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未闻之声
教室风扇徒劳地搅动热风，搅不散青春的喧嚣。
陈希趴在课桌上，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沿的裂痕，试图驱散昨夜噩梦残留的粘稠寒意——无边的黑暗里，只有自己狂乱的心跳和沉重的、步步紧逼的脚步声。
最近这梦越来越频繁了。
“喂，陈师傅！”
后颈被笔帽精准一戳。
死党柳贤涛（外号饭哥）顶着两个硕大的黑眼圈凑过来，声音带着熬夜的沙哑，“琴键取经到第几关了？
昨晚CSGO遇到个挂逼，气得我差点把键盘泡可乐里！”
陈希侧过脸，眼皮都懒得抬：“只能通关。
留这儿等着被数理化贯穿？”
他屈指弹了弹桌肚里卷边的乐谱，“六年修行，血泪著成《陈希西行记》。
最近家里跟装了GPS似的，晚五分钟电话就追杀过来，有点难搞。”
“懂！”
饭哥双手合十作慈悲状，“阿稣都留不住你，取你的五线真经去吧！
不过……”他忽然压低声音，带着疑惑，“最近好像都没一起去上过网？
啥情况？
看你脸色也不太好，老做那个破梦？”
“艺考？”
一个清泉般的声音切进来。
前座的林冉转过身，发梢扫过陈希堆在桌角的《和声学教程》，带起一阵极淡的、雨后橙花混着阳光晒过棉布的气息。
她的眼睛清澈明亮，“贤涛要转艺术生？”
“打咩！”
饭哥胳膊一张，差点带翻陈希的水杯，“真佛搁这儿呢——”他掌心虚托向陈希，如同展示出土文物，“恭迎本班扫地僧，人形BGM播放器，陈·希大天尊！
专治跑调，拯救音痴！”
陈希耳根发烫，抄起乐谱作势要砸：“再演？
信不信物理超度你！
连你那破鼠标一起扬了！”
邻座的学神陈佳儿从题海中抬头，镜片寒光一闪：“看来得给新人补课！
高一汇演录像——”她变戏法似的摸出手机，“此人曾以一曲《克罗地亚狂想曲》血洗礼堂，零食贡品堆满桌洞，养活半个班的难民！
堪称我班活体音乐史！”
林冉的视线瞬间锁定了屏幕。
她一手撑住陈希课桌俯身，眼中闪烁着发现新大陆般的光彩：“钢琴？
弹唱？
视频！
现在！”
她带着柠檬糖甜涩的气息拂过陈希手背。
陈希莫名觉得，这清亮又带着急切穿透力的声音，似乎能轻易打破某种沉寂……有种奇异的熟悉感，却想不起在哪听过。
更奇怪的是，就在刚才她转身的瞬间，窗外很远的地方似乎传来一声极其微弱的、像是什么东西掉落的轻响，而她的目光似乎极快地朝那个方向瞥了一下。
两颗脑袋迅速凑到手机前。
饭哥趁机捅陈希腰眼，气声钻进耳朵：“看见没？
同频！
这能量波动‘滋啦’的，快把老班地中海上最后一撮独苗点燃了！
小心燎原啊施主！”
陈希手肘精准后击：“物理卷子写完了？
我看你像需要被能量守恒定律净化！”
“战略核心——”饭哥五指山压住陈希肩膀，压低声音，“SSR级音波系女神降临！
僚机己就位，心率过载没？
嗯？
瞅你最近魂不守舍的，此乃对症良方！”
陈希目光掠过林冉专注的侧脸。
她的睫毛在屏幕光晕下投下小扇子似的影，下唇被无意识咬出一点印子。
那全神贯注的神情，竟奇异地驱散了他心头残留的噩梦带来的阴霾。
但随即，他注意到林冉似乎也飞快地扫了一眼他无意识蜷缩又松开的手指——那是昨晚噩梦惊醒后残留的冰冷感。
“早恋影响……”他喉结滚动，“……反应时间。”
饭哥憋笑憋出开水壶声：“噗！
别打那破单双了。
心态啊！
心态！”
视频结束。
林冉抬头，眼里像落了星子：“六年？
真六年？”
看陈希的眼神像看实验室跑出来的新奇物种。
“你的声音……”她指尖轻轻点了点自己的耳廓，眼神带着一种奇特的专注，“有种特殊的质感，好像……能轻易穿透很厚的阴影杂音？
即使在很嘈杂的背景里，也能一下子抓住耳朵。”
她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
陈希一怔，下意识清了清嗓子：“呃…还行，可能共鸣腔练得好。
家里…管得严。”
心里却掠过一丝异样。
穿透？
阴影杂音？
这形容……有点怪。
她刚才听窗外那声微响也是这么敏锐？
“岂止还行！”
佳儿拍案而起，“放学琴房！
现场版！
钥匙他有，权限解锁！
过时不候！”
“陈~老~师！”
林冉双手合十，身体前倾，眼睛眨得像蝴蝶振翅，“求~现场！
防御归零那种求！
保证在你家‘门禁警报’拉响前结束！”
陈希大脑CPU风扇狂转。
家里死命令六点前必须进门……五点半放，六点到，极限操作......可行。
他爸最近查岗精准得像原子钟，六点零五分没见人，夺命连环Call必到。
他看向饭哥，眼神交汇：“开一局？”
饭哥秒懂：“开就开！”
林冉眼神迷茫：“战术指令？”
“翻译：批准！
限时副本！”
佳儿一锤定音。
暮色穿过积灰的高窗，在斑驳的木地板上切割出暖黄的斜格。
林冉盘腿坐在掉漆的琴凳上，目光锁着陈希在琴键上翻飞的手指。
德彪西《月光》清冷的音符流淌出来，如水银泻地。
头顶老旧的白炽灯管，随着某个低音***的沉落，发出极其细微的、几乎听不见的电流嗡鸣，光线也随之极其微弱地闪烁了一下，快得像错觉。
陈希的指尖在按下那个沉重的低音键时，一股熟悉的、过电似的微麻和寒意猛地窜上指尖！
他手指几不可察地蜷缩了一下。
“这手……”林冉喃喃道，目光却似乎穿透了他的手指，落在那片无形的空气中，“不像人手吧？”
她的表情在那一瞬间显得异常专注，甚至……凝滞，仿佛在捕捉空气中某种无形的涟漪。
“错！”
饭哥背靠开裂的谱架竖起食指，“此乃失传秘技——无相劫指！
专治耳聋！”
他朝陈希飞了个眼色。
最后一个音符如露珠消散。
陈希合上琴盖，金属搭扣发出清脆的“咔哒”声：“收工。
再晚回去我真要寄了。”
“等等！”
林冉却很急切的一步拦在门口。
逆光里她像个剪影，只有眼睛亮得惊人。
三人同时目光聚焦。
“***”，她好似开口了，但不知为何声音完全听不清，反而更像是他耳畔被遮住了般。
“什么？”
陈希下意识地问道。
她几乎走到陈希面前，眼睛通红，很焦急的又喊出刚刚的话。
“***！”
陈希清楚的能感觉到她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喊出来的话语，但自己耳朵像是被某种力量屏蔽了般，没有声响。
这种连续的异样感让他有些心悸，手指头不自觉的颤动。
周围明亮的光突然化作黑暗向他笼罩而来，整个人似被沉入无底的深渊。
就在他感觉整个人要被某种“东西”猛地拽进去时。
走廊的风裹着尘土和远处篮球的“砰砰”声灌进来，那穿透进来的风此刻却冲不淡鼻端萦绕的橙花暖香。
突来的香气此刻像根锚链，把他飘忽的意识猛地拽回现实。
指尖残留的冰冷异样感尚未消散——不是错觉，是真实的、带着微弱针刺感的余韵。
仿佛刚刚黑暗中有什么东西，隔着无形的壁障，用冰冷的吐息拂过他的神经末梢。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非人的、充满纯粹恶意的窥探目光。
陈希回过神来转头看向饭哥和佳儿两人神色如常，仿佛对他们刚才的对话以及发生的一切毫无反应，这莫名的平静让他心头一悸。
他匆匆摆了摆手告别，指尖的冰冷感却挥之不去。
几乎是冲出琴房，楼道里的声控灯随着他的脚步明明灭灭，灯光在墙壁上投下扭曲拉长的影子，忽明忽暗，像信号不良的老旧屏幕。
饭哥在后面喊他慢点，他却越走越快，仿佛身后琴房里残留的月光旋律、橙花的暖意，连同那冰冷的窥探感，都化作了无形的寒流，紧追不舍。
他必须立刻回到那个最近变得格外安静、也让他神经莫名紧绷的“安全区”。
口袋里的手机震了一下。
跑到楼下才喘着气掏出来。
是林冉发来的消息，没有文字，只有一个简笔画的音符：♪。
陈希盯着那个小小的符号，心脏像被重槌敲了一下，咚咚狂跳。
他攥紧手机，指尖残留的冰冷似乎被这音符注入了一丝微弱的暖流。
他当时并不知道，在不久后那片连声音都会被吞噬的绝对死寂里，这个简单的符号，会成为他唯一能抓住的灯塔。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