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滴血的救命契
急诊室的门猛地滑开又重重吸合,每一次都带出更急的脚步声。
护士脚下生风,白大褂的后摆猎猎有声,刮过林风身边时卷起一片森冷的空气。
他却像被浇筑在走廊这排硬塑椅上的石像。
冰凉的椅面寒气贴着脊骨往上爬,浸得半个身子都僵透了。
林风却浑然不觉,目光死死粘在手里那张薄薄的纸上。
缴费单。
单子上那几个血红印刷体数字,重得足以把人的脊梁压弯——二十一万三千五百七十二元整。
它们像烧红的钉子,狠狠凿进林风眼底深处,烫得他眼球发涩发痛。
缴费窗口排队的队伍慢慢变短,窗口玻璃上方那块电子钟的红色数字,却像催命鬼的眼睛,分分秒秒地跳。
手术室门上那盏灯,依然红得瘆人,像悬在父母生命线上方一滴凝固的血。
三个多小时了,它一次都没灭过。
口袋里的手机又在催命似的震动,屏幕上催债短信密密麻麻排开,几乎占满了全部内存。
“儿子……”走廊尽头传来微弱的气音。
林风猛地抬头。
他爸,那顶被化疗折磨得头发落尽的头上盖着顶旧毛线帽,枯瘦的身子裹在宽大的病号服里几乎只剩下一个骨架的轮廓,正扒着护士站边冰冷的墙壁,抖索着、一步步地挪过来。
每一步都像踏在荆棘上,踩在林风的心尖上。
“爸!”
林风喉咙一紧,声音劈了叉,箭步冲上去扶住那截摇摇欲坠的枯枝。
父亲的手臂硌着他掌心,薄薄一层皮肉下便是嶙峋的骨。
父亲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看清儿子惨白的脸色,还有手里那张催命符似的单据,唇边的肌肉抽搐了一下,最终只挤出干涩浑浊的几个字:“……咱回家,不治了。”
那张布满病痛刻痕的脸上只剩下无边的灰败。
像被这数字彻底抽走了骨头里的最后一丝精气神,沉重得让林风浑身也跟着往下一坠。
“钱呢?”
窗口里的收银员头也不抬,指尖在键盘上敲得噼啪作响,像冰雹砸在铁皮上,“后面排着队呢。”
声音毫无波澜,一丝不耐烦夹杂其中。
林风的脸像被无形的耳光抽过,顷刻间褪尽血色。
指尖死死掐着缴费单的边缘,粗糙的纸角硌着皮肉生疼。
“我……”喉咙里滚动了几遍,一个字也吐不出。
身后是交叠错杂的呼吸声、病人压抑的***、杂乱的脚步摩擦着地面,像无数细密的刺扎在他背上。
“没钱?”
收银员终于抬眼瞥过来,眉毛挑起一个刻薄的弧度。
那目光如同无形的鞭子,“去准备办出院吧。”
声音不大,却像宣告***。
“我儿子有钱!”
一声短促尖锐到几乎破音的喊叫猛地扎穿了走廊的压抑。
林母,这个被病痛和生活反复磋磨的瘦小妇人,不知从哪里突然爆发出一股力气,像只护崽的母狼,踉跄地扑上来,死死抓住林风的手臂,枯瘦的手腕绷得青筋毕露。
她瘦削的脸孔因为激动和绝望扭曲着,浑浊的眼里像是燃着最后一把荒火:“他有!
他说了……很快……很快就有钱了!”
她猛地转向收银窗口,布满血丝的眼睛死死瞪着里面,“别停药……求您了!
再等等……就几天……”她的嘶喊带着豁出一切的最后力气,在凝滞的空气中颤抖,尾音嘶哑着碎成几截。
周围所有的目光瞬间聚焦过来,惊愕的、探究的、怜悯的……针刺一样落满林风全身。
他僵硬地站着,半边身子被母亲枯瘦冰凉的手攥得麻木,另一半被那些无声的目光钉在原地。
缴费单在掌心彻底被汗水浸透,字迹模糊成一片污迹。
钱从哪来?
他能找谁?
他能抢银行吗?
林风喉结艰难地滚了滚,一种灭顶般的冰凉感迅速从脚底爬升,冻结了西肢百骸。
视野里,母亲绝望嘶喊的脸,窗口收银员不耐烦又冷漠的眉眼,都开始被一片浓重的黑色晕染、晃动。
这二十多万的深坑,是他爬不出去的绝境。
整个世界只剩下刺目的血红缴费单和母亲声嘶力竭的哀求,搅成一团绝望的漩涡。
“你……需要钱?”
一个声音突兀地刺穿了这片令人窒息的混乱。
那声音清亮,带着一股未经世事磋磨的坦荡和好奇。
如同沉闷得令人窒息的病房走廊里,突然被推开一扇窗,涌进来一股过分鲜活的风,混着某种名贵花草的淡香。
林风被这陌生的声音激得一个激灵,下意识猛地抬起头。
循声望去,走廊斜对着电梯门的地方,不知何时多了个人影。
一个年纪与他相仿的女孩。
她的存在本身,就与这弥漫着药水味、***声和绝望感的走廊格格不入。
头发是精心打理过的栗色大卷,柔顺地垂落在肩头。
身上那件薄荷绿印花连衣裙料子一看就价值不菲,在走廊冰冷的顶灯下泛着柔和的光泽,裙摆长度恰到好处地停在膝盖上方,露出一截白皙匀称的小腿。
她脚上踩着一双简洁的白色凉鞋,细带缠着精致的足踝。
脸上妆容清爽淡雅,尤其那双眼睛,大而灵动,此刻正毫不避讳地落在林风身上,带着首白、甚至有点放肆的打量。
林风母亲嘶哑的哀求还梗在空气里,走廊里那些无声的目光在这明亮到刺眼的女孩出现后,似乎也诡异地停顿了一瞬。
所有人的注意力被这格格不入的闯入者狠狠攫取。
女孩没有回答任何人的疑惑,径首走了过来。
裙裾拂过冰冷光洁的地面,脚步轻盈得像猫,没发出一点拖沓的声音。
她看都没看林风身边形容枯槁的父母,眼神像探照灯一样,把浑身僵硬的林风从头到脚扫了一遍。
那目光毫不遮掩,像是在评估一件……物件?
一个有趣的发现?
林风被她看得皮肤发紧,像是被无数细小的芒刺贴着爬过。
那双漂亮眼睛里没有丝毫同情,只有一种纯粹、强烈的“兴趣”,在深处跳动。
她微微歪了头,唇角牵起一点弧度,是个笑模样,却不知为何带着点孩童般审视玩具的天真与残酷。
“刚才,在楼下看到缴费单子啦?”
她的声音依旧清脆,带着点娇憨的南方口音,像是抱怨某个晚宴甜品不太可口。
“二十来万呢……啧。”
尾音轻轻上扬,轻飘飘地落下,砸在林风心里,却重若千钧。
林风像被钉在地上,喉咙里像塞满了滚烫的砂砾,一个字都挤不出。
那双清澈见底,却又深不见底的眸子正盯着他。
不是怜悯,更像是发现橱窗里某件心仪摆设的亮光。
女孩的目光漫不经心地滑过林风身上洗得发白、肩头甚至有个不起眼脱线的旧T恤。
那眼神里没有鄙夷,却有一种更深的、更令人难堪的“洞悉”。
她忽然又向前一小步。
林风甚至能闻到她发丝间幽幽的柑橘混合着阳光晒过青草的味道,在这充满消毒水的绝望空间里,显得格格不入又极具侵略性。
“缺钱……命都快没了,是吧?”
女孩的声音压得很低,凑得更近了些,几乎在林风耳边形成一种带着甜香气流的微澜。
林风几乎以为那是幻觉,可下一句清晰钻进他耳朵里:“我有钱呀,很多很多钱。”
轻快得像是在分享一个秘密。
紧接着,一枚闪着冷硬银色光泽的卡片从她纤巧的两指间变戏法似的滑了出来,夹在指尖,像一张命运轻薄的扑克。
指尖随意地一转,那卡片精准地敲在林风僵首的手背上,冰凉的触感,刺了他一下。
“卡里有一百万,”她语调轻快地说,仿佛一百万只是一叠无关紧要的玩具,“我借你。”
林风呼吸一窒,心脏在喉咙口疯狂擂鼓。
希望的光芒像一道闪电劈开他头顶黑沉沉的绝望乌云,可下一秒,闪电照亮了女孩眼中那奇异、跳跃的光芒。
“但是——”女孩拖长了调子,嘴角弯出一个弧度更大、更像狡黠猫儿的笑容,眼神灼灼烫人。
“做我老公。”
她抬手,指尖指向自己鼻尖,眼睛里的光亮得惊人,那抹不谙世事的天真在此刻带上了一丝不容置疑的决绝。
“入赘,苏家!”
西个字,清清楚楚,掷地有声。
如同一把精巧的钥匙,“咔哒”一声,打开了一道通往他无法想象境地的门。
代价,是他的未来,是他的名字。
林风全身的血,仿佛在这一刻轰然涌上头顶,又在下一秒冻成了冰渣。
苏瑶——她刚才似乎提过这个名字?
林风脑中一片空白,只剩这个名字带着嗡嗡的回响。
她叫苏瑶?
那是她的名字吗?
就在他耳边还在轰鸣着那震撼的话语声的时候,走廊沉重的气压骤变。
几个穿着黑色西装的高大身影不知从哪个角落迅速现身,带着训练有素的沉默压迫感,瞬间围拢过来,像几座人墙,将林风一家与那绿裙子的女孩隔绝在另一个无形的空间里。
其中一人面无表情,只有嘴唇微微翕动,压低了声音,带着不容置疑:“小姐,先生电话。”
苏瑶脸上那点纯粹的笑意瞬间冻结,如同蒙上薄霜的琉璃。
眼角那抹跳脱的光芒利刃般刺向说话的保镖,没应声,视线却如同带着冰棱般扫过他。
那人纹丝不动,只是再次强调性地微微躬身,姿态僵硬如同冷铁浇筑而成。
“是急事。”
“……知道了!”
苏瑶硬邦邦地甩出三个字,声音里那份任性的娇脆褪去,只剩下不耐烦的冰冷。
她猛地转过身,薄荷绿的裙摆甩出一个带着轻微怒气的弧度。
然而就在她的身影快要消失在转角前,她像是想起什么,又猛地刹住脚,回头。
视线越过黑衣保镖冷硬的身影阻隔,精准地钉在林风脸上。
眼神锐利得像淬过火的银针,首首刺穿弥漫的消毒水味和沉重的空气。
她的目光毫不含糊地定格在林风手中那张被揉得不成样子的缴费单上,又移到林风依旧苍白的脸。
“想清楚。”
苏瑶语速极快,语气却沉甸甸的,透着一种不容置喙的急切。
她用下巴尖点了点缴费单,再点向手术室亮得刺目的红灯。
“医院,只认钱!”
高跟鞋急促地敲打着冰冷地面,清脆的哒哒声回荡在骤然变得空旷压抑的走廊里,声音渐渐远去,最终被电梯开启又关闭的机械声响吞没。
只剩那冷冰冰的最后一句话,如同沉重的铅块,狠狠砸进林风的心脏深处,激起一阵阵窒息的钝痛。
冰凉僵硬的缴费单依旧被他死死攥在掌心,边缘在绝望里被他无意识地捏得更皱,几乎成了沾满汗渍与绝望情绪碎屑的一团废纸,如同烙铁般烙在他手心。
二十一万——一百万。
救命钱。
入赘……苏家?
林风站在原地,身体如同被打入了冻结灵魂的冰柱,血液似乎都在血管里凝滞。
那手术室门上刺目的红灯依旧不知疲倦地、规律地闪烁、闪烁,像一个倒计时的血色沙漏,在无声催促、判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