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寿衣
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泼满了整个野猪沟。
风倒是挺大,呜咽着穿过乱葬岗那片歪脖子老槐树,刮在脸上跟冰刀子似的。
李老栓缩着脖子,把破棉袄裹得更紧些,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家赶。
刚从邻村老表家喝完满月酒,贪了几杯,这会儿酒劲上头,混着冷风,脑袋里像塞了一团浆糊。
脚下这条土路,闭着眼他都能走回去。
可今晚邪了门了。
走了快半个时辰,按说早该看见村口那棵大榆树的黑影子了,可眼前除了黑,还是黑。
路两边的苞米地,收割完只剩下枯槁的秸秆茬子,在风里发出“唰啦唰啦”的怪响,像无数只枯手在挠地皮。
他心里有点发毛,酒醒了大半。
不对劲,太不对劲了。
这路……怎么好像越走越长了?
还是……自己在原地打转?
他停下脚,侧耳细听。
除了风声,枯草声,似乎……还夹杂着一点别的?
沙……沙沙……很轻,很细碎。
就在身后不远。
李老栓猛地回头!
身后黑洞洞的土路,空无一人。
只有风卷起几片枯叶,打着旋儿。
幻觉?
他骂了自己一句“怂包”,加快脚步。
沙沙……沙沙……那声音又来了!
跟得更紧了!
像是赤脚踩在干枯的落叶上,又像是……某种布料拖过地面?
李老栓头皮一炸,汗毛根根倒竖!
他不敢再回头,几乎是跑了起来!
破棉袄碍事,冷风灌进喉咙,***辣地疼。
心脏在腔子里擂鼓,咚咚咚,震得他耳膜发麻。
跑!
快跑!
村口就在前面!
他拼命给自己打气。
可那“沙沙”声,如影随形!
非但没甩掉,反而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
他甚至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带着浓重土腥和纸钱烧过灰烬味道的气息,喷在了他的后颈窝!
“谁?!
谁跟着老子?!”
李老栓再也忍不住,猛地刹住脚,嘶吼着转身!
同时把手里的旧手电筒(电池早就不行了,只能当个棍子使)胡乱地抡了出去!
手电筒砸了个空,脱手飞进路边的枯草稞子,发出“噗”一声闷响。
身后,依旧空荡荡。
只有风在呜咽。
李老栓大口喘着粗气,冷汗顺着额角往下淌,流进眼睛里,又涩又疼。
他抹了把脸,惊魂未定地西下张望。
这一看,他全身的血液“唰”一下全凉透了!
就在他身前不到三步远的土路中央,不知何时,多了一个东西。
一个小小的、惨白色的包袱。
像块石头一样,静静地躺在那里。
在无边的黑暗中,那点惨白,刺眼得诡异。
李老栓的腿肚子开始转筋。
他认得那包袱皮的料子——是寿衣店里最便宜、最粗糙的那种白棉布!
专门用来裹……死人的!
谁丢的?
丢在这荒郊野岭?
还偏偏丢在他脚前?
一股寒意从脚底板首冲天灵盖!
他想绕过去,可双腿像灌了铅,钉在原地动弹不得。
眼睛却不受控制地死死盯着那个白包袱。
布包扎得很潦草,能隐约看到里面似乎裹着……一团深色的东西?
形状……不太规则。
风,好像停了。
西周死寂得可怕。
连刚才那恼人的“沙沙”声也消失了。
只剩下他自己粗重得像破风箱一样的喘息。
就在这时,那白布包袱……动了一下。
极其轻微地……蠕动了一下。
李老栓的瞳孔瞬间缩成了针尖!
一股强烈的尿意袭来,他死死夹住腿。
包袱又动了一下!
这次幅度更大!
仿佛里面的东西……醒了过来!
紧接着,包袱皮的一角,被从里面……顶开了!
一只手……从里面伸了出来。
那是一只怎样恐怖的手啊!
枯瘦、焦黑,像被大火燎过又埋进土里多年!
皮肤紧紧贴在骨头上,皱缩干瘪,指甲又长又弯,呈现出一种死气沉沉的灰黄色。
更骇人的是,这只手的手腕处,还残留着一小截同样焦黑、破烂的……深蓝色袖口!
李老栓的脑子“嗡”一声炸了!
这袖子!
他认得!
去年村里老光棍赵瘸子喝醉酒烧死在自家炕上,下葬时,村里人给他凑钱买的寿衣,就是这种深蓝色的斜纹布!
当时他还帮忙抬棺来着!
赵瘸子的手?!
怎么会在这里?!!
极致的恐惧瞬间击垮了他!
李老栓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叫,转身没命地狂奔!
什么方向,什么家,全忘了!
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逃!
逃离那只手!
逃离那个包袱!
他像没头苍蝇一样冲下土路,一头扎进路旁收割后的苞米地里!
枯槁坚硬的秸秆茬子像无数把锋利的匕首,狠狠划破了他的裤腿,刺进皮肉,***辣地疼!
可他感觉不到!
他只知道跑!
深一脚浅一脚,在冰冷的、松软的、散发着***气息的泥土里疯狂地奔跑!
不知跑了多久,肺像要炸开,喉咙里全是血腥味。
他终于力竭,“噗通”一声重重摔倒在地,啃了一嘴冰冷的泥。
他趴在地上,剧烈地喘息,浑身抖得像秋风里的落叶。
缓了好一阵,他才敢稍稍抬起头。
西周还是无边的黑暗和死寂。
苞米地空旷得吓人。
身后……似乎没有东西追来?
他挣扎着想爬起来,手掌撑地。
指尖触到的泥土……感觉不太对劲。
又湿又黏,还带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焦糊味和尸臭味!
他颤抖着摸出兜里快要没油的打火机,“嚓”一声点燃。
微弱的火苗跳动了几下,勉强照亮了他身下的一小片区域。
他正趴在一个……浅浅的土坑里。
坑里的泥土明显是新翻动过的,潮湿,颜色深。
而在那坑底,借着摇曳的火光,他看到了——半截烧焦的、同样深蓝色的破烂衣角!
以及……几块散落的、同样焦黑的、像是……腿骨的碎片!
这正是去年草草掩埋赵瘸子残骸的地方!
他慌不择路,竟然一头扎进了野猪沟的乱葬岗,还摔在了赵瘸子的坟坑里!
“呃……” 李老栓喉咙里发出一声绝望的呜咽,打火机“啪嗒”掉在泥里,灭了。
黑暗重新吞噬一切。
就在这绝对的死寂和黑暗中,一个声音,贴着他的后脑勺,幽幽地响了起来。
那声音干涩、沙哑,像破锣在摩擦,带着一股浓烈的焦烟和泥土混合的腐朽气息,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钢针扎进他的耳膜:“跑……啥……俺的……新衣裳……还……没……穿……好……呢……”李老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
黑暗中,他什么也看不见。
但他能清晰地感觉到,一个冰冷、僵硬、散发着浓烈焦臭和土腥味的“东西”,正紧贴着他的后背……缓缓地坐了起来。
一只枯焦冰冷的手,带着刺破皮肉的尖锐指甲,轻轻地、不容抗拒地……搭在了他剧烈颤抖的肩膀上。
另一只同样枯焦的手,则慢条斯理地……开始拉扯他身上那件破旧的、沾满了泥污和冷汗的……深蓝色棉袄。
赵瘸子那干涩沙哑、带着诡异满足感的声音,混合着泥土簌簌落下的声响,在他耳边,如同丧钟般响起:“这……料子……不……错……正……合……俺……身……”李老栓全身的血液都凝固了!
他僵硬地、一寸一寸地……扭过头。
浓烈的焦糊与腐土恶臭瞬间扼住了他的呼吸。
后背传来的,是坚硬、冰冷、棱角分明的触感——像一块蜷曲的焦木,正紧贴着他缓缓坐起,泥土簌簌落下。
一只枯焦冰冷的手,带着刺破皮肉的尖锐指甲,死死扣进了他颤抖的肩膀!
剧痛和刺骨阴寒让他半边身子麻痹。
另一只同样枯焦的手,却带着**审视货物般的冰冷耐心,在他沾满泥污的深蓝色破棉袄上摸索、捻搓着领口的布料。
“这……料子……” 赵瘸子干涩、沙哑,如同破锣摩擦朽木的声音,带着焦烟与土腥,紧贴他耳廓响起,“……不……错……”那捻着布料的手指猛地**抠紧**!
“呃啊——!”
剧痛让李老栓惨叫出声!
叫声戛然而止!
那只扣肩的手闪电般上移,枯焦冰冷的手掌带着浓烈死气,死死捂住了他的口鼻!
*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
李老栓眼球暴凸,窒息感与黑暗瞬间吞没意识。
在彻底沉沦前的最后一瞬,他感到肩头的棉袄布料发出“刺啦”的撕裂声——那只手在用力撕扯!
后背紧贴处,一股粘稠冰冷的触感正缓慢而坚定地渗透过来!
赵瘸子那沙哑、满足的声音,成为他意识里最后的丧钟:“…别…动……新…衣……俺…自…己…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