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连几天,图书馆那个笨拙又莽撞的高个男生再未出现。
苏念依旧坐在靠窗的老位置,摊开《雪国》,书页里夹着那张折痕清晰的纸条,目光却总忍不住掠过一排排沉默的书架,搜寻某个身影。
窗外梧桐叶落尽了,枝桠嶙峋地刺向铅灰色的天空。
就在苏念几乎要认定那只是一次偶然的、不会再有的交集时,林晓阳以一种更笨拙也更顽固的方式,重新撞进了她的视线。
**早餐突袭:**一个寒风凛冽的周一早晨,苏念裹紧围巾走进教室,刚在自己的座位上坐下,便发现了异样。
课桌抽屉深处,躺着一个洗得发白、带着温热余韵的**铝制饭盒**。
她疑惑地打开,一股暖融融的白粥甜香混着水煮蛋的味道瞬间弥漫开来。
饭盒盖上,用透明胶带歪歪扭扭贴着一张纸条:> **“天冷,趁热吃。
——林晓阳(物理系)”**字迹依旧是那种力透纸背的笨拙,仿佛每个笔画都在用力证明自己的存在。
苏念的心跳漏了一拍,指尖触到温热的饭盒壁,那股暖意似乎顺着指尖一路蔓延到了脸颊。
她飞快地盖上饭盒,像藏起一个烫手的秘密,下意识地环顾西周。
没人注意她。
她悄悄把饭盒塞进书包最里层,一整天都心神不宁,那点温热的气息固执地萦绕在鼻尖。
**偶遇的“巧合”:**从那天起,苏念发现“偶遇”林晓阳的概率高得离谱。
去开水房打水,刚走到门口,就见他提着两个空暖水瓶“恰好”出来,看到她时眼睛一亮,结结巴巴地打招呼:“苏…苏念同学!
打水啊?”
然后硬是在狭窄的门口侧身让她先过,自己差点绊倒。
在通往大食堂必经的林荫道上,总能在下课人流的高峰期,“碰巧”看到他推着那辆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的破自行车,慢悠悠地走在前面,仿佛在研究落叶的纹理。
等她走近,他便像刚发现她似的,猛地回头,露出一个有点傻气的笑容:“好巧!
去吃饭?”
然后自然而然地放慢脚步,和她保持半米距离,并肩而行。
话题永远是生硬的天气、食堂新菜(他总能精准“预测”哪个窗口今天有她喜欢的糖醋排骨),或者某个晦涩的物理名词(他试图解释,往往以她的茫然和他自己的懊恼告终)。
**情书的重量:**最让苏念心跳加速的,是那个夹在《外国文学史》课本里的牛皮纸信封。
没有署名,只有一行小字:“给靠窗第三排的苏念同学。”
她躲在图书馆最角落的座位,像做贼一样拆开。
里面是厚厚一沓信纸,字迹依旧带着那份熟悉的笨拙用力,却密密麻麻写满了。
没有华丽的辞藻,甚至有些语句磕磕绊绊,通篇都是笨拙的观察和小心翼翼的倾慕:> *“苏念同学,你好。
那天在图书馆,阳光照在你头发上的样子,很像书里写的‘浮光跃金’(我查了字典才确认这个词)。
你低头看书时,睫毛很长,像小扇子(希望这个比喻不冒犯)。
你说话声音很轻,像羽毛,但我都听清了…我知道川端康成很冷,但我最近在看《银河铁道之夜》,感觉更辽阔,也更温暖一点…如果你愿意,我们可以…交换着看?”
*信的末尾,他小心翼翼地询问她是否参加了社团。
苏念捏着那厚厚一沓信纸,指尖能感受到纸面被他用力书写时留下的凹痕。
脸颊发烫,心却像泡在温水里,一种从未有过的、带着甜意的暖流悄然滋生。
她将信纸仔细折好,放回信封,夹进了那本《雪国》里。
这一次,纸条旁边有了新的“邻居”。
**社团的纽带:**林晓阳在信尾的小心试探并非徒劳。
几天后,学校热闹的社团招新“百团大战”上,苏念在飘着墨香的文学社摊位前驻足,刚拿起报名表,一个熟悉的高大身影就带着风挤了过来,手里攥着一张皱巴巴的报名表,脸上是掩饰不住的紧张和期待。
“苏念!
你…你也来报名?”
林晓阳眼睛亮得惊人,声音因为激动有点变调。
苏念看着他手中那张明显属于“科技爱好者协会”(一个以物理系怪咖为主、常年捣鼓航模和简易机器人的小团体)的报名表,又看看自己手里的文学社表格,忍不住轻轻弯了弯嘴角:“嗯,你呢?”
“我…我…” 林晓阳看着她的笑容,脑子瞬间短路,那句“我来找你”卡在喉咙里。
他慌乱地瞥了一眼文学社的招新海报,上面写着“诗歌朗诵”、“小说创作工坊”等字样,这对他而言简首比薛定谔方程还难解。
他急中生智,猛地指向旁边科技协会摊位上那个嗡嗡作响、颤颤巍巍飞离地面半米高的简陋航模:“我…我觉得那个!
那个也挺有意思!
文学…文学也很好!
特别好!”
语无伦次。
最终的结果是,苏念加入了文学社。
林晓阳,在苏念目光的注视下,咬着牙,在那张文学社报名表的“特长”一栏,憋红了脸写下两个歪歪扭扭的字:“…写字?”
(天知道他此刻多想写“扛东西”或者“修自行车”)。
同时,他也没放弃他的科技协会。
从此,他有了新的“偶遇”地点——文学社活动室窗外那条“恰好”路过的林荫道,以及科技协会活动时“恰好”需要借用文学社隔壁空教室的借口。
**星夜的试探:**初冬的夜晚,空气清冽。
文学社组织了一次小小的观星活动,地点就在学校东边空旷的大操场。
苏念裹着厚厚的围巾,和几个女生站在一起,仰头看着墨蓝天幕上稀疏的寒星。
城市的灯光稀释了银河,只有几颗最亮的星顽强地闪烁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磨磨蹭蹭地靠近,最终在她旁边一米远的地方站定。
是林晓阳,手里还拿着一个用硬纸板卷成的、极其粗糙的“望远镜”(显然是科技协会的临时作品)。
“呃…苏念,” 他声音不大,在安静的夜空下却格外清晰,“用这个…可能,能看得清楚一点点?”
他把那个纸筒递过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忐忑,像个等待老师批改作业的小学生。
苏念看着他冻得有点发红的鼻尖,还有那副认真的、仿佛献上稀世珍宝的神情,心里某个角落彻底柔软下来。
她接过那个简陋的纸筒,入手冰凉粗糙。
她学着他的样子,眯起一只眼,凑到小小的孔洞前。
视野里一片模糊的黑暗,只有几颗星变成了更亮的光点。
“看到了吗?”
林晓阳紧张地问,身体不自觉地又靠近了半步。
苏念放下纸筒,转过头看他。
操场上昏黄的路灯光勾勒着他棱角分明的侧脸轮廓,少年的气息带着干净的皂角味,在寒冷的空气里格外清晰。
她的目光落在他紧张抿着的嘴唇上,又飞快移开,望向深邃的夜空。
声音很轻,带着一丝自己都未察觉的温柔:“嗯,看到了。”
她顿了顿,补充道,“比刚才亮了一点。”
林晓阳愣了一下,随即巨大的喜悦像烟花一样在胸腔里炸开!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苏念刚刚看过的方向,嘴角咧开一个大大的、近乎傻气的笑容。
他指着天边一颗并不算亮的星,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兴奋和笃定:“那颗!
那颗是猎户座的参宿西!
是颗红超巨星!
虽然现在看着小,但它特别亮,特别…特别厉害!”
他语无伦次地解释着,仿佛那颗遥远的星星是他此刻心情的化身。
苏念安静地听着他磕磕巴巴地讲述着光年、星云和恒星演化这些对她而言遥远又陌生的词汇。
晚风吹拂着她的发丝,拂过她微微发烫的脸颊。
她不再看星星,目光落在身边这个手舞足蹈、试图用宇宙的浩瀚来笨拙表达心意的少年身上。
墨蓝的天幕下,操场上稀疏的人影,远处宿舍楼的点点灯火,都成了模糊的背景。
只有他兴奋的侧脸,笨拙的讲解,和那双在夜色里亮得惊人的眼睛,清晰地映在她的眸中。
那一刻,一种无声的暖流在两人之间悄然流淌。
矜持的坚冰,在少年笨拙而炽热的靠近下,终于裂开了一道温暖的缝隙。
他指着星星,而她看着他。
星空浩瀚,却仿佛都不及眼前人眼中那簇为点亮的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