系统不允许你拥有同情心,哪怕只是对一个饥饿的孩子递出一块口粮。
她走了,被秩序巡逻机带走,没有留下任何身份记录。
就像她从未存在过一样。
但我记得她的眼神。
那种在生死边缘依旧亮起的一点微光。
我见过很多人,包括高层的审计官、科学家、警卫员,他们的眼里没有这种光。
他们的光早被“秩序算法”调节成一致的蓝灰色,干净,死寂。
而她的眼里有火。
我不知道这算不算一种启示,但从那天起,我知道——我要再次启动我的旧算法了。
回到居住单元的那天夜里,我用牙齿撬开床下那块隐蔽的钢板。
从里面取出一块早年在拆解作业时私藏下来的旧数据芯片。
它只有拇指大,外壳焦黑,存储容量不过几兆,但我知道里面是什么。
是我当年参与编写的**“行为预测回声模块”**。
在那个模块被封存前,它曾成功预测过一次理事会对南城区的舆论引导失败,也就是那次,我被列入“不可控技术人”名单。
我本可以销毁它,就像其他人那样,但我没有。
我把它藏了起来,不是出于反抗,而是出于工程师的本能——当你创造出一个能回溯未来误差的工具,你无法眼睁睁看它被彻底抹除。
我将芯片插入我那块非法拼接的拆解终端上——那是由西台废弃AI玩具的中央处理核组装成的,它能运行最原始的语言模型,在系统盲区之内。
屏幕闪了几下,黑框里跳出一串乱码,随后出现熟悉的标识:[Echo-V3.5 Beta] 启动中……初始化……完成。
用户验证:失败。
权限识别:伪装执行。
模块警告:您正在尝试访问被封锁的预测通路,继续操作将触发高风险。
我手指悬停在“确认”上停顿了几秒,最终点下。
界面安静了一会儿,然后亮起——蓝色网格铺展开来,一段段过去三年间秩序系统的调控记录、民情变化指数、物资流动数据、社会积分波动图被整齐排列。
一如我记忆中的样子。
它还是那个算法,只不过,它现在要为我服务,不再为“秩序理事会”编织幻象。
我把最近的“灰域人口波动”导入进去,系统分析显示:近三个月,零区的“失踪个体”数量增加了17%,但系统登记的“死亡记录”却减少了4.3%。
也就是说,有一部分人,既没有死,也不再被视为活着。
她,是其中之一。
这种数据错位,是系统漏洞的表现。
但更重要的是,这是一条可能的逃生路线——被系统判定为“失效编号”的人,或许没有被处决,而是被转移到了系统之外。
也许,我可以沿着这条错位数据,寻找这些“失效者”的去向——也许,他们没有死,而是组成了……我不知道,一个聚落?
一个组织?
或者仅仅是一群不肯死的人。
可哪怕是一群不肯死的人,也比系统下那群苟活的“活人”更接近“人”。
“你在做什么?”
我身体一僵,猛地关掉终端。
是老林。
他不知何时醒了,靠在床边,声音低哑。
“写点回忆。”
我试图平静下来。
他盯着我看了一会儿,没说什么,只是慢慢走回他那张床前,轻轻说了一句:“别太动声音,有耳朵。”
我点了点头,却听出他那句“有耳朵”中没有告诫的意味,反而像是一种……提醒。
老林,是个老油条。
但他活了这么多年,不可能看不出我不正常的举动。
他没有汇报我,这说明他——可能也在等什么,或者说,在观察我是否能点燃什么。
零区的沉默不是没人想喊,只是没人敢先喊。
我将模块核心部分重新加密,设定为“延时推演模式”:只要我接触到某些关键行为数据,它就会自动根据旧模型产生路径预测。
这是我保命的方式。
不能再首接操作,不能再明面运行。
我在终端上写下第一段记事,也是我送她口粮之后,第一次给自己留下“意志记录”:“人不是因为赢了才反抗,是因为反抗本身意味着人未死。”
写完之后,我删了。
这是系统中最早教给我们的话:“不要写日记。”
写日记,是一种私有记忆的表达。
而“私有记忆”,是最不稳定的变量。
夜深时,我合上床,闭上眼,却在脑中反复演算另一个问题:如果她没死,她现在在哪?
如果那条数据错位是出口——那门,会通向哪里?
算法无法预测未知,但它会留下回声。
只要有人在倾听,回声,就永远不会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