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南方小城总像被扔进了蒸笼,连风都带着黏腻的热气。
苏念坐在"24小时不打烊"便利店的收银台后,指尖划过冰凉的玻璃台面,
在 冷凝水凝成的小溪里画着圈。墙上的电子钟跳成03:00,
冷柜的嗡鸣突然变得格外清晰,像谁在耳边持续不断地哼着走调的歌。她是中文系的***生,
总选这个时段的夜班——时薪高两块,还能安安静静背《古代文学史》。此刻摊开的课本上,
李商隐的"锦瑟无端五十弦"被她画得圈圈套圈圈,墨迹晕开,像片模糊的泪痕。
"叮咚——"推门的风***突然响起,惊得苏念差点把笔掉在地上。进来的男生很高,
穿着黑色连帽衫,帽檐压得很低,遮住了大半张脸。他浑身淌着水,
发梢滴下的水珠在地板上砸出小小的坑,混着鞋底带进来的泥点,像幅潦草的抽象画。
苏念注意到他左肩的衣服渗着深色的渍痕,在惨白的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男生没看她,
径直走向最里面的冰柜,弯腰拿出一瓶冰镇的矿泉水——是那个常年摆在促销位的牌子,
两块五毛钱一瓶。他走向收银台的脚步有点跛,每一步都带起轻微的滞涩感,
像生了锈的齿轮在转动。苏念的目光落在他渗血的肩膀上,喉结动了动,
还是没忍住:"那个...我这里有创可贴。"男生抬眼的瞬间,她看清了他的眼睛。
瞳仁是很深的黑,像没被月光照过的海面,睫毛上还挂着水珠,抖了抖,落在高挺的鼻梁上。
他没说话,只是把矿泉水放在台面上,指尖在瓶身上用力按了下,留下四个浅浅的指印。
"两块五。"苏念低头扫码,声音放轻了些。他递来一张皱巴巴的五块钱,苏念找零的时候,
把一包装着创可贴的小袋子塞给他:"这个...拿着吧,不收钱。
"男生的指尖碰到她的手,冰凉的触感像刚从冰柜里捞出来。他看了眼创可贴,又看了眼她,
喉结滚动了一下,最终还是拿起袋子,转身走进了门外的雨幕里。风***再次响起,
带着潮湿的凉意,苏念盯着他消失的方向看了很久,才发现自己的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
第二天同一时间,男生又来了。还是那件黑色连帽衫,只是换了干净的,左肩没再渗血。
他依旧径直拿了瓶矿泉水,结账时,苏念注意到他手腕内侧有个模糊的纹身,
像是用钢笔尖刺出来的小字。"昨天的创可贴,谢谢。"他的声音有点哑,
像砂纸轻轻磨过木头。苏念的脸"腾"地红了:"不...不客气。"从那天起,
他成了便利店的固定客人。每天凌晨三点零五分准时出现,买同一牌子的矿泉水,
偶尔会多拿一根棒棒糖——是苏念放在收银台旁的私藏,草莓味的,
包装纸上印着个咧嘴笑的卡通草莓。她开始在收银台内侧贴便利贴。"7月15日,
三点零五,他来了,今天穿了白T恤。""7月18日,他拿了根草莓糖,没吃,
攥在手里化了。""7月22日,他肩膀的疤痕露出来了,像条小蛇。
"那些便利贴越贴越多,粉色的、黄色的、蓝色的,在惨白的灯光下像片悄悄生长的苔藓。
苏念不知道他的名字,不知道他为什么总在凌晨出现在这里,
只知道他矿泉水瓶上的指印一次比一次深,像是在用尽全力抓紧什么。赛车场出事那天,
陆时是拖着左腿走进便利店的。裤腿被划开道长长的口子,血把布料浸成深褐色,
额头还肿着块青紫。他拿矿泉水时,胳膊抬到一半突然疼得皱眉,冷汗顺着下颌线往下掉。
苏念正在背《长恨歌》,抬头看见他这副样子,心脏猛地揪紧:"你...你受伤了?
"陆时没说话,只是咬着牙去掏钱包。苏念突然从柜台后跑出来,
把他按在靠窗的椅子上:"别动!我帮你看看!"她的动作太快,带着股不容拒绝的执拗。
陆时愣了愣,居然真的乖乖坐下了。苏念从医药箱里翻出碘伏和棉签,
小心翼翼地擦他额头的伤口,指尖触到他滚烫的皮肤时,自己的手先抖了起来。
"嘶——"陆时倒吸一口凉气。"很疼吗?"苏念的声音放得更轻了,"我轻点。""没事。
"他看着她低垂的眼睫,长而密,像两把小扇子,"比撞车轻多了。""撞车?
"苏念抬头看他,"你是赛车手?"陆时这才意识到说漏了嘴,含糊地"嗯"了一声。
苏念的目光落在他手腕内侧的纹身上,那个模糊的字原来是"速"。"怕疼还纹身?
"她忍不住调侃,棉签在他额头上轻轻打着圈。陆时笑了笑,
扯到伤口又疼得皱眉:"比撞车疼吗?"那天陆时在店里待了很久,
久到苏念把《长恨歌》背完了半首。他就坐在靠窗的椅子上,看着窗外的雨,
偶尔会问她一句:"'行宫见月伤心色,夜雨闻铃肠断声',写这个的人,是不是也等过谁?
"苏念愣了愣:"大概是吧,等不到的那种。"陆时没再说话,
只是把手里的矿泉水瓶捏得更紧了。从那天起,他在店里停留的时间越来越长。
看苏念趴在柜台上背诗词,
笔尖在课本上画着各种奇怪的符号;听她抱怨"古代诗人为什么总爱写离别",
然后从口袋里掏出枚赛车场的徽章递给她:"这个给你,比那些酸溜溜的诗好看。
"苏念的速写本上开始出现他的影子。他坐在窗边看雨的侧脸,手指捏着矿泉水瓶的样子,
低头系鞋带时露出的后颈...她画得很小心,生怕被他发现,
画完就偷偷塞进他常拿的那排矿泉水后面。有次他拿水时,指尖碰到了速写本的边角。
苏念吓得差点把手里的笔扔出去,他却只是把本子抽出来,一页页翻着看,没说话。
"对...对不起,我不该乱画你..."苏念的声音小得像蚊子叫。陆时突然抬头看她,
眼睛在灯光下亮得惊人:"画得很好。"他顿了顿,
指尖点在其中一页上——那是他皱着眉擦伤口的样子,"这里,把我画得太疼了。
"苏念被他逗得笑起来,眼角的余光瞥见他把那页速写撕下来,折成小小的方块,
放进了口袋。暴雨倾盆的那晚,苏念值完班,发现伞被同事借走了。
她抱着课本站在便利店门口,正犹豫着要不要冲进雨里,
一件带着淡淡消毒水味的外套突然罩在她身上。"我送你回去。"陆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
手里拿着把黑色的大伞。雨很大,砸在伞面上噼啪作响。陆时把伞明显偏向她这边,
自己半边肩膀很快湿透了。走到女生宿舍楼下时,他突然开口:"下次别等我到那么晚,
女孩子熬夜不好。"苏念攥着他给的徽章,心跳快得像要撞出胸腔:"我...我不是等你,
我是在背诗。"陆时笑了,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嗯,背诗也别太晚。
"他转身走进雨里的瞬间,苏念突然想起白天在他矿泉水瓶上贴的草莓贴纸。
那是她从作业本上撕下来的,画得歪歪扭扭,像个缺了角的太阳。第二天凌晨,
陆时来买水时,手里拿着根草莓糖。"这个,算你送我的?"他晃了晃手里的糖,
包装纸在灯光下闪着亮。苏念红着脸点头,他却突然剥开糖纸,把糖塞进她嘴里。
草莓味在舌尖炸开,甜得有些发腻。没等她反应过来,陆时低下头,轻轻吻住了她。
他的唇齿间有矿泉水的清冽,混着她嘴里的草莓甜,像夏末的雨突然落在滚烫的柏油路上,
激起一阵朦胧的雾。苏念闭着眼,感觉自己像掉进了一首没写完的诗里,平仄错乱,
却字字心动。"苏念,"分开时,陆时的鼻尖抵着她的,声音带着点沙哑,"做我女朋友,
好不好?"她没说话,只是把嘴里的草莓糖咬碎了,让甜味漫到每个角落。
陆时的队友第一次来便利店时,苏念正在给陆时贴创可贴。他训练时被轮胎蹭到了胳膊,
划开道浅浅的口子,苏念拿着碘伏棉签,小心翼翼地给他消毒,
嘴里还念叨着:"说了让你小心点,你看又受伤了...""哟,陆哥,
这就是你藏着掖着的小女朋友?"一个染着黄毛的男生吹了声口哨,
眼神在苏念身上转来转去,"没想到陆哥喜欢这种...清汤寡水的。"苏念的手僵在半空,
指尖的碘伏滴在陆时的胳膊上,像颗小小的褐色泪珠。陆时突然站起来,
个子比黄毛高出一个头,眼神冷得像冰:"嘴巴放干净点。"黄毛显然没料到他会发火,
讪讪地笑了笑:"开玩笑呢陆哥,别当真。"那天陆时的队友买了一堆零食,
结账时黄毛把钱拍在柜台上,故意把硬币撒得满地都是。苏念蹲下去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