。”
他看向瞬间仿佛老了十岁的宰相杜衡,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一片混乱与肃杀中,裴镜明缓缓放下酒盏。
他起身的动作优雅从容,不见丝毫慌乱。
月白的袍角拂过狼藉的地面,仿佛淤泥中盛开的白莲。
他踱步至杜若嫣的尸身旁,无视周围惊惧的目光和太子投来的、混杂着愤怒与求助的复杂眼神。
“陛下,裴氏略通歧黄,愿为杜小姐略尽绵薄,或可…寻得一丝端倪。”
他的声音清越平和,如同玉石相击,奇异地抚平了殿内部分躁动。
皇帝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片刻,沉声道:“准。
裴卿,务必…查明真相。”
“真相”二字,咬得极重。
裴镜明微微躬身:“臣,遵旨。”
他蹲下身,无视那浓烈的脂粉香与死亡气息混合的怪异味道。
指尖并未首接触碰尸体,而是从袖中取出一方雪白的素帕覆于手上。
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仪器,一寸寸扫过杜若嫣的遗容、颈项、紧握后又松开的手掌,最后落在那枚触目惊心的太子玉佩上。
“金簪入脑,一击毙命。
簪身隐有幽蓝淬毒痕迹…非寻常之物。”
他轻声自语,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离得最近的皇帝、太子和宰相耳中。
太子赵承稷的拳头猛地攥紧,指节发白。
裴镜明仔细查验杜若嫣紧握过玉佩的那只手。
指尖圆润,涂着鲜红的蔻丹,并无明显挣扎伤痕。
他执起她的手腕,用素帕包裹手指,极其轻柔却精准地撬开她微曲的、染着蔻丹的指甲。
灯光下,一点极其微小的、颜色深沉的蜡状物,紧紧嵌在无名指的指甲缝深处。
它带着一种奇特的、与殿内熏香格格不入的甜腻香气,质地细腻,隐有光泽。
裴镜明的指尖隔着素帕,极其小心地捻起那点微不可察的证物。
他凑近鼻端,闭目轻嗅。
那甜腻香气中,混杂着一丝极其淡薄、却让他骨髓深处都为之战栗的、仿佛硫磺与***血液混合的独特气息。
烛龙!
他鸦羽般的长睫微不可察地颤动了一下,眼底深处,温润的春水瞬间冻结成万载玄冰,掠过一丝淬毒的寒芒。
然而当他抬眸时,脸上依旧是那副清贵雅致、悲天悯人的神情,甚至还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凝重与哀伤。
“陛下,”他转向御座,声音平稳无波,“杜小姐指甲缝中嵌有异物,微臣需细查。
另…此玉佩,恐是关键证物。”
他目光扫过太子玉佩,意有所指。
皇帝眼中厉色一闪:“玉佩交由裴卿保管!
大理寺卿何在?
速验此毒簪!
裴卿,你继续说!”
裴镜明将玉佩用另一块干净素帕包好,收于袖中。
他指尖拈着那点蜜蜡,置于一盏宫灯下细看。
蜡质在光下呈现出半透明的琥珀色,内里似乎包裹着极细微的深色粉末。
“此物…似为西域特产的‘琥珀蜜蜡’,常用于密封重要信函或…某些精巧的毒药机关。”
他顿了顿,声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其香气独特,微臣曾在…一些古籍异闻中嗅过类似记载。
杜小姐死前,应与此物接触过密,甚至可能…试图抠挖或紧握过什么。”
宰相杜衡老泪纵横,闻言猛地抬头,嘶声道:“嫣儿!
我的嫣儿!
是谁!
是谁害你!”
他怨毒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刀子,狠狠剐向太子。
太子赵承稷又惊又怒:“杜相!
孤怎会害若嫣!
孤的玉佩…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裴镜明!
你休要故弄玄虚!”
裴镜明对太子的暴怒恍若未闻。
他起身,对着皇帝和杜衡深深一揖,姿态无可挑剔:“陛下,杜相。
镜明斗胆推测,此案绝非表面所见。
凶手心思缜密,手段毒辣,更擅…嫁祸。
金簪、玉佩,皆为指向东宫之饵。
然,这指甲缝中的蜜蜡,或许是杜小姐临死前,从真凶身上或凶器上,无意间留下的…唯一破绽。”
他刻意加重了“唯一破绽”西字。
“当务之急,需详查此蜜蜡来源,以及…”他目光转向那支被大理寺仵作小心翼翼取下、置于银盘中的金簪,“此毒之根底。
镜明不才,愿效犬马之劳。”
皇帝深深看了裴镜明一眼,那眼神锐利如鹰,带着审视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期许。
“好。
此案,朕就交予裴卿协同大理寺督办!
十日之内,朕要一个交代!”
他目光扫过面无人色的太子和悲愤欲绝的宰相,“今日之事,谁敢外泄半字,诛九族!”
“臣,领旨。”
裴镜明垂首,姿态恭谨。
无人看见的阴影里,他唇角勾起一丝极其细微、冰冷如毒蛇的弧度。
真相?
那只是最锋利的刀刃。
而诛心之局,才刚刚开始。
那枚太子的玉佩在他袖中,隔着丝滑的锦缎,仿佛一块烙铁。
他感受到的并非麻烦,而是…一个绝妙的、将幕后之人连同其爪牙一同拖入深渊的支点。
指甲缝中的蜜蜡,更是意外之喜,不仅指向了“烛龙”,也让他锁定了真凶可能存在的范围——能接触到这种特殊物品的人,绝非泛泛之辈。
御宴惊魂,胭脂殒落。
金簪为引,玉佩为饵,蜜蜡为痕。
在这上元佳节的血色帷幕下,一场由优雅贵公子执棋的、以人心为战场、以复仇为终局的暗黑博弈,正式落下了第一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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