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一阵剧痛。我猛地睁开眼。不是精神病院那惨白的天花板。是我住了十八年的老房子。
墙上还贴着我和林岚十岁时的合照。照片里的我笑得缺颗门牙。死丫头，发什么愣？
一只手猛地抢过我手里的纸。是我的高考录取通知书。985大学的。
烫金的字在阳光下晃眼。妈……我嗓子干得像砂纸。这不是梦。我真的回来了。
回到了十八岁。回到了高考出分这天。上一世。就是这一天。我妈也是这样抢过我的通知书。
逼我改成本地的师范学院。理由是你弟要复读，家里没钱供两个。我不肯。
她就伙同我爸把我锁在屋里。饿了三天三夜。后来。我趁他们不注意跳窗逃跑。摔断了腿。
被他们抓回来。打断了另一条腿。再后来。他们说我疯了。把我送进了精神病院。
最后那碗药。是我妈亲手端来的。她说薇薇，听话，喝了就不疼了。我死的时候。
才二十岁。林岚哭着跑来告诉我。我妈用我的录取通知书。给我弟换了个民办大学的名额。
还收了人家三万块钱。姐，你听见没有？一个不耐烦的声音打断我的回忆。是我弟林强。
他嘴里叼着根火腿肠。油乎乎的手在我新买的裙子上蹭了蹭。妈让你把志愿改了。
他斜着眼看我。好像我是什么脏东西。凭什么？我攥紧拳头。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
但我喜欢这疼。这证明我真的活着。凭什么？我妈冷笑一声。她把通知书往桌上一拍。
发出啪的一声响。就凭我生了你！就凭你是个丫头片子！你弟可是林家唯一的根！
他要是读不好书，我们老林家就完了！她手腕上戴着个金镯子。晃得我眼睛疼。
那是我用三年奖学金买的。上一世。她转手就给了我弟。换了台最新款的游戏机。我不换。
我盯着那只镯子。一字一句地说。反了你了！我妈扬手就给了我一巴掌。火辣辣的疼。
和上一世一模一样。林强在旁边拍手。打得好！让她不听话！我没哭。也没躲。
就直勾勾地看着我妈。她被我看得有点发毛。往后退了一步。你看什么看？没什么。
我捡起地上的通知书。小心翼翼地擦干净上面的灰。我就是在想。我这十八年。
到底是不是你亲生的。我妈脸色瞬间变了。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你胡说八道什么！
我没胡说。我笑了笑。笑得她更慌了。这时。我听见门后有动静。是林岚。
她手里拿着个旧手机。屏幕亮着。正对着我们。她看见我看她。飞快地把手机藏到身后。
眼神里有害怕。但更多的是恨。和我眼里的一样。我妈还在骂骂咧咧。说我不懂事。
说我白眼狼。说我读再多书也没用。我没再理她。拿着通知书回了房间。锁上门。
我把通知书塞进枕头底下。然后掀开床垫。拿出一个铁盒子。里面是我攒了五年的钱。
一共八千块。是我打零工、捡废品攒的。上一世。我妈就是撬开这个盒子。把钱全拿走了。
给林强买了双限量版球鞋。这一世。这笔钱。还有我的录取通知书。谁也别想抢走。
我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十八岁。脸上还有点婴儿肥。眼睛很亮。不像上一世。死的时候。
眼睛里全是灰。林薇。我对着镜子里的人说。记住。这一世。
谁也别想再欺负你。谁也别想。窗外传来我妈的尖叫。大概是在骂我。
还有林强的笑声。刺耳得很。我握紧拳头。指甲又一次掐进掌心。血珠渗了出来。没关系。
这点疼算什么。上一世的苦。我都受过来了。这一世。该轮到他们了。
我知道我妈不会善罢甘休。她接下来肯定会找亲戚来劝我。用那些所谓的亲情绑架我。
逼我就范。她还会打我。骂我。甚至不给我饭吃。就像上一世一样。但我不怕。因为这一次。
我不是一个人。林岚手里的手机。就是我们的武器。而且。我还记得很多事。
很多上一世发生过。她不知道我知道的事。比如。她藏在衣柜最下面的那个红布包。
里面不是什么金银首饰。是她偷偷攒的私房钱。打算等林强结婚的时候给他。比如。
她总说我爸没本事。其实她自己在外头早就有人了。那个人。还经常给她打钱。这些。
都会是我的筹码。我躺在床上。摸着枕头底下的录取通知书。硬邦邦的。像一块护身符。
门外传来脚步声。是林岚。她轻轻敲了敲门。姐。我能进来吗？进来吧。
她推开门。手里端着一碗面。上面卧着两个荷包蛋。妈煮的。她把面放在桌上。
声音很低。她说……让你吃完好好想想。我看着那碗面。上一世。我就是吃了这碗面。
然后昏昏沉沉睡了一天。醒来的时候。志愿已经被改了。你吃吧。我把面推给她。
我不饿。林岚摇摇头。坐在我旁边。姐。我们不能就这么算了。我知道。
我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很凉。还在抖。这一次。我们一起。把属于我们的拿回来。
林岚抬起头。眼睛亮晶晶的。点了点头。嗯。我们没再多说。但彼此都明白。
从这一刻起。我们是同盟。是要一起对抗整个家的同盟。窗外的天渐渐黑了。
老房子里很安静。只能听见我妈在客厅看电视的声音。还有林强打游戏的叫喊声。我知道。
平静只是暂时的。明天。或者后天。一场大战就要来了。但我不怕。真的不怕。
因为我手里有武器。心里有底气。还有一个和我并肩作战的人。我看着桌上的面。
突然觉得有点饿了。我们分着吃吧。我拿起筷子。夹起一个荷包蛋。放进林岚碗里。
吃了才有力气。跟他们斗。林岚笑了。是那种发自内心的笑。像雨后的太阳。嗯。
我们低着头。很快就把一碗面吃完了。汤都喝得干干净净。我把空碗收好。
林岚把手机拿出来。屏幕上显示录音还在继续。妈刚才跟三姑婆打电话了。她小声说。
说明天让她过来劝你。知道了。我点点头。三姑婆。我妈最得力的帮凶。
每次家里有事。她都第一个跳出来。说什么女孩子要懂事。要为家里着想。上一世。
就是她按住我。让我妈改了我的志愿。明天。有好戏看了。我看着窗外的月亮。
心里默念着。这一世。剧本该改改了。不是吗？我把撕碎的志愿表扔进垃圾桶时。
我妈眼睛亮了。她以为我真怂了。赶紧从兜里掏出张新的。
上面早填好了本地师范学院的名字。这就对了嘛。她笑得眼角堆起褶子。
往我手里塞了支笔。签了字，妈今晚给你做红烧肉。林强凑过来。
伸手就要抢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原件。姐，拿来吧你。放我这保管，省得你又反悔。
我侧身躲开。把通知书塞进校服内兜。我自己收着。明天去学校确认志愿时要用。
我妈没疑。只催着我赶紧签字。笔尖在纸上悬了三秒。我终究还是落了笔。
林薇两个字歪歪扭扭。像条快要断气的蛇。这就对了。我妈把签好的表揣进怀里。
拍了拍我的脸。真是妈的好闺女。她转身去厨房时。我看见林强冲我比了个鬼脸。
那眼神。跟踩死了一只蟑螂似的得意。夜里。我翻来覆去睡不着。窗外的月光透过纱窗。
在地上投下歪歪扭扭的影子。像极了我妈白天那副嘴脸。突然听见阳台有动静。
是我妈的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都往我耳朵里钻。……您放心。
我家薇薇身体好得很。高考体检各项都是优。代孕这点事。肯定能行。
我的血一下子冻住了。代孕。这两个字像淬了毒的针。扎得我太阳穴突突直跳。
20万真不多。您想想。985的姑娘。基因多好。
将来生的孩子肯定聪明。我儿子就等着这笔钱报冲刺班呢。阳台的铝合金门没关严。
我能看见我妈佝偻的背影。手里攥着那部摔碎屏的旧手机。说话时眉飞色舞的样子。
像在菜市场卖猪崽。我悄摸爬起来。赤脚踩在冰凉的地板上。每一步都像踩在刀尖上。
离阳台还有两步远时。我妈突然提高了嗓门。……您别催。等她把志愿确认了就办。
这丫头片子最近有点犟。得顺着来。我再也忍不住。猛地推开门。
你就这么卖女儿的？我妈吓了一跳。手机啪地掉在地上。电池都摔出来了。
你个死丫头！她扑过来就揪我头发。谁让你偷听的？我打死你这个不孝女！
我被她拽得撞在晾衣绳上。衣架噼里啪啦掉了一地。铁夹子砸在我背上。疼得我龇牙咧嘴。
我是你生的。不是你卖钱的牲口！我攥住她的手腕。那只金镯子硌得我手心生疼。
我生你养你。让你做点事怎么了？她唾沫星子喷我脸上。你弟将来出息了。
还能忘了你这个姐姐？他出息？我笑出眼泪。就他那样？逃课打游戏。
考试靠作弊。将来能有什么出息？你敢骂我儿子！我妈急了。
抬脚就往我肚子上踹。我没躲。就直挺挺地受着。疼。但心里更疼。像有把钝刀子在慢慢割。
妈！林岚突然从屋里冲出来。死死抱住我妈的腰。别打了！再打就出人命了！
滚开！我妈甩开她。林岚没站稳。后脑勺磕在阳台栏杆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她捂着头。指缝里慢慢渗出血来。我妈愣了一下。随即骂骂咧咧地回了屋。
真是养了两个白眼狼。我赶紧扶住林岚。她脸色惨白。嘴唇抖得厉害。你怎么样？
我掏出纸巾按住她的伤口。手心里全是汗。我没事。她摇摇头。声音小得像蚊子哼。
姐。我们逃吧。逃？我苦笑。往哪逃？我们身上没钱。
身份证也在妈手里。林岚从口袋里掏出张银行卡。是那种最旧的磁条卡。边缘都磨白了。
这里有五千块。她把卡塞我手里。我攒了三年压岁钱。还有我打工赚的。
我捏着那张卡。薄得像片纸。却重得快要攥不住。不够。我把卡还给她。
我们需要更多钱。还得拿到身份证。林岚咬着嘴唇。突然抬头看我。姐。
你还记得十年前的事吗？十年前？我皱眉。那时候我们才八岁。能记着什么。
妈那时候总喝一种汤药。她扶着栏杆慢慢站起来。说是能转胎的。
她一直想要个儿子。转胎药？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好像有点印象。
后来她怎么不喝了？听爸说。林岚往屋里看了眼。声音压得更低。
是医生不让喝了。说再喝下去。我们俩都保不住。医生？我抓住她的胳膊。
哪个医生？你还记得吗？林岚摇摇头。那时候太小了。记不清了。
但我心里突然亮了一下。转胎药。医生。这中间肯定有猫腻。你好好想想。
我盯着她的眼睛。有没有什么特别的？比如药罐子。或者药渣子？
林岚想了半天。突然拍了下手。我想起来了！那时候妈总把药渣倒在后院的石榴树下。
还不让我们靠近。石榴树……我喃喃自语。那棵老石榴树现在还在。
每年结的果子又小又酸。姐。林岚拉了拉我的衣角。你想干什么？不干什么。
我笑了笑。把卡重新塞给她。钱你收好。明天三姑婆要来。我们得演场戏。
演戏？她一脸疑惑。对。我擦掉她脸上的血迹。演场让她相信的戏。
演场让她放松警惕的戏。第二天一早。三姑婆果然来了。拎着袋苹果。
进门就拉着我的手。薇薇啊。她笑得满脸褶子。听说你想通了？
真是个懂事的孩子。我低着头。假装抹眼泪。姑婆。我就是有点舍不得。
舍不得也没办法。她拍着我的手背。谁让你是姐姐呢。做姐姐的。
就得为弟弟着想。我妈在旁边附和。就是就是。等强强将来有出息了。
肯定忘不了他姐姐。林强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啃着苹果。果皮扔得满地都是。姐。
他含糊不清地说。你去师范挺好的。将来当老师。还能帮我辅导孩子。
我差点没忍住。想把手里的茶杯泼他脸上。对了薇薇。三姑婆突然话锋一转。
你妈说你最近总失眠？是不是压力太大了？我心里咯噔一下。我妈这是想干什么。
有点。我顺着她的话说。总睡不着。我给你带了点安神的药。
三姑婆从包里掏出个小纸包。睡前吃一片。保证睡得香。我看着那纸包。
心里直发毛。上一世。我就是吃了这药。睡了整整一天。醒来时志愿已经被改了。
谢谢姑婆。我接过来。假装很感激的样子。我今晚就试试。三姑婆满意地笑了。
又说了些女孩子家读那么多书没用的话。才拎着空水果袋走了。她刚出门。
我就把药扔进了垃圾桶。你怎么扔了？我妈尖叫。那是你姑婆好心给你带的。
我不喝。我冷冷地说。谁知道是什么东西。你！我妈气得说不出话。
林强突然站起来。妈。别跟她废话了。我看她就是欠揍。他说着就冲过来。
想抢我手里的录取通知书。我早有准备。侧身躲开。往门口跑。抓小偷啊！我突然大喊。
有人抢录取通知书啦！邻居们听见动静。纷纷打开门来看。林强愣住了。
没想到我会来这么一出。你胡说八道什么！我妈赶紧挡在他前面。自家孩子闹着玩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