头痛得像是要裂开,宿醉的眩晕感像无数根针,密密麻麻地扎着我的太阳穴。喉咙干得冒烟,
每一次艰难的吞咽都带来一阵刀割般的刺痛。我费力地撑开沉重的眼皮,
刺目的光线瞬间涌入,激得我眼泪差点流下来。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重影,
只有嗡嗡的耳鸣声在脑子里回荡,单调又固执。我这是在哪?意识像沉在浑浊水底的石头,
缓慢地、艰难地向上浮。
最后的记忆碎片带着令人窒息的寒意猛地刺入脑海:惨白刺眼的高考考点日光灯,
空气里弥漫着消毒水和紧张的汗味,像一张无形的、紧绷到极致的网。
无数家长焦虑的面孔在我周围晃动,模糊不清,像隔着一层晃动的水波。然后,
那幅画面无比清晰地定格、放大——我的女儿林小雨,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校服,
像一尊突然失去所有支撑的脆弱雕像,在我惊愕到空白的目光注视下,
缓缓地、却又无比决绝地,将那张承载着无数期望和煎熬的淡蓝色准考证,撕成了两半。
碎片,像被风吹散的蓝色花瓣,又像骤然折断的翅膀,无力地飘落在地。“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不受控制地从我干裂的嘴唇里迸出。我猛地从床上弹坐起来,
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像是下一秒就要冲破肋骨跳出来。
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单薄的睡衣布料,带来一片冰冷的黏腻。我大口喘着气,
如同溺水获救的人,贪婪地攫取着空气。视线终于艰难地聚焦,扫过周围熟悉又陌生的环境。
贴着淡蓝色星星壁纸的墙壁,书桌上堆着厚厚的《五年高考三年模拟》,
旁边散落着几支用秃了的笔芯……这分明是女儿高二暑假时的卧室!可我怎么会在这里?
一股巨大的荒谬感和混乱感瞬间攫住了我。我像一具生锈的木偶,僵硬地扭动脖子,
目光投向书桌旁那个小小的白色闹钟。清晰的电子数字,带着一种近乎残酷的冷静,
赫然显示着:**7月25日,上午8:15。**高二暑假!距离高三开学,
还有整整十天!心脏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紧接着又疯狂地、失控地搏动起来,血液冲击着耳膜,发出巨大的轰鸣。我不是在做梦吧?
高考……撕碎的准考证……小雨崩溃的脸……那些痛彻心扉的场景还历历在目,
灼烧着我的神经。难道……一个不可思议、却又带着微弱救赎光芒的念头,
如同黑暗中骤然划过的闪电,猛地劈开了我混乱的思绪——我回来了?
回到了悲剧还未真正铸成的那一刻?回到了还有机会改变一切的时间节点?
巨大的冲击让我头晕目眩,我下意识地抬手捂住了嘴,指尖冰凉,身体控制不住地微微颤抖。
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是林小雨。
她穿着那件印着卡通兔子的旧T恤和宽松的睡裤,瘦削的肩膀微微缩着,
整个人透着一股小心翼翼的、极力想要隐藏什么的气息。她显然没料到我已经醒了,
推门的动作瞬间僵住,脸上掠过一丝猝不及防的惊慌,像一只受惊的小鹿。“妈……你醒了?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眼神飞快地瞟了我一眼,又迅速垂下,
盯着自己的脚尖。我的视线却像被磁石吸住,
死死地钉在她那只紧紧攥着、背在身后的右手上。她的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指缝间,
隐隐约约透出一点白色的塑料瓶边缘和一角橙黄色的、熟悉的包装纸。维C泡腾片的瓶子?
我脑子里嗡的一声,前世那个被我刻意忽略、最终却成为压倒骆驼最后一根稻草的细节,
带着冰冷的寒意席卷而来——小雨偷偷藏起来的抗抑郁药,
正是用这种维C泡腾片的瓶子做掩护!心脏像是被重锤狠狠砸中,闷痛迅速蔓延开。
前世那些被我忽略的蛛丝马迹,此刻如同决堤的洪水,
汹涌地冲垮了我记忆的闸门:她越来越久的沉默,深夜压抑的啜泣,
书桌上摊开的习题册上莫名晕开的泪痕,
的、化不开的疲惫和空洞……那些被我粗暴地归咎于“意志力薄弱”、“不够努力”的征兆,
原来早已是求救的信号!而我,这个一心只盯着分数、被焦虑蒙蔽了双眼的母亲,
却成了将她一步步推下悬崖的帮凶!悔恨和自责如同无数细密的毒针,瞬间穿透了我。
前世小雨确诊抑郁时那张苍白绝望的脸,医生沉重的叹息,
还有她蜷缩在病床上、拒绝任何交流的脆弱背影,像一把把烧红的烙铁,狠狠烫在我的心上。
是我!是我亲手用“为你好”的枷锁,勒断了她本该飞扬的青春!
是我用“重点大学”的执念,摧毁了她对未来的所有憧憬!剧烈的情绪如同失控的海啸,
在我胸腔里疯狂冲撞。我的呼吸变得急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要支撑不住。然而,
就在这灭顶的绝望边缘,
一个更加清晰、更加灼热的念头如同磐石般从惊涛骇浪中升起——不!
老天既然给了我重来一次的机会,哪怕只有万分之一改变的可能,我也要死死抓住!这一次,
我绝不能再重蹈覆辙!绝不能再让我的女儿坠入那无边的黑暗!
汹涌的情绪在我体内激烈地冲撞,悔恨的狂潮几乎要将我淹没。
但看着小雨那像惊弓之鸟般紧绷的身体,看着她极力掩饰却依旧泄露出的那份脆弱和戒备,
一股前所未有的决心猛地压倒了所有翻腾的痛苦。不能再等了,一刻也不能。我深吸一口气,
试图压下声音里的颤抖,尽量让语气显得平静,甚至带上一点刻意的轻松:“嗯,醒了。
头还有点晕。”我揉了揉额角,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紧握在身后的手,心脏又是一抽,
但脸上努力维持着镇定,“对了,小雨,你看见妈那个装收据的旧钱包了吗?就那个蓝色的,
放床头柜抽屉里那个?”“收据?”小雨愣了一下,显然没跟上我这突如其来的话题转换。
她眼神里的惊慌还未完全褪去,下意识地摇了摇头,声音依旧很轻,“没…没注意。”“哦,
可能我记错了,妈去找找。”我掀开薄被下床,脚步有些虚浮地走向床头柜。拉开抽屉,
那个磨损了边角的蓝色旧钱包果然躺在里面。我把它拿出来,
手指触碰到里面厚厚一叠纸片的边缘时,指尖都在微微发颤。那些纸片,
每一张都代表着一个补习班,一个被我强行塞进她本已不堪重负的日程表里的任务,
一条勒在她脖子上的无形绳索。我拿出钱包,没有看小雨,背对着她,手指用力,
带着一种近乎决绝的力道,狠狠地将里面那叠五颜六色的补习班缴费收据全部扯了出来!
纸张撕裂的声音在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刺耳。“嘶啦——嘶啦——”一张,两张,
班、化学培优班、英语魔鬼训练营……那些曾经被我视若珍宝、代表着“成功捷径”的纸片,
此刻在我手中变成了一堆毫无意义的碎片。我用力地撕扯着,
仿佛要把前世那个偏执、愚蠢、只会制造痛苦的自己也一并撕碎。
碎片像雪花般纷纷扬扬落进床边的垃圾桶里。我转过身,脸上努力挤出一个笑容,
尽管我知道这个笑容可能僵硬得吓人。
我走到明显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眼神里充满了巨大困惑和难以置信的小雨面前,
伸出手,动作有些生硬地拍了拍她单薄的肩膀。“走,”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响起,
带着一种刻意拔高的、试图驱散阴霾的轻快,却又因为内心的激荡而微微发哑,
“妈带你去吃火锅!就你念叨了好几次那家新开的,叫什么来着?‘沸腾码头’?
咱今天去试试!”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了。林小雨猛地抬起头,
那双总是低垂着、或是盛满了疲惫和压力的眼睛里,此刻只剩下纯粹的、巨大的茫然和震惊。
她像是被一道突如其来的强光晃到了眼睛,瞳孔骤然放大,嘴巴微微张开,
却一个字也发不出来。她直勾勾地看着我,那眼神完全不像是在看自己的母亲,
更像是在打量一个从天而降、言行举止完全无法理解的……外星生物。空气安静得可怕,
只剩下窗外聒噪的蝉鸣,一声声,单调地敲打着这令人窒息的沉默。
我脸上的笑容几乎要挂不住了,心脏在胸腔里擂鼓般狂跳。完了,太突兀了?吓到她了?
我是不是又搞砸了?前世那种熟悉的、生怕一步走错的焦虑感又隐隐冒头,
几乎要将我重新拖回那个令人窒息的漩涡。不行!林岚!我在心里对自己怒吼。
你已经撕了那些该死的收据,没有回头路了!这一次,你必须不一样!我深吸一口气,
压下翻腾的心绪,上前一步,不由分说地拉起她那只依旧紧紧攥着、藏着秘密的冰凉的手。
她的手指在我掌心僵硬得像块石头。“发什么呆?”我故意用轻快的、带着点嗔怪的语气说,
努力忽略她身体的僵硬和眼神里的陌生,“再磨蹭,好位置都被别人抢光了!快,换衣服去!
”我的动作带着一种不由分说的力量,近乎是半推半拉地将她带向衣柜的方向。
她像个提线木偶一样被我牵引着,脚步踉跄了一下,眼神依旧是一片空白的茫然,
任由我打开衣柜,翻找出一件她平时挺喜欢的浅绿色T恤和一条牛仔裤塞到她怀里。
直到我轻轻把她推进小小的卫生间,关上门,里面传来窸窸窣窣换衣服的声音,
我才靠着冰冷的墙壁,长长地、无声地吐出一口气,仿佛耗尽了全身的力气。
后背的睡衣早已被冷汗浸透,紧紧贴在皮肤上,带来一片冰凉。卫生间里水龙头被拧开,
水流哗哗作响。我疲惫地闭上眼,
前世那个在高考考点外举着戒尺、面目狰狞地逼她最后冲刺的自己,
和刚才那个撕碎收据、强装笑脸拉她去吃火锅的自己,
两幅截然不同的画面在脑海中激烈地碰撞、撕扯。我知道,改变的路才刚刚开始,
前方布满了荆棘和未知。但至少,这第一步,我迈出去了。为了小雨眼中那早已熄灭的光,
我别无选择。---“沸腾码头”火锅店里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浓郁的牛油麻辣香气,
刺激着人的味蕾。红油在九宫格里翻滚,咕嘟咕嘟地冒着泡,蒸腾的热气模糊了对面人的脸。
小雨坐在我对面,整个人依旧有些紧绷,像一只随时准备缩回壳里的蜗牛。她低着头,
小口小口地吃着碗里我给她涮好的、裹满了香油蒜泥的嫩牛肉片,动作拘谨得不像是在吃饭,
倒像是在完成一项艰巨的任务。偶尔抬起眼飞快地瞟我一下,
眼神里充满了探究和一种小心翼翼的、几乎令人心碎的戒备。她似乎在努力分辨,
眼前这个带她逃掉补习班、坐在火锅店里的女人,
和她记忆中那个永远眉头紧锁、只关心分数排名的母亲,究竟是不是同一个人。“怎么样?
这麻辣锅底够味儿吧?”我故意用轻松的语气打破沉默,
夹起一片毛肚在翻滚的红汤里七上八下地涮着,“毛肚就得这么涮才脆,你试试?
”我把烫好的毛肚放进她碗里。“嗯…还行。”她含糊地应了一声,声音轻得像蚊子哼哼,
筷子尖戳着那片毛肚,却没有立刻吃。气氛依旧有些凝滞。
我看着对面女儿那副如履薄冰的样子,心里像是塞了一团浸了水的棉花,又沉又闷。我知道,
隔阂不是一顿火锅就能融化的冰山。前世累积的伤害和压力,像一层厚厚的坚冰,
横亘在我们之间。我拿起旁边的冰酸梅汁,给她倒满一杯,橙红色的液体在玻璃杯里晃荡。
“小雨,”我放下饮料壶,声音放得更缓,带着一种连我自己都觉得陌生的温和,
“妈想跟你说声对不起。”她猛地抬起头,筷子“啪嗒”一声掉在桌面上,
眼睛瞬间睁得老大,里面是纯粹的震惊和难以置信,仿佛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道歉?
这两个字,大概从未出现在她对我这个母亲的认知词典里。“妈以前……”我艰难地开口,
喉咙有些发紧,“太固执了。眼里只盯着分数,只想着高考那根独木桥,
觉得那是唯一的出路。我…我把自己所有的焦虑和期望,都压在了你身上,
像个疯子一样逼你往前冲,却忘了看看你累不累,
开不开心……” 我的声音开始不受控制地颤抖,
前世那些被我刻意忽略的画面——她深夜伏案时疲惫的背影,模拟考失利后强忍的泪水,
还有最后撕碎准考证时那彻底崩溃的绝望眼神——像一把把钝刀,反复切割着我的心脏。
“妈错了,错得离谱。”我看着她,努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带上哭腔,
但眼圈还是不受控制地红了,“把你逼成那样……妈现在想起来,
恨不得抽自己两巴掌……”小雨怔怔地看着我,眼圈也迅速泛红,一层薄薄的水汽弥漫开来,
模糊了她眼中的震惊和戒备。她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飞快地低下头,
用长长的睫毛遮住了翻涌的情绪。一滴滚烫的泪珠无声地砸落在她面前的碗里,
在红油汤料上溅开一个小小的涟漪。我的心像是被那滴泪水烫了一下,猛地一缩。我伸出手,
隔着桌子,轻轻覆在她紧紧攥着放在膝盖上的手背上。她的手冰凉,还在微微发抖。
“给妈一个机会,好吗?”我的声音带着恳求,“这次,妈想学着,做你的朋友,
而不是一个……只会拿着鞭子的监工。”她依旧低着头,肩膀微微耸动,
压抑的抽泣声低低地传来。过了好一会儿,她才极其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只被我覆盖的手,却不再像之前那样僵硬冰冷,
而是微微放松了一些,甚至带着一点试探性的、微弱的回应,轻轻蜷缩了一下指尖。
那微小的回应,却像一道微光,瞬间穿透了我心头的阴霾。尽管前路依旧迷茫,
尽管改变如此艰难,但这无声的应允,却是我重生以来,收到的第一份、也是最珍贵的礼物。
---改变,从来不是一句轻飘飘的承诺。它像在布满荆棘的荒原上开凿一条新的路径,
每一步都伴随着挣扎和旧习气的反扑。撕掉补习班收据的痛快和火锅店里那片刻的温情过后,
现实的重压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悄然漫上心头。高三,这座名为“未来”的大山,
依旧沉甸甸地横亘在前方。看着小雨书桌上那堆积如山的教辅资料,
看着墙上倒计时一天天无情地减少的数字,前世那种根植于骨髓的焦虑感,
又像毒藤一样悄悄缠绕上来。特别是当小雨第一次月考的成绩单发下来,
年级排名比高二期末下滑了整整十五名时,那种熟悉的、令人窒息的恐慌感瞬间攫住了我。
晚上,小雨在房间里写作业,我坐在客厅沙发上,手里捏着那张薄薄的成绩单,指尖冰凉,
无意识地用力,几乎要将纸张捏破。下滑了十五名!这还只是第一次月考!
照这样下去……高考怎么办?重点大学怎么办?
那些被我撕掉的补习班……是不是真的撕错了?一个尖锐的声音在我脑海里疯狂叫嚣:林岚!
你在干什么?你在拿女儿的前途开玩笑!你这是在害她!快去把那些班都报回来!
现在还来得及!焦灼像无数只蚂蚁在啃噬我的神经。我猛地站起来,
像困兽一样在狭小的客厅里来回踱步,目光不受控制地瞟向卧室门缝下透出的灯光。
一股强烈的冲动驱使着我,几乎要冲进去,像前世一样,厉声质问,制定更严苛的学习计划,
立刻联系那些被我拉黑的补习老师……就在这时,卧室门被轻轻拉开了。
小雨端着一个空水杯走出来,大概是出来倒水。
她一眼就看到了我手里被捏得皱巴巴的成绩单,和我脸上那根本掩饰不住的焦虑与挣扎。
她的脚步顿住了,眼神瞬间黯淡下去,刚刚在火锅店里建立起的那一点点微弱的信任,
似乎正随着我脸上的表情迅速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熟悉的、令人心碎的戒备和疏离。
那眼神像一盆冰水,猛地浇在我几乎被焦虑焚毁的理智上。我看到了她眼中迅速凝结的寒冰,
也看到了那个即将重蹈覆辙、面目可憎的自己!“妈……”她低低地开口,
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小雨!”我打断她,声音有些发紧,
但带着一种近乎破釜沉舟的决心。我深吸一口气,
像是在和体内那头名为“焦虑”的怪兽进行殊死搏斗,强迫自己松开紧握成绩单的手,
任由它飘落在茶几上。我甚至扯动嘴角,试图挤出一个安抚的笑容,
尽管我知道这个笑容一定很难看。“倒水是吧?妈正好也想喝点东西。”我快步走向厨房,
拉开冰箱门,目光扫过里面。没有拿她常喝的矿泉水,我的手指越过那些冰冷的瓶子,
落在了角落那盒新鲜的草莓上。“天有点干,”我拿出草莓,尽量让语气显得轻松随意,
“吃点水果?这草莓看着挺甜的。”我拿出几个草莓,在水龙头下仔细冲洗干净,
又找出一个干净的玻璃碗装好,递到她面前。红艳艳的草莓沾着晶莹的水珠,
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小雨愣愣地看着我,又看看碗里的草莓,
再抬眼看看我脸上那强装的平静,眼神里的戒备和疏离慢慢化开,
变成了浓浓的困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微光。她没有说话,默默地接过碗,
手指捻起一颗草莓,小口地咬了下去。我看着她安静地吃着草莓,
心里那场激烈的风暴才稍稍平息。刚才那一瞬间的冲动,
差点就毁掉了我们之间刚刚开始修复的、脆弱的桥梁。我知道,未来的日子里,
这种与自身惯性、与整个应试教育环境压力的对抗,还会无数次上演。每一次,
都需要我付出巨大的意志力去克制。或许,改变真的需要一些更具体、更有力的“仪式”。
几天后的一个周六下午,小雨正对着数学卷子上一道复杂的几何题皱眉苦思,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我轻轻敲了敲门走进去。“歇会儿吧,眼睛都看直了。
”我把一杯温热的牛奶放在她手边。她揉了揉发涩的眼睛,疲惫地“嗯”了一声。
我走到她书桌旁,目光扫过那本厚厚的、写满了密密麻麻笔记的物理习题集。就是这本书,
前世不知道耗费了她多少本该用来休息或放松的夜晚。我伸出手,在女儿略带惊讶的目光中,
将那本习题集从书堆里抽了出来。“这个,”我掂量了一下那沉甸甸的分量,
然后果断地、带着一种近乎宣泄的力道,将它“啪”地一声合上,
扔进了旁边专门用来放暂时闲置书籍的纸箱底部,“太厚了,看着都累。换本薄点的,
或者换个思路,先放一放。”接着,我又从那叠得整整齐齐、如同催命符般的试卷夹里,
精准地抽出了两张内容明显重复、题型陈旧的数学模拟卷。
那是某个口碑不佳的补习机构发的,纯粹是题海战术的产物。“这种题,
”我扬了扬手里的卷子,语气带着一丝不屑,“做十遍也不如弄懂一道新题型。垃圾题,
浪费时间。”说着,我毫不犹豫地将那两张卷子揉成一团,以一个漂亮的抛物线,
精准地投进了墙角的垃圾桶。小雨全程目瞪口呆地看着我这一系列行云流水的动作,
嘴巴微张着,手里的笔都忘了放下。她看看箱子底部的物理书,又看看垃圾桶里的废纸团,
最后目光落在我脸上,那双原本因疲惫而黯淡的眼睛里,一点点亮起了奇异的光彩,
像是死寂的湖面被投入了石子,漾开了惊讶和……一丝丝近乎崇拜的涟漪?
“妈……”她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带着难以置信的惊奇,“你…你扔了?”“嗯,扔了。
”我拍拍手,仿佛掸掉了什么脏东西,故意用一种理所当然的语气说,“学习讲效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