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板凉得透骨,胃里的隐痛一阵紧过一阵,我摸出维生素瓶子倒出止痛药,就着冷掉的白开水咽下去——昨夜徐非凡没回来,客厅的灯亮了整夜,像只睁着的、疲惫的眼睛。
门锁转动的声音突然响起,我手忙脚乱地扣上行李箱。
徐非凡走进来,带着一身清晨的寒气,衬衫皱得像团揉过的纸,下巴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最扎眼的是他的眼睛,红得像兔子,眼尾肿着,一看就知道熬了通宵,或许还哭了很久。
他看见我手里的行李箱,脚步猛地顿住,喉结滚了滚:“念念……”他的声音哑得厉害,像被砂纸磨过。
我别过脸,盯着墙纸上那朵快要脱落的向日葵——那是我们刚搬进来时,他踩着凳子贴的,说要让家里永远有太阳。
“你要去哪?”
他走过来,伸手想碰我,又像怕被烫到似的缩了回去。
“搬走。”
我尽量让语气平淡,拉链被我拉得“咔嗒”响,“这里本来就不是我的家。”
“什么叫不是你的家?”
他突然提高声音,眼眶又红了几分,“我们住了一年零三个月!
你说过这里有我,就是你的家!”
我攥着行李箱拉杆的手紧了紧,指尖泛白。
是啊,我说过。
可现在不一样了,我快要成一把灰了,哪配得上什么家。
“说过的话能当真吗?”
我扯了扯嘴角,努力笑出点无所谓的样子,“徐非凡,人是会变的。
昨天的我喜欢你,今天的我不喜欢了,就这么简单。”
他愣住了,像是被这句话钉在原地。
过了好一会儿,他突然上前一步,抓住我的手腕,力道却很轻,像是怕碰碎我:“我不明白。”
他的声音带着哭腔,尾音发颤,“昨天早上你还跟我讨冰奶茶喝,晚上我给你炖的排骨你吃了两碗,我们明明……明明还好好的,怎么 overnight 就变了?”
他连英文都急出来了,以前他总笑我英语差,说以后出国让我当他的“小尾巴”。
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下,密密麻麻地疼。
“没有为什么。”
我用力想甩开他的手,“就是不喜欢了,腻了,厌了。”
“我不信!”
他突然双膝一软,竟半跪在我面前。
我吓得想扶他,他却抓住我的手按在他脸上,滚烫的眼泪顺着指缝往下流,“念念,我求你了,你告诉我好不好?
是不是我哪里做得不好?
我改,我什么都改!
你别不要我,我离不开你……”他的眼泪烫得我手心疼。
这个在金融市场上能面不改色敲定几百万合同的人,此刻像个被抢了糖的孩子,卑微得让我五脏六腑都揪在一起。
我差点就脱口而出“我生病了”,可理智死死咬住舌尖——不能回头,一步都不能。
“放开。”
我抽回手,声音冷得像冰,“徐非凡,你这样更掉价。”
他的肩膀猛地一颤。
“我己经说得很清楚了。”
我拖着行李箱往门口走,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别再纠缠了,难看。”
“念念!”
他从后面抱住我,手臂勒得我肋骨生疼,“我给你买包,给你买裙子,你想去哪旅游我都陪你去,钱我可以再赚,你别走好吗?”
他的心跳隔着薄薄的卫衣传来,急促又慌乱。
我想起他第一次领工资,攥着信封红着脸说“念念,以后我养你”;想起他熬夜做方案时,我偷偷给他披毯子,他会反手把我拉进怀里;想起上个月他生日,我用攒了很久的钱给他买了块手表,他高兴得像个傻子……眼泪突然就涌了上来,我死死咬着嘴唇才没哭出声。
“这些都不是我想要的。”
我掰开他的手指,力道大得自己都惊讶,“我想要的,是你给不了的。”
“你想要什么?”
他盯着我,眼里的光只剩最后一点火星,“你说,只要我能做到……我想要的是离开你。”
我看着他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像在凌迟他,也在凌迟自己,“徐非凡,我真的不喜欢你了。
放过我,也放过你自己。”
他的手垂了下去,指尖还在微微发抖。
晨光从窗帘缝里钻进来,照在他苍白的脸上,那点火星彻底灭了。
沉默像潮水一样漫过整个屋子,连空气都变得沉重。
“如果……如果我放你走,”他的声音轻得像叹息,“我们以后……连朋友都做不成了吗?”
我别过脸,不敢看他的眼睛。
“是。”
这句话像最后一根稻草,压垮了他所有的坚持。
他往后退了一步,靠在墙上,闭上眼睛,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阴影。
“好。”
他轻轻说,“我放你走。”
我拖着行李箱走到门口,手搭在门把上时,回头看了他一眼。
他还维持着那个姿势,像尊被遗弃的雕塑。
阳光爬上他的肩膀,却暖不了他身上的寒气。
“砰”地一声关上门,把那个有雪松味的家、把那个爱到骨子里的人,彻底关在了身后。
下楼梯时,我的腿突然软了,行李箱从手里滑出去,“哐当”一声撞在台阶上。
我蹲下来,捂住脸,眼泪终于决堤。
胃里的疼翻江倒海,比昨夜更甚,可心里的疼早己盖过了一切。
打车到苏瑶家时,她刚起床,看见我拖着行李箱站在门口,眼睛瞬间瞪圆了:“念念?
你怎么……”话没说完,就被我扑进怀里的动作打断了。
我抱着她,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哭得撕心裂肺。
“瑶瑶,”我哽咽着,几乎说不出完整的话,“我得了胃癌……晚期……没几个月了……”苏瑶的身体猛地僵住。
她扶着我的肩膀把我推开,眼睛红得吓人,手在我脸上胡乱抹着眼泪:“你说什么?
夏念念你再说一遍!
什么胃癌?
你是不是搞错了?”
我从口袋里摸出那张被揉得皱巴巴的诊断报告,递到她面前。
她抖着手接过去,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一个字地看,眼泪砸在纸上,晕开了“晚期”那两个字。
“***的……”她突然爆了句粗口,眼泪掉得更凶,一把抱住我,力道大得像要把我嵌进她身体里,“这个***的老天爷!
凭什么啊……”她哭了很久,比我还凶。
我靠在她肩上,听着她断断续续的咒骂,心里反而平静了些。
原来把秘密说出来,没那么难。
等她哭够了,才红着眼睛看着我,眼眶肿得像核桃,声音哑得厉害:“念念,接下来……怎么办?”
我看着窗外的天,蓝得晃眼。
徐非凡此刻在做什么?
是不是还站在那面墙前?
是不是也在哭?
“不知道。”
我轻轻说,“走一步,看一步吧。”
至少现在,他自由了。
这就够了。
只是胃里的疼又开始了,像在提醒我,剩下的路,真的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