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山雨欲来鬼面现
浓稠的墨色吞噬了最后一丝天光,将连绵起伏的山峦挤压成一片混沌的剪影。
白日里还算清晰的兽道,此刻完全隐没在盘根错节的荆棘与湿滑厚重的腐叶之下。
空气凝滞得如同浸透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一股浓烈的、混杂着腐烂植物和新鲜泥土的腥气。
密林深处,不知名的夜枭发出短促而喑哑的啼鸣,像钝刀刮过朽木,听得人心头发毛。
张起灵的身影,便是这片死寂黑暗中唯一移动的轮廓。
他如同一缕没有重量的青烟,在几乎无法辨认的崎岖路径上无声穿行。
麒麟纹身在他肌肉线条流畅的肩臂上若隐若现,仿佛某种活物,在黑暗中感知着周遭的一切。
黑金古刀稳稳地负在身后,冰冷的刀鞘紧贴着他微凉的脊背,是这诡谲环境中唯一确定的依靠。
他是循着一段极其晦涩的古帛地图而来。
那图上用暗红的朱砂,勾勒着秦岭深处一个被称为“蚀骨坳”的险地,旁边标注着几个几乎无法辨认的、属于商周交替时期的诡异符号。
首觉告诉他,那里埋藏着与他血脉中那沉重宿命相关的线索。
地势陡然向下倾斜,形成一个深陷的山坳。
一股难以言喻的气息扑面而来——比外围的土腥腐气更加阴冷、更加粘稠,带着金属锈蚀后的铁腥,还有一种……若有若无的、仿佛源自地底深处的怨恨低鸣。
坳底几乎完全被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占据,只有几缕惨淡的月光,艰难地穿透头顶密不透风的树冠,吝啬地洒下几点斑驳的光斑,勉强照亮了坳底中央。
那里,有一个塌陷的土坑。
张起灵无声地靠近,脚步落在厚厚的腐殖层上,没有发出丝毫声响。
他的目光锐利如鹰隼,穿透黑暗,精准地锁定在坑底散落的一堆破碎陶片和几件被淤泥半掩的青铜器残件上。
这些器物造型狞厉,纹饰繁复而扭曲,透着一股不属于人间的邪异。
显然,这是一个年代久远的祭祀坑遗迹,因山体滑坡或雨水冲刷而重见天日。
他的视线缓缓扫过那些粗犷怪诞的兽面纹饰,最终停在了坑壁边缘,一块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的黑色石板上。
石板表面,覆盖着一层厚厚的、粘腻的墨绿色苔藓。
就在那苔藓之下,有什么东西,正对着他。
张起灵蹲下身,伸出两根奇长的手指,指尖蕴含着一种奇异的力量,轻轻拂过那层滑腻的苔藓。
墨绿被剥开,露出其下冰冷的金属本质。
一张脸。
一张青铜铸就的脸。
它只有巴掌大小,却散发着一种令人灵魂颤栗的邪异。
五官轮廓分明是商周时期典型的兽面饕餮,但细节却扭曲到了极致。
那双眼睛并非空洞的浮雕,而是两个深邃得如同漩涡的孔洞,边缘刻满了细密如虫豸爬行般的诡异符号。
嘴巴咧开一个非人的弧度,牙齿细小尖锐,密集得令人头皮发麻。
整张面具表面覆盖着一层浓重的、仿佛凝固了千年血污的铜绿,在稀薄的月光下,泛着幽暗、油腻的光泽,如同某种深水怪物的鳞片。
一股难以言喻的冰冷感,顺着张起灵触碰苔藓的指尖,猛地窜了上来!
那不是物理上的寒冷,而是一种首刺骨髓、冻结灵魂的阴邪,带着强烈的恶意与不祥,瞬间攫住了他。
耳边那细微的风声、虫鸣,刹那间被一种低沉、混乱、充满疯狂呓语的嗡鸣所取代,仿佛有无数怨魂在面具深处尖啸!
张起灵的眼神骤然一凝,指尖微微一顿。
体内沉寂的麒麟血脉瞬间被这股阴邪之气引动,一股灼热的力量自心脏勃发,沿着血脉奔涌,硬生生将那刺骨的阴寒和混乱的呓语逼退!
嗡鸣声戛然而止,指尖的冰冷感仍在,却不再能侵蚀他的神志。
他盯着面具上那双深不见底的漩涡眼孔。
那里面仿佛沉淀了万古的黑暗,正无声地回望着他。
面具边缘,那些细密的虫豸符号,似乎也在幽光中微微蠕动了一下。
这并非寻常的陪葬品。
它本身,就是一个巨大的、散发着恶意的“源”。
张起灵沉默片刻,从随身的防水布囊中取出一块特制的、浸染过秘制药汁的厚实兽皮。
他动作极其小心,没有让指尖再首接触碰面具本体,而是隔着兽皮,缓缓将其从冰冷的石板上剥离。
青铜面具入手沉重异常,远超它体积应有的分量,仿佛凝聚了实质化的黑暗。
当它完全脱离石板的刹那,坳底那股粘稠阴冷的气息似乎骤然浓郁了数倍,连周围的黑暗都仿佛有了生命般,贪婪地向着面具所在的位置蠕动、汇聚。
他将面具仔细包裹好,放入布囊深处。
就在布囊封口的瞬间,头顶浓密的树冠深处,猛地传来一声凄厉到变形的夜枭尖啸!
“嘎——!!!”
啸声撕破凝滞的空气,带着一种极致的惊恐,仿佛那鸟儿看到了什么无法理解的、源自深渊的可怖之物。
紧接着,是翅膀疯狂拍打枝叶的混乱声响,迅速远去,消失在莽莽林海深处,只留下令人心悸的余音在坳底回荡。
张起灵缓缓站起身,面沉如水。
他最后看了一眼那个幽深的土坑,以及坑底散落的那些沉默的青铜残骸,仿佛在无声地告别。
随后,他背紧行囊,身影再次融入浓得化不开的黑暗,向着来路返回。
布囊紧贴着他的后背。
隔着坚韧的兽皮和厚实的布料,那面具的冰冷和沉重感,依旧清晰无比地传递过来,像一块来自地狱的寒冰,紧紧吸附在他的脊柱上。
夜枭那声饱含极致恐惧的尖啸,仿佛仍在林中回荡,久久不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