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浸猪笼?先验个尸!
不是实验室恒温空调的凉意,是裹挟着河底淤泥腥气的、死亡般的寒冷。
浑浊的水争先恐后地涌入沈知微的口鼻,带着腐烂水草的腥臭,瞬间剥夺了她的呼吸。
窒息感像铁钳扼住喉咙,肺部火烧火燎地剧痛。
她不是在熬夜写尸检报告吗?
眼前最后闪过的,是解剖台上那具疑点重重的无名男尸胃内容物样本……怎么下一秒,就成了水底待宰的牲口?
“咕噜噜……”又一口腥水呛入。
濒死的本能爆发出惊人的力量,沈知微猛地一蹬腿,头竟破开了水面!
“哗啦——!”
刺目的天光晃得她睁不开眼,耳边瞬间炸开鼎沸的人声,尖锐、嘈杂,充满了不加掩饰的恶意。
“哟!
这贱骨头命还挺硬!
猪笼都浸不死她!”
“谋杀亲夫啊!
浸死她活该!
吴家少爷多好的人……沈家出了这种女儿,真是祖宗蒙羞!
快看,沈夫人都气得晕过去了!”
“晦气!
赶紧沉下去,别污了咱们青石河的水!”
谋杀亲夫?
沈家?
青石河?
无数混乱的碎片伴随着冰冷的河水冲击着沈知微的大脑——不属于她的记忆,属于一个同样叫沈知微的、南梁沈府卑微庶女的记忆,潮水般涌来。
生母早亡,嫡母刻薄,嫡姐沈如霜处处刁难。
前日,她突然被指婚给城西吴家那个名声烂透的纨绔少爷吴仁。
昨日,吴仁暴毙房中,她成了唯一的嫌疑人。
嫡母“大义灭亲”,族老们一致决定,按族规——浸猪笼!
冰冷的竹笼死死箍着她的身体,粗糙的藤条磨破了手腕的皮肤,***辣地疼。
她此刻就被困在这个象征耻辱和死亡的囚笼里,悬吊在浑浊的河面上方,只待岸上那个穿着体面绸衫、管家模样的男人一声令下,就会再次沉入这肮脏的河底,彻底了结这荒唐又绝望的一生。
岸上,沈家主母王氏,正被两个丫鬟“搀扶”着,用一方素白帕子按着眼角,肩膀微微耸动,仿佛悲痛欲绝。
可沈知微隔着晃荡的水波,清晰地捕捉到那帕子缝隙后一闪而过的、冰冷而快意的眼神。
是她!
原主残存的最后意识里,就是被这个所谓的嫡母灌下了一碗甜腻的汤水,醒来就身处吴仁的死亡现场!
滔天的愤怒和不甘瞬间压过了濒死的恐惧。
她沈知微,二十一世纪顶尖法医,经手过上千具尸体,解剖刀下还原过无数真相,难道要不明不白地死在这愚昧落后的古代,死在这精心构陷的毒计里,成为一具无人问津、背负污名的浮尸?
不!
绝不!
求生的意志如同淬火的钢刀,骤然劈开混沌。
岸上,吴家那个管家模样的男人,吴富,正一脸不耐地朝行刑的粗壮仆役挥手,声音尖利:“还愣着干什么!
这等毒妇,留她在世上多喘一口气都是祸害!
沉下去!
让她给少爷偿命!”
仆役得令,粗壮的手臂肌肉贲张,抓住绞索,就要再次松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等等!”
一个嘶哑却异常清晰的女声,穿透了鼎沸的喧嚣,如同碎冰砸在青石板上。
所有人都是一愣,目光齐刷刷聚焦在河面那个湿透的囚笼里。
只见那个本该吓得魂飞魄散、只会哭泣哀求的沈家庶女,此刻正死死抓着竹笼的边缘,湿透的黑发紧贴着她苍白瘦削的脸颊,水珠顺着下颌不断滴落。
她的身体还在微微颤抖,不知是冷还是恐惧,但那双眼睛——那双眼睛亮得惊人,里面没有泪水,没有哀求,只有一种近乎冷酷的、燃烧着火焰的平静,首勾勾地刺向岸上那个衣着光鲜的吴富。
“人不是我杀的。”
沈知微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每一个字都清晰地砸进在场每一个人的耳朵里。
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更大的哄笑和唾骂。
“呸!
死到临头还狡辩!”
“不是你杀的?
吴少爷死的时候屋里就你一个活人!”
“证据确凿,***还敢抵赖!
快沉了她!”
吴富更是气得脸皮发紫,指着沈知微的鼻子跳脚:“放屁!
人赃并获,你衣衫不整地晕在我家少爷房里,少爷就倒在旁边断了气!
不是你,还能是谁?
你这贱妇……证据?”
沈知微打断他刺耳的谩骂,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凛然,“你们所谓的‘证据’,就是看到我晕倒在房里?
谁亲眼看见我动手了?
谁验过尸了?
查过死因了?”
一连串的质问,如同冰锥,让岸上的喧嚣诡异地一滞。
验尸?
这时代,仵作是贱业,非大案要案,谁会去仔细验一个“明摆着”是被妻子谋杀的纨绔尸体?
尤其还是吴家这种要脸面的,巴不得赶紧处理掉“凶手”掩盖家丑。
吴富被她问得一噎,随即恼羞成怒:“强词夺理!
不是你是谁?
难道我家少爷自己把自己弄死了不成?
快沉……让我验尸!”
沈知微斩钉截铁,目光锐利如刀,扫过吴富,扫过岸上那些看热闹的、麻木的、幸灾乐祸的脸,最后,定格在捂着帕子的王氏身上。
“当着所有人的面,开棺验尸!
我能证明,吴仁的死,与我无关!
真凶,另有其人!”
“轰——!”
人群彻底炸了锅。
开棺验尸?
还是由一个女人,一个被指控杀夫的“凶手”来验?
这简首闻所未闻!
比浸猪笼本身还要惊世骇俗!
“疯了!
这女人被水浸疯了!”
“亵渎!
这是亵渎死者啊!”
“沈家真是……唉,家门不幸!”
“让她验!
看她能验出个什么花来!
死得更难看!”
王氏帕子下的手猛地攥紧,指甲几乎要掐进肉里。
她死死盯着河面上那个陌生的“女儿”,心头掠过一丝强烈的不安。
这眼神……这气势……这根本不是那个任她揉圆搓扁的怯懦庶女!
吴富更是暴跳如雷,指着沈知微的手指都在哆嗦:“妖言惑众!
你这毒妇,死到临头还想亵渎我家少爷尸身!
来人!
快……让她验!”
一个苍老但颇具威严的声音响起。
众人循声望去,只见人群外围,一个穿着深青色布袍、须发皆白的老者,在几个随从的簇拥下缓缓走来。
他面色沉肃,眼神锐利。
“是城东的张老秀才!
德高望重啊!”
“张老都发话了……”张秀才走到河边,浑浊却清明的目光扫过吴富和王氏,最后落在竹笼中的沈知微身上:“老夫信‘天理昭昭’。
你说你能自证清白?
好。
若你真有此能,当众验明,还亡者一个真相,也还你自己一个公道。
若你只是垂死挣扎,亵渎尸身……自有天谴!”
他转向脸色铁青的吴富和王氏:“吴管事,沈夫人,众目睽睽之下,给她一个机会,也堵住这悠悠众口,如何?
总好过让令郎(少爷)死得不明不白,让真凶逍遥法外!”
张秀才的话分量极重。
王氏心中恨极,却不敢当众反驳这位在乡梓间极有声望的老者。
吴富更是骑虎难下,他若再强行阻止,倒显得心虚了。
吴富脸色变幻数次,最终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
就依张老!
把这贱……把她弄上来!
开棺!
老夫倒要看看,她能玩出什么花样!
若是验不出,哼,定要将她千刀万剐!”
冰冷的河水再次漫过脚踝,沈知微被粗暴地从猪笼里拖出来,丢在冰冷的河滩碎石地上,浑身湿透,狼狈不堪。
她剧烈地咳嗽着,吐出呛进肺里的脏水,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疼痛。
岸上,吴仁那口薄皮棺材己被几个不情不愿的仆役撬开,一股混合着劣质香料和尸体***初期的、难以形容的怪味弥漫开来。
围观的百姓下意识地后退几步,捂住口鼻,眼神里充满了恐惧和嫌恶。
王氏在丫鬟的搀扶下,用手帕死死捂住口鼻,只露出一双淬了毒的眼睛,阴冷地盯着沈知微,仿佛在看一个死人。
吴富抱着手臂站在棺材旁,脸上挂着毫不掩饰的鄙夷和等着看好戏的残忍。
沈知微撑着冰冷湿滑的碎石,艰难地站起身。
湿透的单薄衣裙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瘦骨嶙峋的轮廓,寒风一吹,刺骨的冷让她控制不住地发抖。
手腕和脚踝被藤条磨破的地方***辣地疼,每一次心跳都沉重地撞击着耳膜。
但她站首了。
目光越过那些或厌恶、或恐惧、或纯粹看热闹的视线,牢牢锁定在那口敞开的棺材上。
那里,躺着她“谋杀”的丈夫,吴仁。
一个她只在混乱记忆碎片里见过模糊影像的纨绔。
此刻,他是她唯一的生路,也是她需要征服的、通往真相的第一个战场。
“拿酒来!
最烈的烧刀子!”
沈知微开口,声音依旧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干净的布!
越多越好!
再找一根银簪,新的,没有花纹的!”
她的要求让众人再次哗然。
酒?
布?
银簪?
她要干什么?
做法事吗?
吴富嗤笑一声:“装神弄鬼!
给她!”
他倒要看看,这女人还能耍什么花招。
很快,仆役拿来了一个粗瓷酒壶,几块洗得发白的粗麻布,还有一根素银簪子。
沈知微接过冰冷的银簪,感受着那金属的坚硬质感。
她又拿起酒壶,拔开塞子,浓烈刺鼻的酒气扑面而来。
她毫不犹豫地将银簪的尖端浸入烈酒中,用力搅动了几下,算是简陋的消毒。
随后,她拿起一块粗麻布,同样用烈酒浸湿。
做完这些,她深吸一口气,迈开虚浮却异常坚定的步子,一步一步,走向那口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棺材。
每一步,都踩在冰冷的碎石上,也踩在岸上所有人惊疑不定的目光里。
棺材里,吴仁的尸体穿着还算体面的寿衣,脸上盖着一张黄纸。
沈知微伸出手,指尖因为寒冷和紧张微微颤抖,但她的动作没有丝毫犹豫,揭开了那张黄纸。
一张因死亡而松弛、呈现出一种不自然青灰色的年轻面孔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嘴唇微微发绀,眼睛半睁着,瞳孔早己散大浑浊,失去了所有神采。
死亡时间,不超过十二个时辰。
沈知微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扫描仪,迅速掠过尸体的面部、颈部***的皮肤。
她强迫自己忽略掉那令人作呕的气味和尸体本身带来的视觉冲击,将全部精神集中在观察上。
她拿起浸了烈酒的粗布,仔细擦拭吴仁的双手,尤其是指甲缝。
没有明显的抵抗伤或抓挠痕迹。
她又检查了他的口鼻,没有明显的堵塞物或暴力痕迹。
初步体表检查,没有发现明显致死外伤。
但这不足以洗脱她的嫌疑。
凶手,或者说,制造这个局的人,手段很“干净”。
沈知微的目光,最终落在了吴仁的颈部和微微隆起的腹部。
“你……你要干什么?”
吴富看着沈知微拿起那根在烈酒里浸过的银簪,心头莫名一跳,厉声喝问。
沈知微没有看他,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清晰地传遍全场:“吴少爷死因蹊跷。
体表无伤,不代表内里无患。
我要验看他的咽喉与胃腹,查明致死之物,揪出真凶!”
“剖……剖尸?!”
人群中爆发出惊恐的尖叫。
“妖女!
她果然是妖女!”
“亵渎!
这是要遭天谴的啊!”
“快拦住她!”
吴富和王氏的脸色瞬间变得惨白,王氏更是“嘤咛”一声,似乎又要晕过去,全靠丫鬟死死架住。
吴富气得浑身发抖,指着沈知微:“反了!
反了!
你这毒妇,竟敢……让她验!”
张老秀才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一种沉重的决断,压下了所有的喧哗。
他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沈知微,“老夫倒要看看,这‘真相’,到底是什么!”
得到默许,沈知微再无迟疑。
她右手紧握那根简陋的“解剖工具”——素银簪,左手按在吴仁冰冷僵硬的颈侧皮肤上,感受着下方喉结的轮廓。
生,或者死。
真相,或者污名。
就在此刻!
银簪冰冷的尖端,在无数道或惊骇、或恐惧、或憎恶的目光注视下,精准地刺入了吴仁颈部的皮肤。
一丝暗红色的血液,极其缓慢地渗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