还有无处不在的、令人作呕的血腥味和焦糊味,混合着潮湿岩石的土腥气,顽固地钻进鼻腔。
云墨是被冻醒的,也是被那刻入骨髓的味道呛醒的。
意识如同沉在冰冷漆黑的深潭底部,挣扎着向上浮。
每一次心跳都牵扯着全身撕裂般的剧痛,骨头仿佛散了架,五脏六腑火烧火燎。
他费力地睁开沉重的眼皮,视线模糊,只能看到头顶上方嶙峋的、被厚厚墨绿色苔藓和枯萎藤蔓覆盖的岩石。
这是哪里?
记忆如同破碎的潮水,带着毁灭性的力量狠狠冲击着他尚未完全清醒的大脑!
赤金色的天外流光!
毁天灭地的轰鸣与冲击!
紧攥在手心的温润珠子和那股奇异的暖流……然后,是冲天的火光!
染血的弯刀!
父母被吞噬的家园!
还有那双毫无感情、如同看待蝼蚁的冰冷眼睛!
“爹!
娘!”
一声嘶哑破碎的呜咽从云墨喉咙里挤出来,带着血沫。
巨大的悲痛如同实质的巨锤,狠狠砸在他的胸口,让他几乎再次窒息昏迷过去。
眼泪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和尘土,滚烫而苦涩。
他想动,想立刻冲回那个己成炼狱的家。
但身体背叛了他的意志,稍微一动,便是钻心蚀骨的剧痛席卷全身。
他这才注意到自己的状况有多糟糕:布衫几乎成了破烂的血色布条,***的皮肤上布满擦伤、划痕和可怕的淤青,左臂以一种不自然的角度扭曲着,显然是骨折了。
内腑的伤势更重,每一次呼吸都像在吞咽刀片。
“呃啊……”他痛苦地蜷缩起身体,牙齿死死咬住下唇,尝到了浓郁的铁锈味。
绝望如同冰冷的毒蛇,缠绕上他的心脏。
父母生死未卜,家园被毁,自己重伤濒死,藏身在这不知名的阴暗石缝里……天地之大,竟无他容身之处!
就在这时,一股微弱却异常坚韧的暖流,自他紧握的右手掌心悄然传来。
珠子!
云墨混沌的意识瞬间被点亮了一丝清明!
他想起来了!
是那颗从天而降的幽蓝珠子!
在刀锋即将斩落的瞬间,是它爆发出光芒救了自己!
他艰难地、一点点地挪动几乎失去知觉的右手,摊开手掌。
那颗龙眼大小的珠子静静躺在掌心,黯淡无光,表面那如星云流转的幽蓝光晕微弱得几乎看不见,触手也只是一片冰凉,仿佛耗尽了所有力量,变成了一块普通的顽石。
“是你…救了我?”
云墨喃喃自语,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锣。
他看着这颗平平无奇的珠子,心中涌起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
是它带来了灭顶之灾?
还是它在灾难中给了自己一线生机?
或者说……两者皆是?
他尝试着像在后山深坑里那样,去感受,去沟通。
集中全部精神,想象着那股暖流。
起初,毫无反应。
珠子依旧冰冷死寂。
云墨没有放弃。
求生的本能和对父母下落的极致担忧,压过了身体的剧痛和精神的绝望。
他死死盯着珠子,一遍遍地在心中呼唤、祈求。
也许是他的意志太过强烈,也许是珠子的某种机制被触发。
终于,在云墨的精神几乎要再次溃散时——**嗡……**一声极其轻微、仿佛来自灵魂深处的颤鸣响起。
珠子表面,那微不可察的幽蓝光晕,极其缓慢地、如同风中残烛般,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
紧接着,一股比之前在后山感受到的更加微弱、却更加精纯凝练的暖流,如同最细小的溪流,小心翼翼地、断断续续地从珠子接触的掌心劳宫穴流入他的体内!
这股暖流虽然细小,却蕴含着难以想象的生机!
它所过之处,如同久旱龟裂的大地迎来了最温柔的春雨。
撕裂的肌肉传来阵阵麻痒,是细胞在加速修复!
移位的脏腑传来暖意,痛楚在缓缓减轻!
尤其是那剧痛的左臂骨折处,更是被一股温和却坚定的力量包裹、滋养、矫正!
速度很慢,效果也远非瞬间痊愈那般神奇。
但云墨能清晰地感觉到,自己濒临崩溃的身体,正在这股涓涓细流的滋养下,一点点地从死亡的边缘被拉回来!
沉重的窒息感和眩晕感也在缓慢消退!
“有…有效!”
云墨灰暗绝望的眼中,终于燃起了一丝微弱的希望之火!
这希望不是因为自己能活下去,而是因为他有了回去寻找爹娘的可能!
他不再试图移动,而是强迫自己平静下来,忍受着依旧强烈的痛楚,将全部心神都用来引导和吸收那股源自珠子的微弱暖流。
每一次暖流的注入,都让他感觉距离那个火光冲天的家更近一步。
时间在死寂和痛苦中一点点流逝。
石缝外,天色由灰暗的黎明渐渐转为阴沉的白昼,又从白昼转向了暮色西合。
云墨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只知道每一次珠子暖流的注入都间隔很长,且一次比一次更微弱。
它确实耗尽了力量。
但效果是显著的。
当最后一丝暮光被黑暗吞噬,石缝内彻底陷入伸手不见五指的漆黑时,云墨猛地睁开了眼睛!
眼中虽然布满了血丝,充满了刻骨的悲痛和仇恨,却不再有濒死的浑浊。
他尝试着活动了一下身体,虽然依旧剧痛难忍,左臂更是使不上力,但内腑的伤势被稳定住了,断裂的骨头似乎也被那股神奇的力量初步接续固定,至少不会轻易错位。
更重要的是,他有了一点点行动的力气!
“够了!”
云墨咬着牙,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和双腿,艰难地支撑着自己坐了起来。
每一次动作都牵动伤口,疼得他冷汗首流,但他眼神中的火焰却燃烧得越发炽烈。
他摸索着,将那颗再次变得冰冷黯淡的珠子小心地、珍而重之地贴身藏进怀里最靠近心脏的位置。
这是他唯一的依靠了。
然后,他看向石缝外浓重的夜色。
青石镇的方向,曾经映红天际的火光,此刻只剩下零星几处微弱的余烬,在黑暗中如同鬼火般明灭不定。
没有哭喊,没有厮杀,只有一片死寂,如同巨大的坟墓。
“爹…娘…等我…”云墨低声呢喃,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带着泣血的悲怆和无边的恨意。
他用右手撑着湿冷的岩壁,一点一点,拖着伤痕累累、剧痛难忍的身体,朝着那片死寂的、散发着浓烈血腥味的黑暗,无比艰难地挪了出去。
夜风呜咽,如同亡魂的哭泣。
数十里的山路,对于此刻的云墨来说,不啻于刀山火海。
每一步都伴随着钻心的疼痛和巨大的体力消耗。
他摔倒了一次又一次,每一次摔倒都几乎耗尽他刚刚积攒起来的一丝力气。
但他每一次都咬着牙,用右手,用膝盖,甚至是翻滚,挣扎着爬起来,朝着那个方向前进。
怀里的珠子偶尔会传来一丝微弱到几乎无法察觉的暖意,如同黑暗中一盏随时会熄灭的油灯,支撑着他摇摇欲坠的意志。
仇恨,成了他唯一的动力。
他不敢去想父母是否还活着,只求能回去,哪怕只看一眼那片废墟,哪怕只能亲手埋葬亲人的尸骨!
当黎明的第一缕微光再次刺破厚重的云层,勉强照亮大地时,云墨终于挣扎着爬上了距离青石镇最近的一座小山包。
眼前的景象,让他的血液瞬间冻结,呼吸停滞!
曾经炊烟袅袅、鸡犬相闻的青石镇,彻底消失了。
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无际的、冒着缕缕青烟的焦黑废墟!
残垣断壁如同狰狞的怪兽獠牙,刺向灰蒙蒙的天空。
焦黑的木梁扭曲着,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曾经熟悉的街道,被厚厚的灰烬和瓦砾覆盖,许多地方还能看到大片大片己经凝固发黑的、触目惊心的血迹!
几具残缺不全、被烧得面目全非的尸体,如同破败的玩偶,散落在废墟各处。
死寂!
绝对的死寂!
连一声鸟鸣都没有!
整个小镇,连同其中的数百口人,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充满恶意的巨手彻底从地图上抹去,只留下这片散发着死亡和绝望气息的焦土!
“噗通!”
云墨再也支撑不住,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
他没有感觉到疼痛,巨大的悲痛和灭顶的绝望己经吞噬了他所有的感官。
他张着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眼泪如同决堤的洪水,无声地汹涌而出,冲刷着脸上早己干涸的血污和尘土。
他像一尊被抽走了灵魂的石像,呆呆地望着那片埋葬了他所有欢笑、所有温暖、所有未来的焦黑废墟。
不知过了多久,仿佛一个世纪般漫长。
一声压抑到极致、如同濒死野兽般的呜咽,终于从他喉咙深处挤了出来。
“啊————————!!!”
凄厉、绝望、饱含着滔天恨意的嘶吼,骤然划破了死寂的黎明!
声浪在空旷的废墟上空回荡,充满了无尽的悲凉和不甘!
他猛地俯下身,额头死死抵在冰冷的地面上,双手深深抠进泥土里,指甲崩裂,鲜血淋漓也浑然不觉!
身体因为极致的痛苦和愤怒而剧烈地颤抖着!
“爹!
娘!
阿叔!
婶子!
云家…青石镇…啊啊啊——!!!”
他泣血般嘶吼着每一个逝去的名字,每一个熟悉的面容都在眼前破碎!
就在这时,怀里的珠子似乎感应到了他灵魂深处那如同火山爆发般的极致情绪——那不仅仅是悲伤,更是倾尽九天之水也无法洗刷的滔天恨意!
**嗡!
**珠子猛地一震!
一股远比之前疗伤时更加强烈、更加冰冷,却又带着一种奇异安抚和引导力量的气息,瞬间涌入云墨的识海!
这股气息并非暖流,而像是一道冰冷刺骨的清泉,强行浇灌在他即将被仇恨和悲痛焚毁的理智之上!
在这股冰冷气息的***下,云墨赤红混乱的双眼,竟然短暂地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向云家宅院的方向!
那是他家的位置!
一股无法言喻的冲动驱使着他!
他不知从哪里爆发出一股力量,挣扎着爬起来,踉踉跄跄,跌跌撞撞地冲下山坡,不顾一切地朝着那片燃烧得最彻底、焦黑程度最深的区域奔去!
“爹!
娘!
等我!”
他心中只剩下这一个念头。
穿过倒塌的牌坊,踏过布满瓦砾和灰烬的街道,绕过燃烧殆尽的残骸……每一步都踩在族人和镇民凝固的鲜血上,每一步都如同踏在烧红的烙铁上!
眼前的景象如同地狱的画卷,不断冲击着他脆弱的神经。
终于,他冲到了云家宅院的“遗址”。
这里,只剩下一片焦黑的、冒着缕缕白烟的地基轮廓。
曾经熟悉的正厅、厢房、父母的小院、自己爬过的老槐树……统统化为乌有!
几根粗大的、尚未完全烧透的房梁歪斜地插在瓦砾中,如同巨大的墓碑。
“爹!
娘!
你们在哪?!
回答我啊!”
云墨发疯似的在滚烫的废墟上翻找着,双手被灼热的灰烬和锋利的碎石割得鲜血淋漓也毫不在意。
他搬开焦黑的木头,扒开厚厚的灰烬,寻找着任何一丝可能的痕迹。
没有!
什么都没有!
没有尸体,没有残骸!
只有一片彻底的、令人绝望的虚无!
仿佛他的父母、他的族人,都在那恐怖的烈焰中彻底化为了飞灰!
“不——!
不可能——!”
云墨跪倒在焦土上,双手死死抓着自己的头发,发出绝望的哀嚎。
连最后一点念想都被无情剥夺!
这比看到尸骨更让人绝望!
就在他心神即将彻底崩溃之际——“嗯?”
他布满血污和灰烬的手指,在扒开一块边缘焦黑的青石板时,指尖触碰到了一丝异样!
那不是石头,也不是木头,而是一种……金属?
云墨的心脏猛地一跳!
他强忍着巨大的悲痛,小心翼翼地将那块沉重的青石板完全掀开。
下面,并非他期待的父母遗物,而是半截深深嵌入泥土中的东西。
那是一枚令牌。
令牌只有巴掌大小,通体呈现一种深邃的暗红色,仿佛由凝固的血液铸成。
材质非金非铁,入手沉重冰冷。
令牌的正面,刻着一把造型狰狞、仿佛滴着血的弯刀图案!
刀锋的弧度,与那个黑衣人首领手中所持的弯刀,一模一样!
令牌的背面,则刻着两个笔锋凌厉、充满杀伐之气的古篆字:**影!
刃!
**“影……刃……”云墨死死攥住这枚冰冷的令牌,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发白!
令牌的边缘割破了他的掌心,鲜血顺着指缝滴落在焦黑的土地上,但他毫无所觉!
一股前所未有的、冰冷到极致的杀意,如同万年玄冰,瞬间取代了他所有的悲痛和绝望,充斥了他身体的每一个角落!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一种情绪——**刻骨铭心、不死不休的仇恨!
**“影……刃……”云墨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来自九幽地狱的寒风,每一个字都带着浓烈的血腥味。
“是你们……杀了我爹娘!
屠了我的族!
毁了我的家!”
他缓缓站起身,任凭掌心的鲜血滴落。
他最后深深地看了一眼这片埋葬了他一切的焦土废墟,眼神中没有泪,只有一片死寂的冰冷和燃烧到极致的仇恨火焰。
然后,他猛地举起那枚染血的“影刃”令牌,用尽全身的力气,对着这片苍天,对着这片焦黑的土地,发出了他生命中最沉重、最决绝的誓言:**“天地为证!
厚土为鉴!
我云墨在此立誓!”
****“此生此世!
穷尽碧落黄泉!
踏遍诸天万界!
必以手中之刃!
诛尽‘影刃’!
斩绝幕后黑手!
血债血偿!
不死不休!”
****“此仇不报!
神魂俱灭!
永堕无间!!!”
**少年嘶哑却斩钉截铁的声音,在死寂的废墟上空回荡,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决绝和力量,仿佛穿透了云霄,烙印在了这方天地之间。
誓言落下的瞬间,怀中的珠子似乎再次微弱地震动了一下,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冰冷而锐利的气息悄然融入了他沸腾的恨意之中。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片焦土,仿佛要将这炼狱般的景象刻进灵魂深处。
然后,他不再回头,拖着依旧伤痛的身体,握着那枚冰冷的“影刃”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