冥渊三岁生辰这日,皇城的玄气依旧流转如常,只是每当靠近那座被层层守卫护住的“渊殿”时,总有人会下意识放轻脚步。
殿内,铺着柔软白狐裘的地毯上,一个小小的身影正专注地摆弄着手中的木牌。
木牌上刻着扭曲的符文,那是冥国的文字,对于寻常三岁孩童而言晦涩难懂,冥渊却己能准确分辨出其上的含义。
他穿着一身玄色镶金边的小衣袍,衬得肌肤愈发白皙。
三年过去,他褪去了婴儿的软糯,眉眼间己能看出几分精致的轮廓,只是那双眼异瞳,依旧是最引人注目的存在——左眼赤红如焰,右眼湛蓝似海,安静注视着某处时,总会让人恍惚觉得,那里面藏着与年龄不符的深沉。
“殿下,这个字念‘水’。”
侍女青禾跪在一旁,轻声指点着。
她是国王冥烨亲自挑选的人,性子沉稳,灵力也足够护住这位小殿下,只是面对那双异瞳时,仍会忍不住心生敬畏。
冥渊抬起头,看了看青禾,又低头看了看木牌上的字,小手指在上面轻轻点了点,然后抬起手,用食指与中指并拢,做出水流的姿态。
这是他自创的手语。
自一岁时,他清晰地喊出那声“父王”后,便再也没有发出过任何声音。
起初太医们惶恐不安地诊治了无数次,却查不出任何异样,只能推测是小殿下自身不愿开口。
冥烨对此沉默了许久,最终只是让人搬来了满殿的书籍与字牌,任由他自学。
令人惊叹的是,冥渊的学习能力远超常人。
不过半年时间,他便认全了冥国常用的三千字,如今己能流畅地阅读一些简单的古籍。
无法言语,他便用手势来表达,起初只是零散的动作,渐渐地,竟形成了一套只有贴身侍从能看懂的手语体系。
“殿下学得真快。”
青禾露出温柔的笑意,心中却总有些酸涩。
这般聪慧的孩子,为何偏偏不愿开口呢?
冥渊对她弯了弯嘴角,算是回应。
他的笑容很淡,不像寻常孩童那般灿烂,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安抚力量。
这时,殿门被轻轻推开,一道玄色身影走了进来。
是冥烨。
三年来,他似乎没什么变化,依旧是那副威严冷峻的模样,只是鬓角似乎比从前多了几缕不易察觉的银丝。
他刚处理完国务,身上还带着未散的寒气,可当目光落在地毯上的小小身影时,那股寒气便不自觉地消融了些许。
冥渊听到脚步声,抬起头看向他,那双异瞳里映出冥烨的身影,没有寻常孩童见到父亲时的雀跃,却也没有疏离,只是平静地注视着。
“今日学了什么?”
冥烨在他面前蹲下,声音放得很低。
冥渊拿起刻着“火”字的木牌,递到他面前,然后又指了指自己的左眼。
赤红的眼眸在光线中微微发亮,像是在说,这个字,与我的眼睛有关。
冥烨接过木牌,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刻痕,喉结动了动:“嗯,是火。”
他看着冥渊,这个孩子,是他与灵曦唯一的连接,却也时刻提醒着他失去的痛楚。
每当看到那双右眼的湛蓝,他总会想起灵曦最后闭上眼的模样;而看到左眼的赤红,又会意识到,这是他的血脉,是冥国未来的继承人。
复杂的情绪在心底翻涌,他伸出手,想要像寻常父亲那样摸摸儿子的头,可指尖快要触碰到发丝时,却又停住了。
冥渊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主动往前凑了凑,小小的脑袋轻轻蹭了蹭他的手背。
温热的触感传来,冥烨的心猛地一颤,终于还是落下手,轻轻按在了他的发顶。
柔软的黑发在掌心下微微晃动,带着孩童特有的温度。
“渊儿,”他低声开口,“今日生辰,想要什么?”
冥渊眨了眨眼,那双异瞳里闪过一丝微光。
他放下手中的木牌,伸出两只小手,左手做出火焰的形状,右手做出水流的形状,然后将两只手合在了一起。
青禾在一旁解释:“殿下是说,想看水火相融之景吗?”
冥烨愣了一下。
水火不容,是天地常理,可在修为高深者手中,也能短暂达成平衡。
灵曦在世时,他曾为她演示过一次,那时她笑着说,这就像他们两个,一个如火般炽烈,一个如水般温润,却能恰好相融。
他的指尖微微收紧,看着冥渊期待的眼神,缓缓点头:“好。”
晚些时候,渊殿的庭院里,冥烨抬手召出一团赤色火焰,悬在半空,又引来一汪蓝色水流,围绕着火焰旋转。
奇异的是,水没有浇灭火,火也没有蒸腾水,两者在他的操控下,形成了一幅水火相依的奇观。
冥渊站在廊下,仰着头看得专注。
那双异瞳里,倒映着跳跃的火焰与流动的水光,小小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明显的好奇与欢喜。
他没有拍手,也没有欢呼,只是看着冥烨,右眼的湛蓝愈发清亮,像是盛满了星光。
冥烨看着他的模样,心中那片名为“深渊”的地方,似乎有了一丝微光。
他忽然想起三年前,这个孩子在他怀里,一边哭泣一边微笑的模样。
或许,他并非不愿说话,只是还未到开口的时刻。
或许,这双异瞳里,藏着的不只是他与灵曦的影子,还有更多无人知晓的秘密。
夜渐深,冥烨离开了渊殿。
青禾哄着冥渊躺下,给他盖上绣着玄纹的锦被。
黑暗中,冥渊睁着眼睛,看着帐顶的星辰图案。
他的小手轻轻放在心口,那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缓缓跳动。
他不是不会说话,只是觉得,有些情绪,无需言语便能传递。
就像他知道父王眼底的悲伤,就像他记得那个从未谋面的母亲留在他右眼的温柔。
他伸出手指,在黑暗中轻轻画着,像是在写一个名字。
灵曦。
这个名字,他从古籍中看到过,从父王偶尔的低语中听到过。
那是他右眼的颜色,是他与生俱来的牵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