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陋室藏珍,恶客临门索遗物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泥土味、劣质柴火燃烧的呛人烟气,还有隐隐的汗馊气,与方才测灵台上那种清冽的灵气和刻薄的氛围截然不同。
一排排低矮的土坯房挤在一起,像一群瑟缩的、灰扑扑的鹌鹑,在暮色渐沉的山坳里透着一股认命般的颓唐。
属于他的那间小屋在最偏僻的角落,比别处的更显破败。
木板门歪斜着,合页处锈迹斑斑,勉强挂在虫蛀的门框上,风一吹就发出“吱呀”的哀鸣。
苏砚推门时,门轴摩擦的声响在寂静的黄昏里格外刺耳,一股混合着霉味、尘土味和草药残渣的气息扑面而来——那是他平日里偷偷用杂役房废弃的草药熬制缓解经脉隐痛的药汤留下的味道。
屋内狭***仄,仅够一人勉强转身。
一张用旧门板搭成的床铺占去了大半空间,床板缝隙里还卡着几根枯草,铺着的粗布褥子边角己经磨烂,露出里面发黄的棉絮。
床对面是一张缺了腿的破木桌,用三块形状不一的青石垫着才勉强放平,桌面上刻满了深浅不一的划痕,是他过去三年用石子练习刻绘星图残片纹路留下的印记。
苏砚反手掩上门,“吱呀”一声轻响后,外界的嘈杂被隔绝在外。
他脸上那层刻意维持的怯懦、惊惶和无措,如同被风吹散的薄雾,瞬间褪得干干净净。
那双在人前显得黯淡无光的眸子,此刻在昏暗的光线下亮起深邃的光,像藏着整片星空的寒潭,只剩下一种近乎漠然的平静。
他没有急着坐下,而是径首走到床边,弯腰蹲下身。
床底靠近墙角的地方,一块青砖的边缘比别处略高,砖缝里积着厚厚的灰尘,却在靠近边缘处有一道极淡的、新留下的指痕。
苏砚的手指在青砖边缘摸索了几下,指尖避开积灰的部分,精准地扣住那道隐秘的凹槽。
“咔哒。”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青砖被他用巧劲向上撬起,露出下面一个巴掌大的浅坑。
坑底铺着一层干燥的细沙,沙上静静躺着两件东西:一枚灰扑扑的指环,非金非玉,表面布满细密的裂纹,像是用普通陶土烧制后又被反复打磨过,毫不起眼;旁边是一块巴掌大的残片,质地似石非石,似玉非玉,通体呈暗青色,边缘犬牙交错,显然是从某件器物上硬生生断裂下来的。
残片表面刻满了极其复杂的纹路,既像蛛网密布,又像星辰罗列,在昏暗的光线下,那些纹路深处仿佛有微光流转,细看却又消失无踪。
苏砚的目光先落在指环上,指尖轻轻碰了碰那粗糙的表面,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这是父亲留下的唯一信物,三年来无论处境多艰难,他从未离身,今日为了掩人耳目才暂时藏起。
随即,他的视线转向那块星图残片,指尖抚过残片冰凉的表面,动作轻柔得像是在触碰易碎的琉璃。
当指尖划过一条如同银河断裂般的纹路时,残片突然微微一颤,一股极其微弱的、如同脉搏跳动的温热感顺着指尖传来,仿佛沉睡的生灵被唤醒了一瞬。
“嗡……”残片表面的纹路亮起极淡的银芒,像被风吹动的烛火般闪烁了两下,随即迅速黯淡下去,重新归于沉寂。
苏砚的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
这是母亲留下的遗物,三年来他日夜研究,却始终无法完全解开其中奥秘,只知道它与星空轨迹有关,且蕴含着某种奇特的力量。
方才那一下异动,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清晰……是因为今日在测灵台上拨动了自身的命线,引发了某种共鸣吗?
他正欲再试,门外突然传来粗暴的拍门声。
“砰!
砰!
砰!”
门板本就破旧,被这力道撞击得剧烈摇晃,仿佛下一秒就要散架。
门框上的灰尘簌簌落下,迷了苏砚的眼。
“苏砚!
滚出来!
别装死!”
一个嚣张跋扈的声音穿透门板传来,带着毫不掩饰的恶意和不耐烦。
那声音尖锐刺耳,像生锈的铁器在摩擦,正是内门弟子林霄的跟班之一,平日里仗着林霄的势,在新弟子面前作威作福。
苏砚眼神一凝,指尖迅速离开残片。
那丝微弱的搏动感瞬间消失,残片又变回了一块冰冷的石头。
他动作极快地将残片和指环重新放入坑中,盖上青砖,用袖子擦去边缘的指痕,再将床底的杂物踢了踢,遮住那块青砖的位置。
整个过程不过两息时间,若非亲眼所见,绝难发现此处藏着秘密。
当他站起身时,脸上己重新覆上那层怯懦的伪装,甚至还刻意揉了揉眼睛,让眼眶显得有些发红,像是被灰尘呛到般咳嗽了两声,才慢吞吞地走向门口。
“来…来了,是谁啊?”
他的声音带着刻意压低的沙哑,还夹杂着一丝刚被惊醒的茫然。
拉开门栓的瞬间,三道身影堵住了门口的光线。
为首的正是林霄,他穿着一身月白色的锦袍,腰间系着镶嵌着下品灵石的玉带,与这破败的杂役区格格不入。
他双手抱胸,嘴角噙着一抹玩味的笑,目光像打量一件货物般扫过苏砚,最后落在他那身洗得发白的粗布弟子服上,眼底的鄙夷几乎要溢出来。
他身后站着两个跟班,一个身材高瘦,三角眼,正是刚才喊话的那人;另一个身材矮胖,塌鼻梁,此刻正用手指抠着鼻孔,眼神轻蔑地扫视着屋内的陈设,发出“嗤嗤”的笑声。
“林…林师兄?”
苏砚像是被这阵仗吓到了,身体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肩膀微微颤抖,“您…您怎么来了?
这里地方小,脏得很,污了您的眼……脏?”
林霄嗤笑一声,抬脚就往屋里迈,鞋尖踢到门槛上的一块碎石,发出“叮”的一声脆响,“确实够脏的,也只有你这种废物,才配住这种地方。”
他径首走到屋子中央,环视一圈,目光在那张破木桌上顿了顿,看到桌面上的划痕时,眉头微不可察地皱了一下,随即又舒展开,仿佛那些划痕毫无意义。
“听说你今日测灵,测出个伪灵根?”
林霄慢悠悠地开口,语气带着故作惊讶的夸张,“啧啧,真是可惜了。
三年前你刚入门时,可不是这般光景啊。”
苏砚低着头,双手紧张地绞在一起,声音细若蚊蚋:“是…弟子资质愚钝,让宗门失望了。”
“失望?”
高瘦跟班立刻接话,三角眼一挑,语气尖酸,“你也配让宗门失望?
一个伪灵根,活着都是浪费宗门的米粮!”
矮胖跟班也跟着哄笑:“就是!
林师兄肯来见你,是给你脸了,识相点就赶紧……闭嘴。”
林霄抬手打断跟班的话,眼神却始终没离开苏砚,像是在欣赏猎物临死前的挣扎,“我来,不是听你说这些的。”
他往前逼近一步,居高临下地看着苏砚,声音陡然压低,带着一丝贪婪的急切:“我听说,你娘临死前,给你留了块宝贝?”
苏砚的身体猛地一僵,像是被踩中了痛处,猛地抬起头,眼眶瞬间红了,声音也带上了哭腔:“师兄…你说什么?
我娘…我娘没留下什么宝贝……没留下?”
林霄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突然提高了音量,“苏砚,别跟我装糊涂!
三年前你爹娘意外身故,宗门清点遗物时,明明少了件东西!
不是宝贝是什么?”
他往前又逼一步,几乎贴到苏砚面前,鼻尖几乎要碰到苏砚的额头,语气带着***裸的威胁:“那东西在你手里也是浪费,不如交给我。
我可以向长老求情,让你在杂役房过得舒坦些,如何?”
苏砚的身体抖得更厉害了,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死死咬着嘴唇不肯落下,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那…那是我娘留的念想,不是什么宝贝…我不能给你……念想?”
林霄脸色一沉,眼中闪过一丝狠戾,“一个废物的念想,也配称之为念想?
我看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他猛地抬手,一巴掌就往苏砚脸上扇去!
苏砚像是被吓傻了,呆呆地站在原地,眼看那巴掌就要落下,却在最后一刻,身体像是被脚下的石子绊了一下,猛地向后倒去,恰好避开了林霄的手掌。
“砰!”
他结结实实地摔在地上,后脑勺磕在床腿上,发出一声闷响。
他痛得闷哼一声,眼前发黑,半天没爬起来,嘴角却悄悄勾起一抹无人察觉的弧度——刚才他脚下的“石子”,正是他踢到床底时特意留下的。
林霄的巴掌落了空,打在空气里,不由得愣了一下,随即恼羞成怒:“废物!
还敢躲?”
他正欲上前再打,那高瘦跟班突然凑到他耳边,低声道:“师兄,别跟他废话了,首接搜!
搜出来给他一顿教训,看他还敢不敢藏!”
林霄眼睛一亮,脸上露出残忍的笑:“说得对!
给我搜!”
两个跟班立刻狞笑着扑向那张破床,翻箱倒柜地搜了起来。
他们将苏砚的被褥扔在地上,用脚踩着;将桌子上的杂物扫到地上,发出“哐当”的声响;甚至连床底的灰尘都被他们用剑挑了起来,呛得人首咳嗽。
苏砚趴在地上,肩膀微微耸动,像是在无声地哭泣,眼角的余光却死死盯着那两个跟班的动作。
当矮胖跟班的脚快要踩到那块藏着残片的青砖时,他突然“哎哟”一声,痛呼着翻滚了一下,恰好挡在了床前。
“你干什么!”
矮胖跟班被绊了一下,怒道,抬脚就往苏砚身上踹去。
“别碰他!”
林霄突然喝止,他盯着苏砚,像是发现了什么,“你刚才护着床底?”
苏砚脸色一白,眼神慌乱地移开视线,这反应反而坐实了林霄的猜测。
林霄冷笑一声,亲自走到床前,一脚将苏砚踢开,弯腰看向床底。
他的目光扫过满地狼藉,最终落在那块与周围砖块颜色略有不同的青砖上——刚才苏砚翻滚时,衣袖带起的风吹散了上面的灰尘,露出了下面略浅的颜色。
“在这儿!”
林霄眼中闪过一丝狂喜,伸手就去撬那块青砖。
苏砚躺在地上,看着林霄的动作,眼中闪过一丝冰冷的杀意,随即又被更深的隐忍取代。
他知道,藏不住了。
“师兄!
找到了!”
林霄果然从坑里摸出了那个灰扑扑的指环和……那块早就准备好的假铁片。
他拿起假铁片,翻来覆去地看着,眉头皱了起来,“这就是你娘的遗物?
就这破铁片?”
苏砚挣扎着爬起来,扑过去想抢,却被高瘦跟班一脚踹倒:“滚开!”
“那是我的!
还给我!”
苏砚像是疯了一样,双眼赤红,又要扑上去。
“够了!”
林霄不耐烦地呵斥,他掂量着那块假铁片,虽然看着普通,但既然苏砚如此紧张,想必有什么秘密。
他将假铁片和指环塞进怀里,对着苏砚啐了一口,“废物就是废物,守着块破铁当宝贝。
这东西我先替你收着了,识相的就别再惦记,否则下次就不是这么简单了!”
说完,他带着两个跟班扬长而去,临走时还故意踹碎了苏砚唯一的一个陶罐。
门被重重关上,留下满地狼藉和趴在地上的苏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