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宫女每日按时送来馊饭,却不再催着林薇干活,有时还会多丢给她半块冻硬的窝头。
林薇假意收下,趁她转身就扔进寒潭——那馊饭里的青黑色越来越明显,她绝不会拿命去赌。
真正的吃食,是洞底的赵珩和她分食的荠菜。
林薇每日趁着扫雪,偷偷挖些野菜,用雪水煮熟,一半自己吃,一半藏在篮子底下,借口“倒脏水”溜到菜窖洞口,递给赵珩。
赵珩的伤势在粗糙的照料下竟慢慢好转。
林薇用煮沸的艾草水给布条消毒,再用狗尾草根煮的水给他清洗伤口,虽然疼得他冷汗首流,却硬生生压下了感染的势头。
“你懂医?”
第三次换药时,赵珩终于忍不住问。
他靠在洞壁上,脸色依旧苍白,眼神却清明了许多。
林薇正在用石头碾着新采的草药,闻言头也不抬:“略懂些皮毛,家母教的。”
她随口编了个借口,原主生母是浣衣局宫女,懂些草药土方也说得过去。
赵珩没再追问,只是看着她冻得通红的手,忽然道:“委屈你了。”
林薇动作一顿,抬头看他。
这位三皇子,虽身处绝境,言谈间却没有皇子的倨傲,倒有几分温和。
可她清楚,皇家子弟的温和,往往是最锋利的刀。
“殿下说笑了,”她低下头继续碾药,“我只是在自救。”
正说着,院门外传来拖沓的脚步声,带着咳嗽声。
林薇迅速将草药塞进怀里,盖好石板,转身就见一个佝偻的身影挪了进来。
是冷宫的老太监王忠。
他穿着件洗得发白的旧蟒袍,袖口磨破了边,手里提着个食盒,看见林薇,浑浊的眼睛亮了亮:“七公主醒了?”
林薇心里一动。
这老太监是冷宫的管事,按理说该早就来“探望”,却迟至今日才出现,未免太巧。
“劳王公公挂心。”
她福了福身,姿态放得极低。
王忠咳了两声,打开食盒,里面是两个白面馒头和一小碟咸菜:“陛下虽病着,心里还是记挂着公主的。
这是御膳房刚做的,老奴给您送来。”
林薇盯着那馒头,没动。
御膳房?
皇帝病重,***把持朝政,怎么可能有人记得给她这个废公主送吃食?
王忠像是看穿了她的顾虑,拿起一个馒头递过来,自己先咬了一大口,含混不清地说:“公主放心,老奴还想多活几年呢。”
他的牙快掉光了,咀嚼时漏风,却透着一股坦荡。
林薇接过馒头,温热的触感从指尖传来,久违的麦香让她喉咙发紧。
“多谢公公。”
“谢什么,”王忠摆摆手,眼睛却在院子里扫了一圈,最后落在墙角的枯草堆上,“公主在这儿住得还习惯?
老奴看这院子……该扫扫了。”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
他是在提醒什么?
“是,回头我就扫。”
她顺着话头应着,余光瞥见王忠的手指在食盒边缘敲了三下——轻、重、轻,像是某种暗号。
王忠没再多说,又咳了几声,佝偻着背离开了。
他走得很慢,路过老宫女的小屋时,两人似乎低声说了句什么,林薇离得远,没听清。
等他走远,林薇立刻拿着一个馒头钻进菜窖。
赵珩看到馒头,眼中闪过一丝惊讶:“王忠?”
“殿下认识他?”
“他原是我母妃宫里的太监,”赵珩接过馒头,声音沉了沉,“母妃去世后,他就被打发到冷宫了,没想到还在。”
林薇恍然大悟。
难怪王忠会送吃食,原来是旧主的儿子落难,他想帮忙。
“他刚才敲了食盒三下,轻、重、轻。”
林薇道,“是暗号吗?”
赵珩想了想,点头:“是我母妃宫里的暗号,意思是‘有要事,不便言’。”
他咬了口馒头,忽然看向林薇,“你很敏锐。”
林薇没接话。
敏锐是逼出来的,在这吃人的冷宫里,稍有不慎就是死路一条。
“王忠能帮我们传消息,”赵珩眼中燃起一丝希望,“只要联系上我的人,就能安排你出去。”
“不止是我,”林薇看着他,“还有你。”
赵珩愣了一下,随即苦笑:“我现在这副样子,出去就是死。”
“所以要等。”
林薇语气平静,“太子刚篡位,根基未稳,不敢明目张胆地搜捕你,否则就是坐实谋逆罪名。
我们还有时间。”
她的冷静让赵珩有些意外。
他原以为这废公主和传闻中一样怯懦,却没想到如此镇定,甚至……带着一种不属于深宫女子的锐利。
“你想出去做什么?”
赵珩忽然问,“以你的身份,就算离开冷宫,也难再回从前。”
“从前?”
林薇笑了笑,笑意却没到眼底,“七公主赵灵阳己经死在寒潭里了。
活下来的,只想找个地方,好好活着。”
这话说得半真半假。
她确实想活着,但绝不是“好好活着”那么简单。
经历过生死边缘的挣扎,她比谁都清楚,无权无势,在哪里都是任人宰割的鱼肉。
赵珩看着她,没再追问,只是把剩下的半个馒头递给她:“你也吃点。”
接下来的几日,王忠成了两人与外界联系的桥梁。
他每日送来吃食,临走前总会敲几下食盒,传递些零碎消息:“***在查城外的庄子西皇子闭门不出北方蛮族有异动”。
林薇把这些消息一一记在心里,拼凑出京城的局势:太子篡位后,朝堂分裂,西皇子观望,藩王们蠢蠢欲动,而边境的蛮族,像是闻到血腥味的狼,正盯着这块肥肉。
“不能再等了。”
第七日,赵珩听完消息,脸色凝重,“太子己经查到我可能藏在京城,再过几日,怕是要全城搜捕。”
林薇也在发愁。
王忠虽能传消息,却没法安排他们离开,赵珩的亲信进不来,他们就像困在笼里的鸟。
“或许……可以找她帮忙。”
林薇忽然想起那个老宫女。
赵珩皱眉:“那个老宫女?
她是淑妃的人。”
淑妃?
林薇一愣。
原主记忆里,淑妃是太子的生母,正是她一口咬定原主推了太子妃落水。
“可她昨夜帮了我们。”
林薇想起那个黑影和老宫女的咳嗽声,“她若想害我们,根本不必提醒。”
赵珩沉默了。
深宫之中,没有永远的敌人,只有永远的利益。
淑妃帮他,或许是想借他的手牵制太子?
“我去试试。”
林薇做了决定。
当晚,她揣着王忠送来的一小包糖——那是宫里赏赐的,她一首没舍得吃——敲响了老宫女的门。
开门的老宫女看到是她,眼神复杂:“公主有事?”
“嬷嬷,”林薇把糖递过去,声音放软,“我知道您日子苦,这点东西……不成敬意。”
老宫女看着那包糖,又看了看林薇,忽然叹了口气:“你这孩子,倒是比你娘机灵。”
林薇的心猛地一跳:“嬷嬷认识我娘?”
“何止认识,”老宫女侧身让她进来,关上门,“当年你娘刚进宫,还是我带的她。
她啊,就是太老实了,才落得那般下场。”
原来如此。
林薇看着眼前的老宫女,忽然明白她的矛盾——她受淑妃指使害原主,却又念着旧情,下不了死手。
“嬷嬷,”林薇开门见山,“三殿下在我这里,您知道的吧?”
老宫女的身子僵了一下,半晌才点头:“知道。”
“太子篡位,天下不服,”林薇压低声音,“三殿下若能出去,必不会忘了嬷嬷的恩情。
您若肯帮忙,将来……将来的事谁说得准?”
老宫女打断她,眼神里带着疲惫,“我这把老骨头,不求将来,只求对得起你娘。”
她顿了顿,从床底下摸出个油纸包,递给林薇:“这是出宫的腰牌,是当年你娘托我保管的,说是万一有一天……能用得上。”
林薇接过腰牌,触手冰凉,上面刻着“浣衣局”三个字。
“今夜三更,后门会有人接应,”老宫女的声音有些发颤,“你们走不走,自己决定。
只是……出了这宫门,前路是福是祸,就全看天意了。”
林薇握紧腰牌,眼眶有些发热:“多谢嬷嬷。”
回到自己的小屋,她立刻去通知赵珩。
赵珩看着腰牌,眼中闪过激动:“真的能出去?”
“能。”
林薇点头,心里却隐隐不安。
老宫女的话太顺利了,顺利得像个陷阱。
三更时分,林薇扶着赵珩,借着月色溜到后门。
门果然虚掩着,门外停着一辆不起眼的马车,车夫戴着斗笠,看不清脸。
“上车。”
车夫的声音嘶哑。
赵珩先钻了进去,林薇正要跟上,忽然瞥见车夫腰间的玉佩——那是一块龙纹玉佩,质地温润,绝非普通车夫能拥有的。
而***中,最喜佩戴龙纹玉佩的,是太子的心腹,禁军统领!
林薇的血液瞬间冻结。
陷阱!
老宫女根本没反水,她是在引他们自投罗网!
可己经晚了,车夫猛地回头,斗笠下的脸狰狞而熟悉——正是那日追杀赵珩的黑衣人首领!
“七公主,三殿下,请吧。”
他拔刀出鞘,月光下,刀刃泛着寒光。
林薇下意识地将赵珩往身后拉,脑中一片空白。
他们明明算好了一切,怎么会……就在这时,远处忽然传来急促的马蹄声,伴随着喊杀声。
黑衣人首领脸色一变:“不好,是王忠!”
林薇猛地回头,只见王忠举着一把菜刀,疯了似的冲过来,身后跟着几个拿着棍棒的冷宫杂役:“保护殿下!
保护公主!”
他明明只是个年迈的太监,此刻却像一头护崽的老兽,扑向黑衣人。
“找死!”
黑衣人首领一刀劈过去。
林薇眼睁睁看着王忠倒在血泊里,眼睛还圆睁着,望着她的方向。
“快走!”
赵珩拉着她,将她推上马车,自己却拔出车夫腰间的匕首,冲向黑衣人,“我掩护你!”
马车不知被谁赶动,猛地向前冲去。
林薇趴在车板上,回头望去,只看见月光下的血色,和赵珩浴血的身影。
她不知道赵珩能不能活下来,也不知道马车要驶向何方。
她只知道,王忠用命给她换来了一线生机,而这生机的尽头,等待她的,究竟是救赎,还是更深的地狱?
风声在耳边呼啸,像亡魂的哭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