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落差
程墨裹紧了单薄的旧外套，下意识地搓了搓冻得几乎失去知觉的手指。
指尖传来的粗糙感清晰无误，那是无数次翻动劣质打印简历、在寒风中递出又收回的证明。
程墨刚刚从一个科技公司的摊位前退出来，耳边还残留着那位年轻HR程式化的声音：“程先生，很抱歉，” HR低头扫了一眼简历，语气平板无波，“您的背景和我们要求的‘五年以上J***A开发经验’以及‘熟悉主流云平台架构’不太匹配。
建议您再看看其他更…传统一点的岗位？”
旁边一个同样在排队、穿着崭新羽绒服的年轻人闻言，下意识地瞥了程墨一眼，那眼神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优越感。
程墨没说什么，只是默默地点了下头，从拥挤的摊位前挤出。
那些招聘启事上密密麻麻的、闪烁着冰冷荧光的专业技能要求——“精通Python”、“全栈开发”、“敏捷项目管理认证”——像一道道无形的、无法跨越的深渊沟壑，将程墨与那些能提供温饱、甚至一丝体面的工作机会，远远隔开。
程墨走到会场边缘一个稍微空旷的角落，靠着冰冷的墙壁，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冰冷的空气刺痛了鼻腔。
视线有些模糊，会场里嗡嗡的人声、此起彼伏的宣讲声、打印机的咔哒声…都渐渐远去。
程墨低下头，摊开自己的手掌。
这双手，骨节分明，指腹和掌心覆盖着薄茧，此刻冻得有些发红，微微颤抖着。
这双手……思绪冲破这压抑的招聘会场，飞向另一个璀璨夺目的世界。
——那里，另一个世界的程墨有些自己的工坊，并非钢筋水泥的格子间，而是由流动着月华般光泽的秘银与蕴藏着星屑光芒的星辉石构筑而成，悬浮在翡翠森林的上空。
工坊内部并非灯光的惨白，无数悬浮的水晶折射出梦幻迷离的光晕，空气里弥漫着永恒熔炉散发出的、混合了炽热金属与冷冽奥术能量的独特气息。
程墨的双手，就是那片大陆上最传奇的工具，被尊称为“星辰之手”。
一位身披秘银重甲、须发如火焰般燃烧的矮人王，正恭敬地站在他的锻造台前，粗壮的手指小心翼翼地捧着一块未经雕琢的深空寒铁，声音洪亮却带着无比的谦卑：“大师，您看看这块料子…能否为我的战斧‘碎山者’重铸锋刃？
矮人全族的珍藏，您随意挑选！”
矮人王身后，几位同样强壮的矮人卫士，连大气都不敢喘，眼神里充满了敬畏。
另一边，一位身着星光法袍、气质清冷如月的高等精灵法师，优雅地欠身，指尖划过工坊内一件正在自动组合的精密构件，声音宛如竖琴拨弦：“大师的造物，总是如此令人惊叹。
这枚空间指环的稳定性和容量，远超市面上那些凡品。
不知大师何时能得闲，为我那即将远行的学徒打造一件护身的法器？
我们愿意等待，无论多久。”
她的目光落在程墨的手上，那双手本身便是世间最珍贵的艺术品。
程墨只是微微颔首，甚至无需多言。
程墨伸出右手，指尖轻轻拂过那块深空寒铁。
就在接触的刹那，冰冷的金属仿佛被注入了生命，表面瞬间流淌起一层液态星辰般的柔和光晕，内部隐约传来低沉的脉动嗡鸣。
矮人王激动得胡子都在颤抖。
程墨的左手则拿起一块看似普通的吟唱石原石。
指尖看似随意的划落下。
那顽石内部结构被瞬间重塑、激活，竟自行悬浮起来，发出空灵纯净、天籁般的旋律，音阶随着他指尖元素的流淌而微妙变化。
精灵法师闭上眼，沉醉在这由顽石吟唱出的自然乐章之中。
指尖流淌的，是纯粹的、磅礴的元素亲和力。
那不是电力，不是代码，而是源自世界本源的力量在程墨手中驯服、流淌、创造奇迹。
魔法大陆最显赫的君王，最强大的施法者，都曾在程墨那座悬浮于星光之下的秘银工坊外虔诚等候，只为求得一件程墨亲手打造的器物——哪怕只是一枚能容纳几本书的空间指环，那也是足以传颂百代的无上荣耀。
——“喂，让让！
挡道了！”
一个不耐烦的声音将程墨猛地拉回现实。
一个夹着公文包、行色匆匆的男人差点撞到他。
程墨像受惊般猛地收回手，紧紧攥成了拳，像是要将那残留在指尖的、只存在于记忆中力量攥住，却只捏到一手冰冷的空气和粗粝的茧皮。
招聘会场浑浊的灯光打在他苍白的脸上。
程墨环顾西周，依然是攒动的人头，冰冷的简历，公式化的拒绝。
辉煌的秘银工坊、矮人王的恳求、精灵法师的赞叹、顽石的天籁之音……如同被风吹醒的梦，徒留指尖一片刺骨的麻木和掌心粗糙的、属于这个冰冷世界的真实触感。
程墨默默地低下头，将冻僵的手更深地***单薄外套的口袋，试图汲取一丝根本不存在的暖意，然后，脚步沉重地、再次汇入寻找“匹配岗位”的人流中。
“深红科技”—— 这个名字如同拥有魔力，在会场最核心、最明亮的位置制造着巨大的漩涡。
程墨的目光不由自主地被吸引过去。
深红科技的摊位占据了至少西个标准展位，巨大的、由流动的暗红色构成的LOGO墙是绝对的视觉焦点。
墙前一字排开数台造型极具未来感的终端设备，发出幽蓝色的冷光，屏幕上跳跃着令人眼花缭乱的数据流和复杂的三维结构图。
摊位前早己不是“人山人海”可以形容，而是形成了一道道厚实的人墙，层层叠叠，水泄不通。
求职者们狂热而焦虑地向前涌动着。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高度紧张的、混合着渴望与绝望的气息。
队伍长得令人绝望，从深红的展台一首蜿蜒到会场另一端的角落，甚至绕了几个弯。
维持秩序的保安穿着深红科技标志性的暗红色制服，神情严肃，如临大敌地用隔离带和扩音器不断指挥着人流。
“排好队！
保持间距！
应聘者请提前准备好电子简历和身份证件！
非目标院校或专业不匹配者请勿浪费时间排队！”
保安冰冷的声音通过扩音器在嘈杂中切割开来，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即便如此，队伍前进的速度依旧慢得像蜗牛爬行。
原因显而易见——在队伍的最前端，靠近那几台神秘终端的地方，架设着几台造型独特的仪器。
它们像半透明的立柱，顶端闪烁着充满审视意味的白光。
每一个靠近的应聘者，都必须先将手掌按在仪器特定的感应区上。
仪器会发出轻微的嗡鸣，一道光线从应聘者头顶扫描至脚底，旁边的屏幕上瞬间刷过瀑布般的数据流。
几秒钟后，屏幕上会跳出清晰的结果：绿色PASS： 少数幸运儿脸上会瞬间爆发出难以抑制的狂喜，在周围无数羡慕嫉妒恨的目光注视下，被工作人员引导进入展台后方用黑色幕布隔开的“面试区”。
红色REJECT： 绝大多数人看到的是这个冰冷的提示。
仪器发出短促的“滴”声，如同宣判。
应聘者的脸色瞬间灰败，眼神中的光芒熄灭，甚至有人控制不住地流露出屈辱和愤怒，但最终只能在保安无声的注视和后面人群不耐烦的催促下，颓然离开队伍，背影落寞地消失在拥挤的会场中。
“基因适配性检测仪，” 旁边一个排队的眼镜男低声对同伴说，声音带着敬畏和紧张，“深红的核心门槛，据说能瞬间评估你的神经反应速度、认知潜力、甚至…某种玄乎的‘适配度’。
没到绿线，简历再漂亮也白搭！
看到没，刚才那个海归博士，手里厚厚一叠论文和专利，照样红牌出局！
妈的，这比高考还残酷…”程墨远远地看着那冰冷的仪器闪烁的红绿光芒，看着那些瞬间从天堂坠入地狱的面孔。
深红科技那边，仿佛不是招聘会，而是一个冷酷的筛选机器，高效地剔除着“不合格品”。
程墨不假思索的放弃公开处刑的机会，他己经不做白日梦了。
招聘会结束后回家路上，地铁车厢里拥挤不堪，混杂着各种廉价香水和汗味。
程墨紧抓着冰冷的扶手，身体随着列车晃动而麻木地摇摆。
窗外飞逝而过的城市灯火，是无数个亮着温暖灯光的窗口，每一个都与程墨无关。
走出地铁站，冬夜的寒风像刀子一样刮在脸上。
程墨下意识地把脖子缩进旧外套那磨损的领子里，双手更深地***单薄的口袋底部。
路过一家热气腾腾的面馆，诱人的香气和玻璃窗内食客满足的笑脸，像针一样刺进程墨空荡荡的胃袋。
程墨加快了脚步，几乎是逃离般地拐进了那条通往出租屋的、灯光昏暗的窄巷。
钥匙在生锈的锁孔里发出滞涩的摩擦声，推开吱呀作响的门，一股若有若无霉味的空气扑面而来。
狭小的空间里，只有一张吱嘎作响的单人床，一张掉漆的旧书桌，和一个塞满旧书的简易书架。
唯一的光源是天花板上那盏瓦数低得可怜的灯泡，吝啬地洒下昏黄的光晕，非但没有带来暖意，反而更衬得这方寸之地萧索凄凉。
疲惫的程墨甚至连脱下外套的力气都被抽空了，只是颓然地把自己摔进那张唯一的、坐下去就会发出痛苦***的旧沙发里。
冰冷的皮革触感透过薄薄的裤子传来，让程墨冻僵的身体猛地一哆嗦。
程墨的目光，带着一种近乎自虐的麻木，缓缓落在沙发扶手上。
那里，静静躺着一张薄薄的、边缘己经磨损卷曲的卡片——银行卡。
程墨几乎是强迫着自己伸出手，用冻得不太灵活的手指，点开了手机银行APP。
屏幕幽蓝的光映着程墨苍白的脸。
输入密码的手指微微颤抖。
加载的圆圈过后，那个数字跳了出来。
3 2 7 . 5 0触目惊心。
那个刺眼的三位数余额，像一把生锈的钝刀，一下又一下地反复切割着程墨残存的自尊。
每一次无声的“切割”，都在提醒程墨：你在这个世界，一文不名。
房租、水电、下一顿的饭钱……所有生存的压力都浓缩在这三个冰冷的数字里。
程墨感到一种窒息般的屈辱，昔日矮人王奉上的珍稀矿石、精灵法师许诺的丰厚报酬……那些足以买下一个小国的财富，如今都成了遥远星辰里一个讽刺的笑话。
就在这时，胃袋传来一阵熟悉的、带着灼烧感的空虚抽搐。
程墨下意识地捂住腹部，身体因为饥饿带来的不适而微微蜷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