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小区的回字形结构被风水师称为“聚阴盆”。家家户户私自改造房中房，
半夜门铃自动鸣响，电池拆了依旧诡异作响。几年间小区癌症爆发，葬礼不断。
直到自称精神病院的白大褂封锁现场，清空居民。他们走后，
整栋楼回字形中庭渗出刺鼻的混合味道。十年后拆迁，
挖掘机在回字形地基深处挖出数百具缠着电线的无名骸骨。拆迁现场的骸骨堆中心，
竟然有鬼东西还在幽幽闪光。“福地福人居，福人居福地。” 这话，像一枚冰冷的铜钱，
塞进了我们“福安苑”每个住户的嗓子眼，咽不下去，也吐不出来。能住进这里的，
本身都是缺福之人？或许吧。前世造孽，今生受报？谁知道呢。
但有一点是凿死了的…这鬼地方，它吃人。十年，它像一头贪婪的饕餮，
几乎把整个小区的人都吃光了，只留下空荡荡的窗洞和渗进水泥里的绝望。福安苑，
名字听着是吉祥话，模样却像口巨大的薄皮棺材。款式像是上世纪八十年代末的老楼，
四四方方杵在那儿，四栋九层高的灰扑扑建筑，严丝合缝地围成一个巨大的“回”字，
中间圈出个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的天井。阳光吝啬得像施舍，只在正午时分，
才肯勉为其难地在井底投下一块惨白的光斑，转瞬就被高耸的楼体阴影吞噬。常年弥漫的，
味、陈年油垢、还有某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地底深处的、裹挟着铁锈和尘土的阴冷潮湿。
当初不知哪个脑子被门夹了的设计师，一拍脑袋搞出这么个“杰作”…直到后来，
一个花白胡子、号称祖传三代看风水的先生，被重金请来“看看”，结果他刚迈进小区大门，
脸“唰”地就没了血色，罗盘都没敢掏出来细看，只匆匆瞥了一眼那深井般的天井，
嘴唇哆嗦着挤出三个字：“聚阴盆…大凶！” 他连滚带爬地跑了，双倍酬金都没敢拿。
判词归判词，日子还得过。只是这日子，在福安苑，一开始就浸在苦水里。楼里的住户，
大多是些被时代浪潮卷到边缘的人：下岗的工人、做点小买卖糊口的、儿女不争气的老人。
心里憋着一股邪火，也揣着几分对那点可怜巴巴面积的贪婪。回字楼结构特殊，
公摊面积大得离谱，掏空了口袋，家里实际能用的地方却小得转不开身。于是，
一场轰轰烈烈的“房中房”改造运动，在四面八方的锤凿电钻声中拉开了序幕。公共走廊？
自家门口那一截，用粗壮的铁栅栏一封，就是玄关！承重墙？管他呢，打几个洞，
塞进几根歪歪扭扭的钢筋，硬生生挤出个巴掌大的小隔间，
放张行军床也好；原本还算宽敞的客厅，
被厚实的石膏板和劣质三合板无情地切割成几个鸽子笼……好好的单元楼，
硬是给改造成了一座内部结构扭曲、光线彻底隔绝、气流凝滞不动的巨型蚁巢迷宫。
原本就逼仄压抑的天井，
的防盗网、挂满廉价衣物甚至咸鱼腊肉的晾衣杆、以及堆积如山的破烂杂物切割得支离破碎，
活像个巨大垃圾场的中心，阳光彻底绝迹。阴气？聚就聚吧。住在这里的人，
似乎早被生活的重担磨掉了对玄虚之事的敬畏，或者说，被那点可怜巴巴的面积逼红了眼。
改！为了多出那几平米能放下一张床、让孩子有个写作业地方的空间，什么都值得！
谁还管什么风水？命都快活不下去了。怪事，
就在这密不透风、如同活人墓穴的蚁巢彻底成型后不久，悄然降临。不是一家两家，
是几乎整栋楼，此起彼伏，默契得令人心寒。最先发难的，是那该死的门铃。夜半时分，
万籁俱寂，那催命的“叮咚…叮咚…叮咚…”声，毫无征兆地、固执地响了起来。
声音穿透薄薄的、布满裂缝的预制板墙，钻进每一个辗转难眠的耳朵里。不是急促的催促，
也不是礼貌的轻按，而是一种机械的、冰冷的、带着某种病态执拗的重复，间隔分秒不差。
像是有一个看不见的影子，站在每一扇紧闭的、布满油污的防盗门外，
不知疲倦地、一遍又一遍地用冰冷僵硬的手指，戳着那个小小的塑料按钮。
304的王阿婆心脏装了支架，第一次被这夜半铃声惊醒，心口像被铁钳猛地攥住，
冷汗瞬间湿透了棉毛衫。她捂着胸口，喘着粗气，壮着胆子，颤巍巍地挪到门边，
把浑浊的眼睛贴上冰冷的猫眼。黑洞洞的楼道里，声控灯死气沉沉，连个模糊的影子都没有。
只有那“叮咚”声，一声接一声，像冰冷的针，扎进她突突直跳的太阳穴。
“作孽啊…”王阿婆瘫坐在门后冰凉的水泥地上，老泪混着冷汗往下淌。第二天，
她儿子把门铃后盖撬开，那两节小小的五号电池被抠出来，狠狠扔进了楼道的垃圾桶。
金属砸在塑料桶底的声音，带着一种泄愤般的决绝。然而，安宁只持续了不到三天。
就在那个连窗外野猫都噤声的死寂后半夜，“叮咚…叮咚…叮咚…”那催命符一样的声音，
再次穿透薄薄的门板，精准地敲打在王阿婆的心房上。声音似乎比之前更清晰，更冰冷。
“没电池了！我把电池抠出来了啊！”儿子也被惊醒，冲到门边，
对着空荡荡的猫眼歇斯底里地吼叫，声音因恐惧而变调。
吼声在空旷、布满灰尘的楼道里撞出空洞的回响，
却丝毫压不住那持续不断的、毫无情感的电子音。王阿婆蜷缩在角落，浑身筛糠般抖着。
有什么东西不一样了，这楼，真的“活”了。这诡异的门铃声，
如同打开了潘多拉魔盒的钥匙，拉开了福安苑彻底沉沦的序幕。
噩梦的形态开始变得五花八门，却又透着同一种深入骨髓的阴冷和不祥。五楼西户的刘建国，
是个跑长途的司机，身体壮得像头牛。搬进来半年后，
他开始在深夜里听见天花板上传来沉重拖沓的脚步声，
“咚…咚…咚…”仿佛一个穿着灌满铅的沉重靴子的人在踱步，
每一步都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声音响一阵，停一阵，在死寂中制造着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他忍无可忍，抄起一根钢管冲上楼顶，手电光柱扫过，
只有空荡荡、落满鸟粪和枯叶的顶楼通道，连个脚印都没有。七楼东户的李梅，
独自带着女儿生活。连续几晚，她在睡梦中感觉床边有人站着，
一股浓烈的、难以形容的腥腐气，像死鱼混合着烂泥的味道，一下下喷在自己脸上。
冰冷的寒意顺着脊椎爬上来。她惊恐地睁开眼，床边空空如也，
只有脏兮兮的窗帘在夜风里微微晃动，留下满室冰冷的空气和自己擂鼓般的心跳。
她不敢睡床，抱着女儿在客厅沙发上缩了一夜。更瘆人的是镜子。二楼的赵大爷早起刮胡子，
眼角余光瞥见身后镜子里一个模糊的、穿着洗得发白的老式蓝布工装的影子一闪而过，
那影子佝偻着背，面目不清，却带着一种深重的怨毒。他猛地回头，身后只有斑驳的白墙。
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然而，最令人毛骨悚然、彻底击垮人们心理防线的，
并非这些鬼影幢幢的怪事。几乎是在同一时期，
福安苑开始被一种无形的、恶毒的疾病诅咒缠绕。癌症，这个令人闻之色变的字眼，
像疯长的、带有倒刺的藤蔓，悄无声息地缠上了楼里一户又一户人家，勒紧，再勒紧。
顶楼东户的李老师，教了一辈子语文，粉笔灰没要他的命，
退休后图便宜搬进福安苑不到三年，咳嗽带血丝，一查，肺癌晚期。他咳出的暗红色血沫，
染红了天井里那点可怜的为数不多的光斑。五楼中户的张工，建筑公司的技术骨干，
才四十五岁，正是家里的顶梁柱。单位体检，一向身体不错的他，查出了肝癌，确诊即晚期。
医生摇头叹息。一楼临街开小卖部的赵婶，直肠癌；隔壁单元刚退休、爱下棋的陈伯，
胰腺癌，确诊后不到仨月人就没了；东面顶楼那个爱跳广场舞、嗓门洪亮的刘阿姨，
乳腺癌复发转移，瘦得脱了形……讣告像雪片一样，一张覆盖着一张，
贴在那早已斑驳、布满小广告的公告栏上。
劣质纸花扎成的花圈挤满了狭窄、堆满杂物的楼道，散发出的浓烈香烛气味，
混合着消毒水、中药汤剂和疾病本身散发的衰败气息，浓稠得化不开，
像一层无形的、令人作呕的裹尸布。哭声，压抑的、绝望的、嘶哑的哭声，
不分昼夜地从不同的窗户里飘出来，交织在这口巨大的“聚阴盆”上空，
成为新的、令人窒息的背景音。死亡的气息，浓得如同实质，
沉甸甸地压在每个还喘着气的人胸口，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绝望的粉尘。
福安苑彻底沦为了人间地狱。窗台上摆放的绿植大片枯死，
连生命力最顽强的蟑螂都变得稀少，仿佛连虫子都嫌弃这里的死气。住户们的脸上，
只剩下一种被绝望长期浸泡后的灰败和麻木，眼神空洞，走路拖着脚，如同行尸走肉。
那曾经让人心惊胆战的诡异门铃声，
反而渐渐成了这绝望乐章中一个令人麻木的背景音…当死亡成为常态，
鬼魅似乎也失去了它惊悚的威力。活着，不过是等死罢了。崩溃的边缘，终于有人挣扎着，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捅破了这层压抑的、散发着腐臭的窗户纸。不知是谁，
或许是一群被逼到绝境的人，
死亡名单、那诡异的、电池抠掉还在响的门铃传说、还有当初风水师那句“聚阴盆”的判词，
配上几张小区阴森破败的照片，一股脑儿捅到了网上。“惊爆！回字形凶楼变癌症集中营！
房中房招鬼，夜半门铃无人自鸣索命！” 耸动的标题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重磅炸弹，
瞬间引爆了舆论的漩涡。本地论坛炸了锅，微博话题蹭蹭往上窜，
各路真假难辨的探灵主播、猎奇的都市报记者、寻找刺激素材的自媒体，
像闻到血腥味的鲨鱼，开始在这栋死气沉沉的楼外徘徊。长枪短炮对准了那些黑洞洞的窗口，
闪光灯在夜色中明灭，如同飘荡的鬼火，惊扰着楼里仅存的、脆弱不堪的神经。
受不了这内外交煎心理压力的住户，但凡还有点门路、有点积蓄的，纷纷仓皇搬走。
家具贱卖，甚至丢弃，只求尽快逃离这个魔窟。楼里残存的住户，多是些老弱病残，
无处可去，或者已经被病魔和恐惧折磨得失去了行动能力。他们对外界汹涌的窥探和猎奇，
只剩下强烈的抵触和麻木的愤怒。他们拉紧了厚重的、积满灰尘的窗帘，
用沉默和空洞的眼神筑起一道屏障，隔绝着外面那个他们早已无法理解、也无力应对的世界。
就在这风声鹤唳、群魔乱舞的当口，一个普通的、阴沉的周三上午，
几辆没有任何标识、车窗玻璃贴着深色防窥膜的白色中型面包车，
悄无声息地滑进了福安苑死寂的、落叶堆积的院子。车门打开，下来七八个人。
统一的白色制服，样式简洁得像医生的工作服，但布料挺括，没有任何医院标识，
袖口和领口收得很紧，透着一股冰冷的工业感和非人化的隔绝感。他们表情漠然，
眼神锐利却空洞，动作利落得像设定好程序的机器人，
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碾压一切的权威感。没有一句废话，
迅速在几栋楼的入口处拉起了明黄色的警戒带，上面印着醒目的黑色字样：“特殊管制区域，
禁止入内”。“干什么的？你们是干什么的？
” 一个须发皆白、瘦得只剩一把骨头、脸色蜡黄得像旧报纸的老头，
颤巍巍地推开三号楼吱呀作响的单元铁门。他是退休钳工老周，儿子肝癌走了，
老伴去年肺癌也没了，只剩他一个。
浑浊的眼睛里交织着愤怒和一丝被绝望压榨出的、近乎虚无的迷茫。为首的一个“白大褂”，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