结婚二十周年纪念日,我提着一个精心包装的蛋糕盒子推开家门。
空气里飘着股陌生的廉价香水味,甜腻得呛人,像打翻了一整瓶劣质空气清新剂,
霸道地盖过了家里惯用的雪松冷香。我皱了皱眉,换鞋的动作顿住了。客厅里没人。
静得反常。一种说不清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来。我放下蛋糕,脚步放轻,
循着一种不祥的直觉走向主卧。厚重的雕花木门虚掩着,透出一线光。门缝里,
我看见了她——王翠花。她穿着我那条真丝睡裙,皱巴巴地裹在她明显丰腴了许多的身体上,
腰腹处绷得紧紧的,显出一个不容忽视的圆隆弧度。她正坐在我的梳妆台前,
慢条斯理地用我的口红,对着镜子涂抹。那支正红色的TF,
是我签下第一个千万级合同后犒赏自己的,此刻被她粗鲁地旋出来一大截,
膏体顶端被抹得又秃又脏。镜子里映出她那张得意的脸,颧骨很高,
带着常年户外劳作的粗糙红晕。“咔嚓”。细微的声响惊动了她。王翠花猛地转过头,
看到门口的我,非但没惊慌,反而咧开嘴,露出一个混杂着炫耀和挑衅的笑容。
她甚至故意挺了挺肚子,一只手搭在隆起的部位,姿态像个打了胜仗的将军。“哟,
苏姐回来了?”她拖着浓重的乡音,尾音上扬,“国栋刚陪我产检回来,累了,
在隔壁屋歇着呢。他特意吩咐的,让我住这儿,宽敞,舒服,对孩子好。
”我的目光死死钉在她身上,仿佛要穿透那层廉价的真丝。然后,视线缓缓移开,
扫过整个房间。梳妆台上我的护肤品被胡乱堆在角落,
取而代之的是一堆花花绿绿、散发着刺鼻香气的廉价瓶罐。床头柜上,
我和李国栋那张在马尔代夫拍的婚纱照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个崭新的相框。相框里,
是李国栋搂着王翠花,王翠花的手同样抚在肚子上,两人对着镜头笑得灿烂无比。背景,
是楼下小区的花园。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又猛地松开,
血液轰地一下冲上头顶,又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指尖冰凉,不受控制地颤抖起来。
“谁让你动我东西的?”我的声音干涩沙哑,像砂纸在摩擦,“滚出去!”王翠花嗤笑一声,
慢悠悠地站起身,睡裙的领口被她有意无意地往下拉了拉,
露出颈间一条晃眼的金链子——那是我婆婆的遗物。她一步三摇地走过来,
带着那股令人作呕的香水味。“苏姐,话可不能这么说。”她停在离我一步远的地方,
特意又挺了挺肚子,那弧度几乎要顶到我身上。“国栋说了,这房子,这屋里的一切,
以后都是他儿子的。我怀的,可是你们老李家正儿八经的种!你那丫头片子,”她撇撇嘴,
满是鄙夷,“早晚是泼出去的水,是别人家的人!你占着这地儿,不合适了。”每一个字,
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李国栋!”我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出来,
声音因为极致的愤怒和屈辱而撕裂变形,“你给我滚出来!”脚步声从隔壁书房传来,
不紧不慢。李国栋出现了。他穿着家居服,头发有些乱,脸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耐烦,
眼神扫过我时,只剩下冰碴子般的冷漠。他径直走到王翠花身边,
极其自然地伸手搂住她的腰,动作里充满了保护欲和占有欲。
王翠花立刻像没了骨头似的软软依偎进他怀里,还***似的瞥了我一眼。“吵什么吵?
”李国栋皱着眉,语气是面对无理取闹之人时才有的厌烦,“吓着翠花和孩子怎么办?
”孩子?我的目光落在他那只紧紧护在王翠花肚子上的手,又猛地抬起,
对上他那双毫无温度的眼睛。那双眼睛,曾经也盛满过对我的温柔笑意,
如今只剩下令人心寒的算计和薄情。“李国栋,”我每一个字都像是从齿缝里挤出来,
带着血腥味。“你什么意思?让她住主卧?穿我的衣服?用我的东西?
还有这个——”我指着那个刺眼的相框,“你告诉我,这到底是什么意思?!
”李国栋脸上最后一点伪装的不耐烦也消失了,只剩下***裸的冷漠和决绝。
“意思还不明白吗?苏清。”他叫我的全名,声音平淡无波,“我们完了。离婚。
”“为什么?”巨大的荒谬感淹没了我,声音抖得厉害,“就因为她怀了个儿子?”“对!
”李国栋斩钉截铁,眼神锐利得像刀子,“她怀的是儿子!是我李国栋的继承人!
是能传宗接代、延续香火的根!暖暖呢?暖暖再好,她将来也是别人家的人!
我辛辛苦苦打拼半辈子的基业,难道白白送给外姓人?天下没这个道理!”“基业?
”我像是听到了天底下最荒诞的笑话,悲怆和愤怒在胸腔里疯狂冲撞,
烧得我五脏六腑都在疼。“李国栋!你摸摸你的良心!
没有我苏清起早贪黑、求爷爷告奶奶拉投资、跑断腿做项目,‘国林贸易’能有今天?
它能有今天?!那是我们两个人的心血!是暖暖的爸爸和妈妈一起拼出来的!”“心血?
”李国栋嗤笑一声,搂着王翠花腰的手更紧了紧,仿佛那是他无上的战利品,
“别把自己说得那么高尚。公司现在姓李!它叫‘国林’,不叫‘苏国’!法律上,
它就是我李国栋的!至于怎么处置……”他下巴微扬,带着一种施舍般的倨傲,
“我已经决定了,等我儿子成年,公司就正式交给他。这是为了我们李家的长远考虑。
”王翠花立刻接口,声音拔高,充满了小人得志的亢奋:“就是!国栋说了,
儿子才是顶梁柱!你那丫头,趁早找个好人家嫁了是正经!我们大宝,
以后可是要当大老板的!”“你闭嘴!”我厉声呵斥王翠花,目光却死死钉在李国栋脸上,
“李国栋,暖暖也是你的女儿!你摸着良心问问自己,她从小到大,哪一点比别人差?
你……”“够了!”李国栋粗暴地打断我,脸上最后一点耐心也耗尽了,
只剩下彻底撕破脸的冷酷。“苏清,我今天就跟你把话挑明。看在多年夫妻情分上,
我不让你太难堪。房子、公司,你想都别想。存款……哼,公司周转需要资金,
早就填进去了。你收拾收拾你自己的东西,带着你那个‘别人家’的女儿,赶紧走人。
净身出户,对我们大家都好。别逼我走法律程序,到时候你连最后一点体面都保不住!
”“净身出户?”这四个字像重锤,狠狠砸在我的天灵盖上,砸得我眼前发黑,
几乎站立不稳。二十年的付出,二十年的心血,像垃圾一样被扫出门?
连我和女儿遮风挡雨的片瓦都不留?李国栋看着我的失态,
嘴角竟然勾起一抹残忍而快意的笑。他搂着王翠花,两人依偎在一起,像一对胜利者,
居高临下地欣赏着败寇的狼狈。“没错,净身出户。”他一字一顿,清晰无比,
像法官在宣读最后的判决,“这房子,以后是翠花和我儿子的家。
至于你和暖暖……”他拖长了调子,目光扫过我煞白的脸,如同在看一堆亟待清理的垃圾,
“找个地方凑合住吧,反正,女孩嘛,迟早是别人家的,用不着多好的地方。”这句话,
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世界在我眼前旋转、崩塌,
只剩下他们依偎的刺眼身影和王翠花肚子上那宣告着胜利的弧度。“滚。
”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冰冷得不像人声,却又异常平静,“带上你们的东西,
立刻滚出我的视线。”李国栋似乎没料到我会是这个反应,愣了一下,随即被激怒:“苏清,
你搞清楚状况!该滚的是你!”“好,我们走。”我猛地转身,不再看那令人作呕的一幕。
脚步虚浮,却异常坚定地走向女儿暖暖的房间。每一步,都像踩在烧红的刀尖上,痛入骨髓。
推开暖暖的房门。十五岁的女孩蜷缩在书桌前的椅子上,小小的身体绷得紧紧的,
像一张拉满的弓。她显然听到了外面所有的争吵和羞辱,脸色惨白,
嘴唇被自己咬得没有一丝血色,一双清澈的大眼睛里,蓄满了泪水,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
她手里死死攥着一支笔,指关节捏得泛白。看到我进来,暖暖猛地抬起头,
那强忍的泪水终于决堤,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无声地砸在摊开的习题册上,
洇开一片深色的水渍。“妈妈……”她哽咽着,声音破碎不堪。我的心,痛得缩成了一团。
所有的愤怒、屈辱,在看到女儿眼泪的瞬间,化成了铺天盖地的酸楚和铺天盖地的决心。
“暖暖,不哭。”我走过去,用力地抱住她颤抖的身体,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
“收拾东西,跟妈妈走。这里,再也不是我们的家了。
”暖暖的身体在我怀里剧烈地抖了一下,随即更紧地抱住我,把脸深深埋在我肩上,
滚烫的泪水瞬间浸湿了我的衣料。她没有问为什么,没有哭闹,只是用尽全力地点了点头。
那无声的顺从和依赖,像一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早已血肉模糊的心。我们收拾得很快。
只拿走了属于我们母女的衣服、书籍和一些有纪念意义的小物件。
暖暖把她床头那只洗得发白的旧泰迪熊紧紧抱在怀里,那是她三岁生日时,我送给她的。
李国栋和王翠花没有再出现,大概是觉得胜券在握,懒得再看我们一眼。
两个半旧的行李箱走出那栋承载了十几年欢笑与泪水、如今只剩下冰冷和背叛的别墅大门时,
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深秋的风带着刺骨的寒意,卷起地上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到人身上。
我下意识地裹紧了单薄的外套。身后,那扇沉重的雕花铁门“哐当”一声,
在我们身后重重关上,隔绝了里面虚幻的温暖灯光,也彻底隔绝了过去。那声音,
像是对我们母女命运的一声冷酷宣判。就在这时,二楼主卧那扇宽大的落地窗后,
窗帘被猛地拉开了。李国栋搂着王翠花出现在明亮的灯光里。王翠花依偎在他怀里,
一只手得意地抚摸着隆起的肚子,另一只手指着我们,脸上是毫不掩饰的轻蔑和嘲笑。
李国栋低头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王翠花立刻爆发出一阵尖锐刺耳的大笑,
那笑声在寂静的寒夜里显得格外嚣张、刺耳。李国栋抬起头,目光穿过冰冷的空气,
精准地落在我和暖暖身上。他脸上没有任何愧疚,
只有一种令人心寒的、混杂着鄙夷和施舍般快意的神情。他微微提高了声音,
确保我们能清晰地听到每一个字:“苏清,看到了吗?这才叫家!这才叫日子!
带着你的丫头片子,好好去过你们的‘新生活’吧!记住,女孩啊,迟早是别人家的,
养得再好也是白费劲!哈哈哈……”那恶毒的笑声,像淬了冰的毒针,狠狠扎进我的耳膜,
刺穿皮肉,直抵心脏最深处。每一个字,都带着倒钩,刮得灵魂生疼。
暖暖的身体瞬间僵硬如铁,她抱着旧泰迪熊的手臂收得死紧,小小的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她猛地抬起头,望向二楼那两张扭曲的、写满恶意的脸。
路灯昏黄的光线勾勒出她苍白的侧脸,那双盛满泪水的大眼睛里,有什么东西瞬间熄灭了,
随即,一种我从未见过的、冰冷而坚硬的光芒,如同极地寒冰般迅速凝结。那光芒,
锐利得刺眼。她没有哭,也没有喊。只是死死地盯着,像要将那两张脸刻进灵魂深处。
我用力搂紧女儿冰凉的身体,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用那尖锐的疼痛逼退眼眶里翻涌的热意。
喉头涌上一股浓重的铁锈味,又被我强行咽了下去。“暖暖,别听。
”我的声音沙哑得像破旧的风箱,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度,“我们走。”我没有回头。
一手紧紧攥着女儿冰凉的手,一手拖着沉重的行李箱,挺直了背脊,一步一步,
决绝地走进了外面无边的、冰冷的夜色里。身后,那扇冰冷的铁门,
那栋曾经叫做“家”的华丽牢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