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是从后半夜开始下的,起初只是零星几点,敲在值班室的玻璃窗上,
像有人用指甲轻轻刮擦。我趴在桌上,刚处理完一份盗窃案的卷宗,眼皮沉得像灌了铅。
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空气里弥漫着廉价烟草和速溶咖啡混合的酸腐气味——这是刑警队值班室的标配味道。
“铃铃铃——”刺耳的电话***把我拽回现实,我抓起听筒,喉咙干得发紧:“喂,
刑侦支队,李伟。”“李队,城南老棉纺厂宿舍,3栋402,死人了。
”电话那头是辖区派出所的小张,声音带着没压下去的颤音,“报案人是死者的邻居,
说是……死得有点怪。”我猛地坐直身体,倦意瞬间被肾上腺素冲散。
老棉纺厂宿舍是九十年代的老楼,没电梯,墙皮剥落得像牛皮癣,住的大多是退休工人。
这种地方出命案,通常牵扯着几十年的家长里短,水深得很。“保护好现场,我十五分钟到。
”挂了电话,我摸出抽屉里的备用烟盒,抖出最后一根烟点燃,猛吸了一口。
烟雾呛得肺腑发疼,却让脑子清醒了不少。我今年三十五,在刑警队待了十二年,
头发白了不少,腰也因为常年蹲现场落下病根,但每次接到这种电话,
心跳还是会像刚入队的新兵蛋子一样加速。雨下得更大了,
车窗外的世界被冲刷成一片模糊的霓虹。轮胎碾过积水的路面,溅起半米高的水花,
像是在追赶什么。我打开警灯,红蓝交替的光透过雨幕打在斑驳的墙面上,
给这栋死寂的老楼镀上了一层诡异的色彩。3栋楼下已经围了几个穿雨衣的警察,见我来了,
小张立刻迎上来。他脸色发白,指着单元门:“李队,死者叫王秀兰,六十七岁,独居。
邻居早上五点多起来倒垃圾,看见她家防盗门虚掩着,喊了两声没人应,
推门进去就看见……人躺在客厅地板上,地上全是血。”我没说话,戴上鞋套和手套,
踩着楼梯往上走。老楼的楼梯是水泥的,被磨得发亮,雨天返潮,
一股霉味混着铁锈味钻进鼻子。四楼楼梯口堆着几个纸箱子,上面印着“雪花啤酒”的字样,
箱子湿漉漉的,像是刚被雨水泡过。王秀兰家的门确实没关严,留着一道巴掌宽的缝。
我推开门,一股浓重的血腥味扑面而来,混杂着老年人房间特有的陈旧气味,
让人胃里一阵翻腾。客厅里没开灯,窗帘拉得严严实实,只有从门缝透进来的微光,
勉强能看清大致轮廓。技术队的人已经到了,正在用勘查灯照明,光束扫过之处,
能看到地板上大片暗红色的血迹,已经半凝固了。“李队。”技术队的老周抬头看了我一眼,
脸色凝重,“死者头朝门口,脚朝里,胸口有三处锐器伤,致命伤应该是心脏那一下。
初步判断死亡时间在昨晚十点到凌晨两点之间。”我点点头,蹲下身仔细观察现场。
死者穿着碎花睡衣,头发花白,脸上还带着痛苦的表情。她的右手蜷缩着,
似乎死前抓过什么东西。周围的家具摆放整齐,没有明显打斗的痕迹,
茶几上放着一个空了的茶杯,杯口还留着一圈淡淡的口红印——王秀兰是不涂口红的,
这点我后来从邻居嘴里得到了证实。“门窗都检查过了,没有撬动痕迹。”小张在一旁汇报,
“邻居说王老太平时很谨慎,晚上睡觉前都会反锁门。”“熟人作案?”我嘀咕了一句,
目光扫过客厅的角落。靠墙的地方放着一个老式的五斗柜,上面摆着一个相框,
里面是个二十多岁的年轻人,穿着军装,笑得很灿烂。“这是谁?”“死者的儿子,叫张磊,
在外地当兵,我们已经联系了,他正在赶回来。”我站起身,走到五斗柜前。
柜子上积了一层薄灰,但最下面的抽屉把手却异常干净,像是经常被拉动。
我示意老周:“看看这个抽屉。”老周用勘查灯照了照,摇摇头:“没有明显指纹,
像是被擦过。”我心里一动,拉开抽屉。里面空荡荡的,只有一张折叠起来的报纸,
是三天前的《江城晚报》。我戴上无菌手套,小心翼翼地展开报纸,
发现里面包着一个红色的布包。打开布包,里面是一沓现金,大概有两万多块,
还有一个存折,余额显示有十五万。“钱没丢?”小张愣了一下,“那凶手不是为了钱?
”我没回答,目光落在报纸的中缝上。那里有一个指甲盖大小的划痕,
像是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划到的,划痕里还嵌着一点深绿色的碎屑。我用镊子夹起一点碎屑,
递给老周:“化验一下这个。”这时,勘查灯的光束扫过门口的鞋柜,
我忽然注意到一个细节——鞋柜上放着一双男士皮鞋,擦得锃亮,但鞋跟处沾着一小块湿泥。
我走过去,拿起其中一只鞋,对着光仔细看了看。鞋底的纹路里嵌着几根草屑,
还有一点暗红色的痕迹,像是被什么东西染过。“这鞋是谁的?”“王老太的儿子的。
”小张说,“邻居说张磊上个月回来过一次,鞋就一直放在这儿没带走。”“上个月回来的,
鞋跟会沾着新鲜的湿泥?”我冷笑一声,把鞋递给老周,
“查一下这双鞋的主人最近有没有回来过。”勘查工作持续了三个小时,天渐渐亮了,
雨却没有停的意思。我站在阳台上,看着楼下被雨水冲刷的街道,点燃了今天的第三根烟。
死者胸口的伤口很深,但分布很集中,说明凶手用刀很稳,不像是新手。现场没有打斗痕迹,
门窗完好,说明凶手是死者熟悉的人,
而且是被主动邀请进门的——那个带口红印的茶杯就是证明。最关键的是,
那个被擦过的抽屉,以及抽屉里没被拿走的钱。凶手显然知道抽屉里有钱,但他没拿,
要么是他不缺钱,要么是他有更重要的东西要找。而那个红色布包,看起来像是被人动过,
里面的钱被重新整理过,存折的位置也有些偏移。“李队,化验结果出来了。
”老周拿着报告跑过来,“绿色碎屑是漆料,具体成分是环氧富锌底漆,
常用于船舶或者大型机械的防腐涂层。鞋跟的暗红色痕迹是血迹,DNA比对结果出来了,
和死者一致。”我心里咯噔一下。环氧富锌底漆,船舶……江城是个港口城市,
有不少造船厂和码头。而死者的儿子张磊,在海军部队服役。“张磊什么时候能到?
”“大概中午十二点。”“再去查一下,张磊最近有没有离开过部队,有没有回过江城。
”我掐灭烟头,“还有,查一下王秀兰的社会关系,特别是和船舶、码头有关的人。
”中午的时候,张磊风尘仆仆地赶到了。他穿着一身军装,眼窝深陷,显然是一路没合眼。
看到母亲的遗体时,这个一米八几的大男人瞬间崩溃了,蹲在地上哭得像个孩子。
“我妈……我妈怎么会这样……”他哽咽着说,“我上个月回来还好好的,
她还给我包饺子吃……”我递给他一瓶水,等他情绪稍微稳定了些,
才开口:“你最后一次联系你母亲是什么时候?”“前天晚上,我给她打了个电话,
她说一切都好,让我不用担心。”张磊擦了擦眼泪,“对了,我妈说她最近认识了一个朋友,
是在公园跳广场舞认识的,叫刘建国,说是以前在造船厂上班的,还给她修过收音机。
”刘建国,造船厂。我心里立刻有了一个模糊的轮廓。
“你母亲有没有跟你说过什么特别的事?比如有没有人跟她借钱,或者吵架?
”张磊摇摇头:“没有。我妈性格挺好的,跟邻居关系都不错。不过……”他顿了顿,
像是想起了什么,“我上个月回来的时候,发现我妈抽屉里多了一个玉镯,
她说是什么老物件,我让她收好,别弄丢了。”玉镯?我们在现场并没有发现玉镯。
“那个玉镯什么样?”“绿色的,上面有几道裂纹,看起来不怎么值钱,但我妈挺宝贝的。
”我心里豁然开朗。凶手要找的,不是钱,是那个玉镯。这时,
小张急匆匆地跑进来:“李队,查到了。刘建国,男,六十一岁,前造船厂工人,
五年前退休,现在在码头打零工。我们还查到,他最近欠了一大笔赌债,大概十几万。而且,
前天晚上十点到十二点,他没有不在场证明。”“还有,”小张补充道,
“张磊确实没有离开过部队,他的战友可以作证。那双皮鞋上的血迹,
应该是凶手穿着他的鞋留下的。”我站起身:“走,去会会这个刘建国。
”刘建国住在码头附近的一个棚户区里,房子低矮潮湿,门口堆着不少废铁和塑料瓶。
我们找到他的时候,他正在院子里修补一张渔网,看到我们,眼神明显闪烁了一下。
“刘建国,我们是公安局的,有些事想问问你。”我开门见山。“问……问什么?
”他放下手里的活,手不自觉地在围裙上擦了擦。“你认识王秀兰吗?”“认识啊,
老邻居了。”刘建国干笑了两声,“怎么了?她出什么事了?”“她死了,昨晚被人杀害了。
”我盯着他的眼睛,“我们在她家里发现了一个茶杯,
上面有你的指纹和口红印——别告诉我你不知道她不涂口红,你用她的茶杯喝过水,对吗?
”刘建国的脸瞬间白了:“我……我是去过她家,但我是去修收音机的,修好就走了,
大概九点多就离开了。”“九点多?”我冷笑一声,
“我们在现场发现了一点环氧富锌底漆的碎屑,和你工作的码头用的漆料成分完全一致。
而且,王秀兰家鞋柜上那双男士皮鞋的鞋底,沾着和你院子里一样的湿泥。
你穿着张磊的鞋进了她家,杀了人,然后擦掉了指纹,但你忘了,鞋跟沾着的血迹,
还有抽屉上那道不起眼的划痕。”刘建国的身体开始发抖,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来。
“你欠了赌债,听说王秀兰有个玉镯,就起了贪念。你以修收音机为借口进了她家,
趁她不注意的时候下了手。你翻遍了抽屉,找到玉镯后就跑了,因为紧张,
忘了擦掉鞋上的血迹,也忘了那个茶杯上的指纹。”我一步步逼近,“我说得对吗?
”最后一丝侥幸从刘建国的眼里消失了。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着头,
喃喃道:“我不是故意的……我只是想借点钱……她不给我,
还说要报警……我一时糊涂……”案子破了,玉镯也在刘建国的床底下找到了。
当我把玉镯交给张磊的时候,他摩挲着上面的裂纹,眼泪又掉了下来。走出棚户区的时候,
雨已经停了。阳光透过云层洒下来,照在湿漉漉的地面上,反射出耀眼的光芒。
我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弥漫着泥土和青草的味道,很清新。小张拍了拍我的肩膀:“李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