蛋糕坊的收银机"咔嗒"响了一声,吐出张长长的消费单,最底下那行小字写着:"今日营收:5876元"。
"够给朗朗交夏令营的钱了。
"许开心数着硬币,指尖沾着的奶油在铁皮罐上印出串小奶点。
梅程亦把纸袋折了三折塞进公文包,"下午我顺路去趟银行,你看店还是跟我去?
"窗外的蝉鸣突然密起来,像谁在树梢上撒了把滚珠。
许开心抬头看见三个孩子正趴在玻璃柜上看慕斯蛋糕,梅朗朗的鼻尖压扁在玻璃上,印出个圆圆的白印。
"我跟你去,"她解下围裙,"正好给朵朵买双新凉鞋,她那双又磨破脚后跟了。
"下午两点半,阳光把银行的玻璃幕墙照得发白。
许开心牵着梅朵朵的手刚进门,冷气就裹着点钞机的"唰唰"声扑面而来。
梅程亦去取号的功夫,许小乐己经趴在填单台边,用铅笔在废存单背面画小汽车,梅朗朗则对着银行大厅的金鱼缸发呆,手指在玻璃上追着条红尾鲤跑。
"37号,请到3号窗口办理业务。
"广播里的女声带着机械的平稳。
梅程亦刚走到窗口,突然听见"砰"的一声巨响——银行旋转门被人猛地撞开,三个戴鸭舌帽的男人冲了进来,其中一个举着把黑洞洞的枪,枪口对着天花板。
"都别动!
抢劫!
"男人的吼声混着玻璃破碎的脆响,许开心下意识把梅朵朵搂进怀里,转身时撞翻了旁边的饮水机,桶装水"咕噜噜"滚在地上,溅起的水花打湿了梅程亦的裤脚。
大厅里的尖叫像被掐断的琴弦,瞬间哑了下去。
举枪的男人用枪管敲着柜台玻璃,"打开保险柜!
快点!
"他的声音在空旷的大厅里回荡,鸭舌帽压得很低,只能看见下巴上那颗摇摇欲坠的痦子。
许开心抱着梅朵朵蹲在填单台后面,透过桌腿的缝隙看见梅程亦正慢慢往她这边挪,公文包被他挡在身前,像面小小的盾牌。
许小乐和梅朗朗缩在金鱼缸旁边,前者死死攥着半截铅笔,后者把脸埋在哥哥后背,肩膀抖得像片被风吹的叶子。
"哭什么哭!
"另一个穿花衬衫的劫匪踹了脚旁边的塑料椅,椅子撞在墙上发出闷响。
梅朵朵突然"哇"地哭出声,许开心赶紧捂住她的嘴,掌心被小姑娘的眼泪烫得发麻。
柜台里的柜员脸色惨白,手指在键盘上抖得按不准键。
举枪的男人不耐烦地用枪托砸了下玻璃,"哐当"一声,裂纹像蛛网似的蔓延开。
"再磨蹭我开枪了!
"他的食指扣在扳机上,指节泛白。
就在这时,角落里突然传来"哗啦"一声——钱浩不知从哪儿冒出来,手里的拖把撞翻了清洁车,消毒液和肥皂水混在一起,在地上积成滩滑溜溜的泡沫。
"对不住对不住,"他佝偻着背去扶车,眼睛却飞快地扫过三个劫匪的脚——都是些磨损严重的旧皮鞋,其中一双的鞋底还沾着片干枯的梧桐叶。
"滚开!
"花衬衫劫匪抬脚就踹,钱浩"哎哟"一声摔在地上,怀里的薄荷糖罐滚了出来,绿色的糖粒撒了一地,在惨白的灯光下像摊碎玻璃。
梅朗朗被这动静吸引,从许小乐背后探出头。
钱浩看见他的瞬间,突然朝孩子的方向眨了眨眼,然后慢吞吞地去捡糖罐,膝盖在地上蹭出刺耳的声响。
"快点!
把钱装进这个袋子里!
"举枪的男人把个黑色双肩包扔过柜台,包带在半空划出道弧线,正好落在点钞机旁边。
许开心的心提到嗓子眼,看见梅程亦悄悄把公文包往桌底塞了塞,指尖在裤子上飞快地敲着——那是他紧张时的小动作,上次许小乐发烧到40度,他在急诊室外也是这样敲着墙。
突然,钱浩"哎呀"一声捂住肚子,在地上蜷缩起来。
"妈的,事真多!
"花衬衫劫匪骂骂咧咧地走过去,刚要抬脚,脚下突然一滑——踩在了刚才洒的肥皂水和薄荷糖上。
他像只被抽了筋的虾,"砰"地摔在地上,手里的匕首飞出去,擦着梅程亦的肩膀钉进填弹台的木板里。
就是这两秒钟的混乱,梅程亦猛地拽起许开心往安全通道跑,另一只手捞起吓傻的许小乐。
"朗朗!
朵朵!
"许开心的声音劈了叉,看见梅朗朗正死死抱着梅朵朵躲在金鱼缸后面,小小的身子抖得像风中的蒲公英。
举枪的男人反应过来,枪口对准安全通道的方向,"砰"的一声巨响震得人耳膜发疼。
许开心感觉后背被什么东西烫了下,伸手一摸,是溅过来的碎玻璃碴,掌心立刻渗出点血珠。
"蹲下!
"梅程亦把她按在楼梯转角,自己探出头看了眼,"他们在砸柜台,暂时顾不上我们。
"安全通道的铁门被他反锁,金属碰撞声在楼梯间里荡来荡去。
许小乐的脸白得像张纸,却死死咬着嘴唇没哭,小手攥着梅程亦的衣角,指节泛白。
"哥哥和朵朵还在里面。
"许开心的声音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梅程亦的胳膊。
他刚要说话,突然听见楼梯上方传来"咚咚"的脚步声,伴随着梅朗朗的哭喊:"妈妈!
妈妈!
"梅程亦立刻冲上去,在三楼平台抱住跌跌撞撞跑上来的两个孩子。
梅朵朵的凉鞋跑丢了一只,光着的脚丫在水泥地上磨出道红痕,却死死攥着颗绿色的薄荷糖,糖纸被汗水浸得半透明。
"钱舅舅......钱舅舅让我们跑的。
"梅朗朗抽泣着,小手指着楼下,"他把那个穿花衣服的叔叔绊倒了,还......还塞给我这个。
"他摊开手心,是枚闪着银光的东西——是钱浩那辆破电动车的钥匙,上面还挂着个掉了耳朵的奥特曼挂件。
楼下突然传来更激烈的争吵声,夹杂着玻璃破碎的脆响。
许开心抱着梅朵朵往楼下看,透过楼梯扶手的缝隙,看见钱浩正被两个劫匪按在地上,脸上沾着血,嘴角却咧着,像是在笑。
他的手在背后偷偷比了个"3"的手势,正好对着楼梯口的方向。
"他是想让我们从三楼跳窗?
"许开心的心沉了下去。
梅程亦己经打开三楼的窗户,探身看了看,"下面是银行后院的遮阳棚,跳下去应该没事。
"他把公文包的背带解下来,系成个简单的绳结,"我先送小乐下去,你抱着朵朵,等我上来接朗朗。
"许小乐被放下去的时候,死死抓住遮阳棚的铁架,小小的身子在帆布上弹了弹。
梅程亦刚要爬回窗户,突然听见楼下传来警笛声,由远及近,像把锋利的刀,劈开了闷热的空气。
劫匪们慌了神,撞开安全通道的铁门冲上来,其中一个举着枪,枪管还在冒烟。
梅程亦立刻把许开心和孩子们推到墙角,自己张开胳膊挡在前面,后背紧紧贴着斑驳的墙皮。
"让开!
"劫匪的声音抖得厉害,枪口在梅程亦胸口晃来晃去。
许开心突然想起昨天钱浩在修车铺说的话——他小时候在体校练过散打,还拿过区里的第三名。
就在这千钧一发的时刻,楼梯下面传来"砰"的一声闷响,紧接着是劫匪的惨叫。
钱浩拖着流血的腿爬上来,手里攥着块碎玻璃,玻璃尖上的血珠滴在台阶上,像串红玛瑙。
"跑!
"钱浩吼了一声,猛地扑向举枪的劫匪。
两人滚作一团,撞在楼梯扶手上,枪"哐当"掉在地上,滑到许开心脚边。
她几乎是本能地抬脚,把枪踢到楼梯缝里,金属碰撞声惊飞了窗外的麻雀。
警笛声己经近在咫尺,红蓝交替的光透过窗户照进来,在墙上投下晃动的光斑。
最后一个劫匪想从三楼窗户跳下去,被赶上来的警察死死拽住,挣扎间踢翻了窗台上的花盆,泥土和碎瓷片哗啦啦掉下去,砸在遮阳棚上。
当穿着防暴服的警察冲进楼梯间时,钱浩正按着被打晕的劫匪,看见梅程亦一家没事,突然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瘫坐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台阶上,发出"咚"的闷响。
"钱浩!
"许开心跑过去,看见他胳膊上的伤口还在流血,混着泥土和玻璃碴,触目惊心。
钱浩却咧嘴笑了,从口袋里摸出颗被压扁的薄荷糖,塞进梅朵朵嘴里:"甜不甜?
"小姑娘含着糖,眼泪突然涌出来,伸出小手擦掉他脸上的血:"钱舅舅,疼。
"救护车的鸣笛声和警笛交织在一起,像场突如其来的暴雨。
梅程亦抱着梅朗朗,看着医护人员把钱浩抬上担架,男人的手在空中挥了挥,把那枚奥特曼钥匙扔过来,正好落在许小乐怀里。
银行大厅里,碎玻璃在阳光下闪着细碎的光。
许开心捡起梅朵朵跑丢的那只凉鞋,鞋跟上还沾着片干枯的薄荷叶子。
梅程亦走过来,把她的手包好,掌心的玻璃碴己经被他用纸巾擦掉了,留下个浅浅的红印。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
"许开心的声音很轻,像怕惊扰了什么。
梅程亦望着救护车远去的方向,那里扬起的尘土里,似乎还飘着薄荷糖的清甜味。
"或许,"他握住她的手,"是想把欠孩子们的糖,一次性还清楚。
"傍晚的蛋糕坊里,消毒水的味道还没散尽。
许开心给梅朵朵的脚上药时,发现她攥着的薄荷糖还没化完,绿色的糖块上印着小小的牙印。
梅朗朗把钱浩的奥特曼钥匙挂在自己的书包上,说要等钱舅舅出来一起去夏令营。
梅程亦在厨房煮姜汤,姜片在锅里翻滚,发出"咕嘟咕嘟"的声响。
他看着窗外渐渐暗下来的天,突然想起钱浩被抬上救护车时,嘴角那抹奇怪的笑——像个终于把作业写完的孩子,松了口气,又有点不好意思。
收银机突然"叮"地响了一声,是有人推门进来。
许开心抬头,看见个穿警服的年轻警察站在门口,手里捧着个证物袋,里面装着枚沾满泥土的薄荷糖。
"这是在嫌疑人钱浩的口袋里发现的,"警察的声音很温和,"他说,麻烦交给梅朗朗小朋友。
"梅朗朗跑过去接过证物袋,对着灯光看了半天,突然说:"妈妈,钱舅舅不是烂苹果,他是薄荷糖,有点辣,但是很甜。
"许开心的眼泪突然就下来了。
厨房的姜汤煮好了,热气漫出来,混着蛋糕的甜香,在空气中酿成种奇异的味道。
梅程亦走过来,从背后轻轻抱住她,下巴搁在她发顶,什么也没说。
窗外的蝉鸣不知何时停了,晚风穿过香樟树,带来远处夜市的喧嚣。
许开心望着柜台里那排刚做好的薄荷慕斯,突然想,明天应该多做几盒,送去看守所门口——或许,总有人会替他们,把这份甜,悄悄递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