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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师父说,那是他最后一次“请”亡者显形。代价,是几乎散尽了他的元气根基。

在那座高原边陲小城,弥漫着信仰气息的院落里。师父站在繁复阵纹中央,

摄魂***穿透死寂。一个模糊、痛苦的轮廓在阵纹中心凝聚、清晰——正是失踪的索朗达瓦!

他衣衫褴褛,双眼瞪得极大,空洞而绝望地望向蜷缩在矮床上的妻子。古丽白玛浑身剧震,

压抑的悲鸣卡在喉咙。师父的声音沉重如铁:“让你姐,好好说说话吧。过了此刻,

便是永别。”1这趟高原之行,是我跟随师父的最后一程。颠簸的盘山路仿佛永无尽头,

吉普车窗外,是连绵无尽、披着薄雪的褐色山峦,苍穹低垂,蓝得令人心悸。

偶尔掠过的牦牛群和孤零零的黑色帐篷,是这片广袤天地间唯一的生机。

稀薄的空气让呼吸都带着一丝费力,但每一次吸气,那凛冽又纯净的气息都直灌肺腑。

“壮阔啊…”师父望着窗外。“天地有大美,人心藏深悲。这趟,怕是不轻松。

”抵达那座依山而建、尘土飞扬的小城。低矮的土坯房和鲜艳的经幡,构成了奇异的对比。

这家药店老板是个精瘦的汉子。一见师父,他紧握住师父的手,

力气大得甚至使指节发白:“阿里贡布常提起您!可算盼来了!一路辛苦了!

”他引我们进了他那间弥漫着浓郁草药味的小店。光线昏暗,

木架上摆满了各种晒干的植物根茎、动物骨骼和矿物。老板给我们倒了滚烫的酥油茶,

咸香浓郁。他搓着手,眉头紧锁:“这次…唉,是我表弟妻姐家的事,愁死人了。

”他压低了声音:“表弟也在这边做药材生意,娶了本地一位姑娘,人很好。本来日子挺好,

谁知祸从天降。”“她大姐的丈夫,索朗达瓦,一个老实巴交、勤快得像牦牛一样的汉子。

”“前些日子进山收药材…就再没回来!活不见人,死不见尸!

”老板重重叹了口气:“草原上流言蜚语传疯了,说什么的都有。”“大姐央金卓玛,

整个人都垮了,不吃不喝,日夜哭,瘦得脱了形,嘴里就念叨是神佛降罚,

自己造了孽…”“家里也邪门了,”他眼中带着一丝恐惧。“刚满月的娃娃整夜整夜哭,

嗓子都哑了。”“老鼠虫子,白天都敢乱窜!人心惶惶啊。”“娘家人急疯了,求神拜佛,

诵经做法事,钱流水似的往寺庙里捐,可一点用没有!家底都快掏空了。

”老板声音苦涩:“表弟想起阿里贡布提过您的本事,

娘家人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他们捧着最后一点钱,原本是打算捐给寺庙塑金身的,

求到了我这里…”他顿了一下,看着师父,眼神复杂:“师父,别以为他们穷。

”“这家人以前殷实,只是心太诚,钱都捐去修庙积功德了,这才显得清苦。

”“人家带着修庙的钱来…我…我实在没法推脱啊!”2师父静静地听着,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粗瓷茶碗的边缘。酥油茶的热气在他眼前升腾,模糊了他的神情。

他一口饮尽碗底的茶浆,站起身:“走,出去透口气。”我跟了出去。药店外,

午后的阳光白晃晃的,刺得人睁不开眼。师父背对着我,望向远处雪山皑皑的峰顶,

沉默了很久。高原的风吹动他灰白的鬓角。“这次,怕是不好办。”他终于开口,声音低沉,

带着一种罕见的凝重。“寻活人踪迹,本就如同大海捞针。何况是在这茫茫高原,

人迹罕至的地方…”他转过身,眉头深锁,眼底是我从未见过的犹豫:“若人真没了,

那…就更棘手了。”我心里咯噔一下。师父很少如此踌躇。他吐出一口长气,

眼神却渐渐坚定起来。“走吧!” 他说。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平稳,却多了一份决绝。

“去他们娘家看看。是人是鬼,总得有个说法,不能让人在绝望里熬着。

”来接我们的是表弟,一个皮肤黝黑、眼神透着疲惫的年轻人。他妻子,

就是出事古丽白玛的妹妹,迪力央金。坐在副驾。她穿着传统的藏袍,面容姣好,

却写满了焦虑和悲伤。车子一启动,迪力央金就急切地用藏语对表弟说着什么。语速很快,

声音带着哭腔,时不时回头用恳求的眼神望望师父和我。

表弟一边专注地开着在坑洼土路上剧烈颠簸的车子,

一边低声用汉语翻译:“她说…求求师父,一定要救救姐姐,救救他们家…姐姐快不行了,

家里也…也快撑不住了。”车子驶离小镇,进入更开阔的草场。枯黄的草甸无边无际,

远处有零星的羊群和牧人。天更高,云更低,一种苍茫的孤寂感油然而生。

开了约莫一个多小时,车子拐下主路,驶向一片背风的山坳。远远地,

一座颇具规模的藏式院落出现在眼前。3院子由低矮的土墙围着。主体是两层高的藏式小楼,

石木结构,外墙涂着白色的涂料,有些地方已经斑驳。最引人注目的是那些窗框。

宽大的梯形窗框,被漆成深红和墨绿,样式古朴独特。每一个窗台上,

都供奉着刻满密密麻麻藏文经咒的石头玛尼石,有些还放着小小的酥油灯盏。门楣上方,

悬挂着几具风干的、不知名小型兽类的头骨,空洞的眼窝注视着来客。

一种迥异于内地的、混合着浓烈信仰气息,与肃穆悲凉的味道扑面而来。

表弟推开沉重的、绘有图案的木门。一股混草药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涌出。

迪力央金引着我们直接上了二楼。光线从那些独特的窗户透进来,在墙壁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古丽白玛,蜷缩在一张矮床上。那矮床本身就像一个祭坛!

床身和床腿都绘满了鲜艳、繁复的宗教图案。她瘦得惊人,裹在厚重的藏袍里。脸色蜡黄,

眼窝深陷,眼神空洞,仿佛灵魂早已抽离。听到动静,她的眼珠极其缓慢地转动了一下,

落在我们身上,没有任何神采。她甚至没有力气做出任何起身的动作。

表弟用藏语轻声向她介绍着师父和我。古丽白玛的嘴唇微微翕动了几下,

发出极其微弱的呓语。表弟俯身仔细倾听,

然后对我们说:“姐姐在问…是…是能找回索朗达瓦的人吗?”师父缓缓走上前,

在离矮床几步远的地方站定。目光温和而悲悯,注视着古丽白玛,轻轻点了点头。

表弟充当翻译。

衣服、身上带了什么、有没有和人结怨、失踪前有没有异常表现…古丽白玛的回答断断续续,

声音微弱得几乎听不见。她时而陷入昏迷,时而悲痛,无声地流泪。每一次回忆,

都像是在撕裂她的灵魂!表弟在一旁翻译着,还原出那个勤劳汉子最后的身影:清晨离家,

说是去北面鹰嘴崖附近收老乡晾晒的虫草。穿那件他最喜欢的旧羊皮袄,带了些干粮和清水,

还有收药材的钱…一切如常。没有仇家,索朗达瓦是出了名的老好人。失踪前那晚,

他还在高兴地盘算着这趟能多赚点,给刚出生的儿子打个小金佛…4退出那间房屋,

重新站在二楼的过道上。阳光斜射进来,却驱不散心头的阴霾。师父的脸色比来时更加凝重。

他沉吟片刻,对表弟说:“现在难有定论。你们先把家里彻底清扫一遍,尤其是他住的地方。

”“然后,务必找到一件索朗达瓦生前最常穿、沾染他气息最重的贴身衣物,交给我。

”他顿了顿,目光扫过楼下铺满落叶的院子,补充道:“还有,

准备一间尽量空、尽量安静的房间,我们明日用。”他的语气不容置疑。表弟连连点头,

眼中重新燃起希望的火苗。迪力央金立刻忙碌起来,招呼家人开始清扫。

师父转向我和药店老板:“今日就这样,容我们准备些东西。”随后我们便转身离开。下午,

我和师父穿行在小城街中。街道两旁是低矮的土房和简易店铺,

售卖着日用百货、风干的牛羊肉、粗糙的工艺品。***们裹着厚实的袍子,

好奇地打量着我们,目光淳朴而直接。我们走进一家散发着浓烈腥膻气味的杂货铺。

师父用简单的手势,和几句生硬的藏语,加上药店老板事先写的纸条,采购物品。

一坨动物油脂,几块动物的骨头,一瓶粘稠黑的色香油。

店主用粗糙的草纸把这些东西包好递过来。师父付钱时,我看到他指尖捻动铜钱的细微动作,

似乎在感知着什么。随后我们返回所居住的旅馆内。陈设极其简陋,土坯房,

窄小的窗户糊着旧报纸,一张硬板床,一张缺腿的桌子,唯一的优点是还算干净。关上门,

隔绝了外面的风声和市井嘈杂。师父把采购的东西小心地放在桌上,

屋内顿时弥漫开香油和油脂的混合怪味。他坐到床边,深深吸了口气,

眉宇间是化不开的忧虑。“寻活人踪迹,难如登天。”他开口,声音低沉沙哑。

“尤其是在这地广人稀的地方。常规法子,根本无从找起。”我心头一紧:“那…师父,

您的意思是?”师父抬眼,目光锐利地看着我:“只能试着‘问路’了。

看能不能得到些线索,至少…确认一下生死。”“问路?”我喉咙有些发干!

“是要…‘请’吗?” 我想起了古镇那次的“咒引”,但感觉完全不同。师父点了点头,

随即又缓缓摇头,眼神异常严肃:“是,但法子不同寻常。凶险也完全不同。”“但凡逝者,

无论信什么教,只要执念未消,或怨气凝结,都能被特定的方法‘唤’出来。

只是…”他顿了顿,加重了语气:“切记!这类‘通冥’之术,是真正的禁忌!凶险异常!

”“请出来容易,想好好送走,难如登天!稍有不慎,施术者轻则元气大伤,神智昏聩。

”“重则反被邪祟所侵,性命堪忧!”他盯着我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若你日后行走,

真遇必须‘请’之时,务必找真正的行家护法。”“万不可因一时好奇或意气,妄动此术!

切记!切记!”师父的语气前所未有的严厉,让我后背泛起一阵寒意。

我郑重地点头:“弟子记住了!”5我与师父同去。高原的夜,寂静得可怕,

只有风声在窗外呜咽。此处不再细说…………我们回来时,已是后半夜。

身上带着浓重的、难以形容的阴冷气息。师傅脸色苍白,嘴唇有些发青,眼神疲惫到了极点。

——索朗达瓦,已不在人世。清晨,旅馆房间弥漫着隔夜的和寒意。师父的脸色依旧不好,

但眼神恢复了沉静。“空口无凭。”他喝了口已凉的茶水,声音干涩。

“要让沉浸在悲痛和怀疑中的一家人信服,尤其是让古丽白玛…断了念想,

必须让他们亲眼‘见证’。”我的心猛地一沉:“师父,您是说…”“嗯。”师父放下茶碗,

目光投向窗外灰蒙蒙的天空。“就在他们面前,再行一次法。”“这次,

目标是让亡灵短暂‘显形’。”他转回头,眼神凝重得如同磐石:“成功的把握…不高。

”“此灵怨结未解,又在异乡横死,执念极深。”“强行牵引显形,如同逆水行舟,

阻力极大。”“即便成了,”师父的声音低沉下去,“亡者显形之态,

往往是其殒命时的模样…恐怕,不是常人能承受的景象。”他停顿了一下,

似乎在斟酌措辞:“而且,此灵怨气太重,请出之后,恐难顺利‘送返’…”“纠缠下去,

对生者遗祸无穷。为绝后患,只能选择…将其‘打散’。”“打散?!”我失声惊呼,

感觉一股寒气从脚底窜上头顶。这意味着魂飞魄散,永世不得超生!这在师父平日的教诲里,

是极其忌讳、不到万不得已绝不为之的手段!师父沉重地点点头,

眼中充满了无奈与痛惜:“别无他法。怨气凝结,已成‘地缚’之相,强行滞留阳间,

害人害己。”“打散,是断其执念,也是解脱。

”他疲惫地闭上眼:“昨夜…已用‘引子’探过路,确认了他的死讯和怨气之重。

”他指了指桌上一个用油纸严密包裹的小包,里面透出暗红与灰黑混合的颜色。

“这就是代价。”师父的声音几不可闻,但我还是听到了。

6再次踏入那座充满肃穆与悲凉的院落。表弟和迪力央金,以及几位年长的亲属,

都紧张地聚集在楼下。药店老板也在,神色忧虑。师父的目光扫过众人,最终落在表弟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