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篇:飘风台风“海燕”挟着摧枯拉朽的狂啸扑向海滨小城。风如巨兽嘶吼,欲将天地吞噬。
陈风裹着满身风雨撞进小楼玄关,水珠自指尖滚落阶前,碎成心底无声的涟漪。门开,
一位沉默的中年妇人将他引至客厅,旋即隐去。客厅深处,轮椅上的女子背门而坐,
静默如一座易碎的瓷雕。窗外狂风撞击玻璃,呜咽不止,她却似风暴中心最薄的那片瓷,
沉静得令人心悸。“林小姐?”陈风试探出声。轮椅缓缓转来。一张脸,
苍白如经夜风雨却倔强未凋的花瓣,旧日的轮廓在风霜下依稀可辨。
陈风心猛地一沉——是林晚晴。高中时总坐在窗边的女孩,阳光吻着她柔软的发梢,
是他目光追随却只敢在毕业照上长久凝望的人。“是你?”林晚晴嘴角牵起一丝极淡的笑意,
风霜难掩眼底残留的温柔。“嗯,”陈风喉头发紧,声音微哑,“我来调琴。
”他放下沉重的工具箱,目光无声扫过室内。窗边,钢琴琴盖敞着,
黑白琴键像一排沉默的牙齿。轮椅旁的小几上,一个倒扣的旧相框边缘泛着冷光。这房间,
似封存着太多无法言说的过往。“这老家伙,脾气越来越倔了,”林晚晴目光投向钢琴,
语气轻柔得像怕惊扰什么,“几个音总不肯好好出声。”她伸手,
那曾经在琴键上流淌星河的纤长手指,如今微蜷僵硬,拂过冰冷的轮椅金属圈。
陈风的心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沉沉下坠。他打开工具箱,取出冰凉的调音工具,
深吸一口气走向那架旧钢琴。琴盖掀起,细小的尘灰在微弱光线下轻扬。琴槌磨损,
音板隐有裂纹,如老人布满褶皱的手背。指尖轻敲一音,沉闷走调,是岁月喑哑的叹息。
“它老了,我也是。”林晚晴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被命运淘洗过的平静。
陈风转身,她的轮椅已无声滑至咫尺,目光落在他握着工具的手上。
“晚晴…”他喉咙干涩发紧,“这些年……”她的视线越过他,投向窗外狂乱的雨幕,
密集的雨点鞭笞着玻璃噼啪作响。她微微摇头,嘴角浮起一丝浅淡的弧度:“一场病,
像这台风,不讲道理。来势汹汹,盘踞不去。”她掌心轻抚膝盖,“它教会我,
与‘等’字做伴。”声音寂然,透明得近乎虚无。陈风沉默垂首,
指腹无意识地摩挲着光滑冰冷的金属调音扳手,那点凉意勉强定住翻腾的心绪。他俯身,
全神贯注于方寸指尖。微小的扳手在弦轴间谨慎转动,
每一次微调都牵引着琴弦发出嗡鸣震颤。他侧耳凝神,
在风雨的喧嚣中精准捕捉那缕执拗的回音。“好了。”他直起身,长吁一口气,
额角沁出细密的汗珠。手指带着某种庄重感,
按下那个曾桀骜不驯的音键——清越、圆润、准确的音符如泉水般流淌而出,
在呼啸的风雨声中辟开一方澄澈的天地。“试试看?”他轻声问。
林晚晴的目光落在琴键上——那曾是她的星河奔涌之地。她缓缓抬起右手,动作迟滞而沉重,
指尖如同秋风中最后一片倔强的叶子,颤抖着向前伸展。终究在咫尺之遥耗尽气力,
无力地垂落在轮椅扶手上,发出一声轻响。她静默地凝视着自己僵直的手,良久,才抬起头,
唇角努力向上弯起,眼中水光迷蒙:“它好了,真好……可惜我的手,锈了。
”窗外风声愈厉。陈风的目光掠过她苍白的脸,落回那排沉默的黑白键上。
他忽地拉开琴凳坐下:“想听什么?”林晚晴微微一怔,眼底漾开一丝微澜,
随即轻轻摇头:“听,这风雨,便是最好的伴奏了。”陈风的手指悬停片刻,轻柔落下。
《月光奏鸣曲》沉静的旋律如凝结的月华,缓缓渗入潮湿的空气。
窗外风声、雨声、玻璃痛苦的***交织轰鸣,却未能吞噬琴声,反而似无形的共鸣箱,
稳稳托起每一个清澈的音符,在这风暴中心,孕育出一种倔强的宁静。余光里,
林晚晴轻轻阖上双眼。苍白的面容在幽暗光线下舒展,如同疾风骤雨中终于得以呼吸的植物,
沉入一片深海般的安详。最后一个音符的余韵在风噪中微微震颤,消散。
陈风合上厚重的琴盖,发出轻“咔哒”一声。他默默收拾工具,提起箱子。林晚晴已睁开眼,
静静看着他,眼中水光褪去,只剩一片澄澈温和:“谢谢你,陈风。
这琴声……还有这台风天的陪伴。”陈风喉结滚动,只低声道:“保重。”他转身走向门口,
脚步微顿,随即推门,身影没入门外混沌的风雨。门在身后合拢,隔绝了肆虐的风声。
林晚晴驱动轮椅,回到钢琴边。
一张泛黄的旧照片静静躺在深色的琴盖上——照片里是高中时的她,穿着洗得发白的校服,
坐在一架旧风琴前,手指按在琴键上,侧脸被午后暖阳镀上金边,笑容干净纯粹,
青春被永恒凝固在那片光芒里。照片下方,一行年久却依然清晰的墨迹:飘风不终朝,
骤雨不终日。 ——给永远晴朗的林晚晴。永远爱你的陈风。指尖轻轻抚过那行字迹,
摩挲着照片上那个被阳光包裹、不知忧愁为何物的自己。窗外,台风依旧咆哮,
玻璃在狂风中震颤***。然而此刻,她的指尖却传来一丝奇异的温热。她低下头,
将那张承载着过往阳光的照片紧紧按在胸口,长久地停留在那片无声的震颤之中。门外,
陈风顶着狂风奋力前行,冷雨如石子般抽打在脸上身上。他回望,那扇透出暖黄灯光的窗,
在混沌翻涌的风雨深处,微小却异常坚固,宛如惊涛骇浪中一枚散发着恒久暖意的琥珀。
风暴终将止息。总有些东西,在风中埋下种子,在雨里悄然生根,以沉默的坚韧,
穿透无常的轰鸣,于废墟之上,固执地长成晴天的模样。后篇:骤雨陈风一头扎进风暴,
风雨如鞭,凶狠地抽打着脸颊与脊背。他回望,那扇透出暖黄灯光的窗口,
在混沌狂乱的风雨中,微小却固执地亮着,像惊涛骇浪深处一枚温暖的琥珀,
更像一座孤悬于绝望之海的灯塔,微弱却坚定。他顶着风艰难跋涉,
每一步都深陷湿滑的泥泞。雨水冰冷刺骨,沿着脖颈灌进衣领,寒意如蛇游走全身。
唯独胸口,却像揣着一块持续发烫的炭火,
灼灼地烙印着——那是林晚晴最后澄澈温和的目光,是她指尖抚过旧照片时无声传递的震颤。
“飘风不终朝,骤雨不终日。”那句古语,连同自己当年近乎虔诚的题字,
此刻在风雨的轰鸣中反复撞击着他的耳膜。这预言般的句子,是给她,
还是给自己这十年辗转难安的愧悔?亦或是给眼前这终将力竭的狂暴天象?
头顶路灯“滋啦”一声怪响,瞬间熄灭。紧接着,视线所及,整条街、整个街区,
乃至目力所及的远方,所有灯火齐刷刷湮灭。浓稠如墨的黑暗瞬间吞噬一切。
只有天际撕裂的闪电,短暂、狰狞地照亮世界扭曲的轮廓,旋即被更深的黑暗吞没。
窗内那片温暖的琥珀,消失了。心猛地沉坠,陈风几乎同时听到胸腔里一声短促的抽气。
断电了!那栋小楼,轮椅上的身影,
那片骤然降临、隔绝了光也隔绝了声音的绝对黑暗……她一个人!身体比思维更快。
他猛地转身,逆着狂暴风雨,朝着刚刚离开的小楼,用尽全身力气冲了回去。
风声在耳边拉长成尖锐的厉啸,雨水模糊视线,脚下湿滑泥泞几欲将他绊倒。
只有一个念头:回去!回到那扇门前!沉重的敲门声几乎被风雨咆哮淹没。
陈风奋力拍打门板,掌心震得发麻,嘶声喊:“林晚晴!开门!是我,陈风!
” 冰冷的恐惧藤蔓般沿着脊椎急速缠绕,勒紧心脏。门内死寂,
只有黑暗和门外风雨的狂嚣。他能想象那无声黑暗里,她被瞬间吞噬的惊慌。“晚晴!
林晚晴!” 他吼叫着,拳头重重砸在门上。“咔哒。” 一声微弱的轻响,
像是来自另一个世界。门锁转动了。门缓缓拉开一道缝隙。借着天际又一道惨白闪电的光芒,
陈风看见了门后的林晚晴。她坐在轮椅上,双手死死扣住轮圈,指节用力到发白,
身体绷紧如拉满的弓。闪电照亮她苍白的脸,那双眼睛里,强装的镇定之下,
是无法掩饰的惊悸和无措,如同暴风雨中迷失的雏鸟。“我……我怕你走远了。
” 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不易察觉的颤抖,几乎被风雨揉碎。陈风一步跨进屋内,
反手用力关上门。沉重的门板隔绝了外界的咆哮,世界瞬间陷入一种沉闷、压迫的寂静。
只有雨水疯狂敲打玻璃的噼啪声,如同密集的鼓点,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怎么回来了?
” 林晚晴驱动轮椅,在浓稠的黑暗里摸索着退后了一点。
陈风只能勉强辨认她轮廓模糊的影子。“断电了。” 陈风声音沙哑,摸索着墙壁,
“你一个人……” 他徒劳地按动开关,黑暗依旧。“嗯,” 她低低应道,
声音在黑暗中格外清晰,“习惯了。只是……太黑了。”习惯了?陈风的心像被狠狠揪住。
这黑暗中的“习惯”,凝结了多少独自捱过的恐惧长夜?他摸到沙发靠背,支撑着坐下,
湿透的衣服紧贴皮肤,冰凉一片。沉默降临。黑暗如潮水,无声填充客厅的每个角落。
窗外的风雨声被放大,每一次撞击都惊心动魄。空气弥漫着湿冷的潮气、旧房子的气息,
还有一丝属于她的清冽脆弱。陈风的眼睛渐渐适应黑暗。窗外闪电如追光,
短暂惨白地照亮房间一角:钢琴的模糊轮廓,轮椅泛着冷光的金属边缘,
以及轮椅上那个纤薄的身影,在瞬间定格中,像一尊沉默易碎的瓷器。
时间在黑暗与风雨的合奏中粘稠流淌。每一次闪电亮起,陈风的目光都投向林晚晴。
她始终微垂着头,双手放在膝上。他看不清表情,却感受到一种凝固的沉寂。突然,
一声极其轻微又清晰的“滴答”响起。不是雨声,是水珠落在地板上的声音。紧接着,
又是一声。来自林晚晴的方向。“晚晴?” 陈风忍不住开口。没有回应。
只有那细小的、执拗的“滴答”声,间隔几秒,便固执响起。像计时沙漏的流沙,
又像……眼泪坠落的声响。他猛地起身,循声摸索过去。黑暗中蹲下,
手指触到冰凉湿润的地板。指尖向上,碰到她冰冷的膝盖,触到她膝上紧握的双手——冰冷,
僵硬,微微发颤。他触到了她手背上一点滚烫的湿意。“别……” 她猛地抽回手,
声音带着浓重的鼻音,破碎不堪,“别看我……”陈风的手僵在半空,
心脏被那滚烫的湿意灼伤。他摸索着,小心翼翼避开她身体,在轮椅旁地板上,
摸到了那个倒扣的旧相框。他轻轻拿起,放在自己膝盖上。玻璃和木质边框冰凉刺骨。
闪电再次撕裂夜幕,惨白的光瞬间灌满客厅,纤毫毕现。陈风看到林晚晴飞快侧过脸,
但惊鸿一瞥间,他清晰看到她苍白脸颊上未干的泪痕,像瓷器上裂开的细纹。光灭,
黑暗重临,那泪痕却灼痛了他的心。压抑的啜泣声再也无法抑制,从她喉咙深处逸出,
低低的,断断续续,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在风雨声中凄楚无助。陈风被巨大的无力感攫住。
他僵硬地蹲着,膝盖上的相框沉重如冰。他想说,喉咙被淤泥堵住;想坐,身体沉重如钉。
只有那压抑的啜泣,像细针扎在心上最柔软处。窗外的风雨似乎更烈,世界在摇撼。
在这绝对黑暗的中心,只有轮椅轻微的吱呀和她极力压抑却终告失败的悲泣。
陈风的手无意识收紧,指尖用力到泛白,深陷相框冰冷的木质边缘。黑暗中,
他仿佛听见血液奔流的声音,混杂着风雨和她破碎的呜咽,构成名为“无力”的交响。
时间沉重爬行。啜泣声渐弱,化作深长压抑的呼吸。窗玻璃的***成了暗夜唯一的背景音。
陈风依旧蹲着,膝盖被相框棱角硌得生疼,那点痛楚让混乱思绪稍聚。
他摸索着将相框轻放地板。冰凉触感离开了膝盖,却更深沉入心底。他慢慢站起,
湿冷的裤腿黏腻。摸索墙壁,凭记忆走向客厅另一侧。手指触到柜子边缘,拉开抽屉,
在黑暗中探寻,触到一个塑料提手硬物——应急灯。摸索到开关,“啪”一声轻响,
一点微弱却温暖的光晕终于驱散一小片浓墨黑暗。光线仅照亮周围一小圈,
像个孤岛漂浮在黑暗海洋。光晕边缘,映出林晚晴模糊的侧影。她依旧低头,双手紧握腿上,
肩膀微缩,像受惊蜷缩的鸟。残留泪痕在昏黄光线下反射微光。陈风提灯走回她身边,
保持距离,将灯轻放轮椅旁小几上。微光刚好照亮两人之间一小块地方,不刺眼,
却足以驱散绝对黑暗。光晕铺陈开来,照亮小几光滑表面、钢琴漆面一角,
也照亮林晚晴膝上因用力而泛白的手。灯光下,她指尖那不自然的僵硬蜷曲,尤为刺目。
林晚晴似被光线惊动,身体微颤,仍未抬头,只是将交握的双手收得更紧。“好点了吗?
” 陈风声音干涩,打破风雨包围的脆弱寂静。他在旁边单人沙发坐下,疲惫如潮涌来,
精神却紧绷如弦。林晚晴没有立刻回答。她低着头,目光似落在自己手上,
又似空茫穿透微光,落在更深黑暗里。良久,就在陈风以为她不会开口时,她的声音响起,
低哑如砂纸磨过,带着梦呓般的恍惚:“那年……毕业典礼结束,礼堂里吵得厉害,
像一万只蝉在叫。”陈风心跳骤停一拍,难以言喻的预感攫住了他。他屏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