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无声世界的初啼
一排排古旧的紫檀木药柜高耸至顶，无数小抽屉上贴着泛黄的标签。
墙角，一只造型古朴的青铜药鼎正被炭火舔舐着底部，鼎口逸散出丝丝缕缕乳白色的药气，发出细微的“咕嘟”声。
沈砚舟背对着药鼎，整个人几乎埋进靠墙的巨大书案里。
书案上堆积如山的，并非寻常医书，而是些纸张泛黄、边缘卷曲甚至带着虫蛀痕迹的古旧卷册和残破玉简。
他眉头紧锁，清俊的面容在摇曳的灯火下显得异常凝重，修长的手指正快速而焦灼地在一本摊开的巨大兽皮书卷上划过。
书页上绘满了繁复扭曲、仿佛活物般蠕动的上古魔纹，旁边用朱砂标注着晦涩难辨的注解。
“金瞳…金瞳…” 他口中无意识地低喃，指尖划过一行用暗红如血的颜料书写的文字，眼神锐利如鹰隼，试图从那古老诡异的记载中剥离出真相。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压抑的、被时光尘封的沉重气息。
突然，他翻阅的动作猛地顿住！
指尖停留在一幅几乎占据整页的、令人心悸的插图上。
画面中央，是一个笼罩在滔天魔焰中的模糊身影，面目不清，唯有一双眼睛，如同两轮燃烧的、熔金浇筑的太阳，刺破黑暗，带着俯瞰众生、毁灭一切的冰冷威严！
那纯粹的金色光芒，透过古老的纸张，仿佛要灼伤他的眼睛。
插图下方，一行更加古老、仿佛用刀斧刻下的魔文注解，如同冰冷的毒蛇，钻入沈砚舟的脑海：＞ **‘魔神之嗣，天弃之瞳。
金焰焚世，六感皆封。
魔域异兆，三界灾劫之源…’**“魔神之嗣…天弃之瞳…六感皆封…” 沈砚舟的呼吸骤然停止，每一个字都像沉重的冰坨砸在他的心上。
他猛地抬起头，望向药庐紧闭的木门方向，仿佛能穿透门板，看到暖阁中那个安静沉睡的婴儿。
兽皮书卷从他微微颤抖的手中滑落，“啪”地一声砸在书案上，扬起细小的尘埃。
暖阁内，温暖如春。
炭盆里的银丝炭烧得正旺，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摇篮里，昭昭静静地躺着。
经过林素问彻夜的精心护理和药浴温养，她苍白的小脸终于透出了一丝极其微弱的血色，不再是那种触目惊心的青紫，但依旧脆弱得像初春枝头最薄的一片花瓣。
林素问坐在摇篮边的小杌子上，手中拿着一块用温润灵泉水浸湿的细软棉帕，正极其轻柔地擦拭着昭昭的小脸。
她的动作小心翼翼，如同对待世间最易碎的珍宝。
看着女儿安静得近乎没有生气的睡颜，林素问的心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酸涩难当。
昭昭的呼吸很浅，很慢，胸口几乎看不到起伏。
“昭昭…” 林素问的声音带着浓得化不开的怜惜，低低地唤了一声。
她的指尖温柔地拂过昭昭细嫩的额头，滑过小巧的鼻尖，最后停留在那淡粉色的、微微张开的小小唇瓣上。
没有任何回应。
昭昭长长的睫毛如同静止的蝶翼，覆盖着那双紧闭的、隐藏着惊天秘密的眼睑。
“娘亲！
妹妹醒了吗？”
暖阁的门被轻轻推开一条缝，沈墨渊的小脑袋探了进来，乌溜溜的大眼睛里满是期待。
他蹑手蹑脚地溜进来，生怕惊扰了什么，手里还紧紧攥着一个他最喜欢的、用草编的、有些歪歪扭扭的小蚂蚱。
“还没有呢，墨渊。”
林素问勉强对儿子笑了笑，招手让他过来，“妹妹需要好好休息。”
沈墨渊走到摇篮边，踮起脚尖，好奇地看着昭昭。
“妹妹好乖呀，都不哭的。”
他小声说，然后献宝似的举起手里的小草蚂蚱，“娘亲你看！
我给妹妹编的！
等妹妹醒了，送给她玩！
小蚂蚱会跳的！”
他边说，边用手指轻轻拨弄着草蚂蚱的腿，试图让它“跳”起来，发出窸窸窣窣的声响。
那声音在安静的暖阁里格外清晰。
林素问的心却猛地一沉！
她屏住呼吸，目光死死锁住摇篮中的昭昭。
没有反应。
一丝一毫的反应都没有。
那细微的草叶摩擦声，对沉睡的婴儿而言，如同不存在。
林素问的脸色瞬间白了几分。
她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头翻涌的不安。
她放下手中的棉帕，伸手从旁边小几上拿起一盏点燃的、散发着柔和光芒的萤石灯。
这灯的光线温和，并不刺眼。
她将萤石灯缓缓地、极其靠近地移到昭昭紧闭的眼睑前方，距离近到几乎能感受到灯石散发出的微弱暖意。
柔和的光晕清晰地照亮了昭昭的脸庞，甚至能看清她皮肤上细小的绒毛。
“昭昭…看看光…” 林素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充满了诱导和期盼。
时间仿佛凝固。
暖阁里只剩下炭火的噼啪声和沈墨渊好奇的呼吸声。
几息过去…昭昭的眼皮没有丝毫要睁开的迹象，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
那柔和的光芒，对她紧闭的世界而言，是彻底的黑暗。
林素问的手微微发抖，萤石灯的光晕在她手中晃动。
她不甘心，又尝试着轻轻呼唤：“昭昭？
娘亲在这里…” 声音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依旧寂静。
沈墨渊似乎也察觉到了气氛的凝重，他放下手里的草蚂蚱，小手扒着摇篮边沿，小声问：“娘亲，妹妹…是不是听不见我们说话？
也看不见光光？”
林素问没有立刻回答儿子的问题，她缓缓放下萤石灯，眼中的光芒一点点黯淡下去，只剩下深不见底的忧虑和痛楚。
她伸出微凉的手指，极其轻柔地触碰昭昭小小的耳廓，然后是紧闭的眼睑，最后是那没有任何表情的小脸。
触手所及，一片沉寂的冰凉。
“砚舟…” 她无意识地低唤着丈夫的名字，声音里带着无助的哽咽。
就在这时，暖阁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沈砚舟站在门口，身形显得有些僵硬。
他显然己经听到了刚才的一切，也看到了妻子最后徒劳的尝试。
他的脸色比在药庐时更加苍白，清俊的眉宇间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霾，眼神复杂地看着摇篮中的女儿。
他手中还捏着一小片刚刚从兽皮书卷上小心翼翼拓印下来的、带着那行魔文注解的薄纸，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爹爹！”
沈墨渊看到父亲，立刻跑过去，仰着小脸，带着孩童的困惑和担忧，“妹妹她…她不理我们…是不是生病了很重很重？”
沈砚舟蹲下身，将儿子小小的身体揽入怀中，大手轻轻抚摸着墨渊柔软的头发。
他看向妻子，声音低沉而沙哑，带着一种洞悉了残酷真相后的疲惫：“素问…我…查到了一些东西。”
他将那片薄纸递了过去。
林素问颤抖着手接过那片薄纸。
当她看清上面那行古老魔文旁边，丈夫用朱笔清晰译出的文字时——“魔神之嗣，天弃之瞳。
金焰焚世，六感皆封。”
——她的身体猛地一晃，眼前阵阵发黑，几乎站立不稳。
“六感…皆封…” 她喃喃重复着，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针，狠狠扎进她的心脏。
先前所有的侥幸和期盼在这一刻被彻底粉碎。
不是暂时的虚弱，不是简单的疾病！
是先天断绝！
她的女儿，生来就被剥夺了感知这个世界的所有通道！
听不见，看不见，嗅不到，尝不到，甚至连基本的触觉都微弱到近乎虚无！
她活在一个完全封闭、寂静、黑暗的囚笼里！
泪水再也无法抑制，如同断了线的珠子，从林素问苍白的脸颊滚落，滴在昭昭盖着的云丝被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水渍。
巨大的心痛和无力感瞬间将她淹没。
她俯下身，将脸颊轻轻贴在昭昭冰凉的小脸上，无声地啜泣着，肩膀微微耸动。
沈砚舟紧紧抱着儿子，看着妻子悲痛欲绝的背影，看着摇篮里对外界一切悲喜都无知无觉的女儿，喉结艰难地滚动了一下，一股沉重的、几乎令人窒息的压抑感弥漫在整个暖阁。
炭火依旧温暖，却再也驱不散这深入骨髓的寒意。
沈墨渊被母亲无声的哭泣吓到了，小嘴一瘪，乌黑的大眼睛里也迅速蓄满了泪水。
他挣脱父亲的怀抱，跑到摇篮边，伸出小手，笨拙地、一遍遍地去摸昭昭露在被子外的小手，带着哭腔反复地、执着地呼唤：“妹妹…妹妹…我是哥哥呀…你看看哥哥…你听见了吗…妹妹…”那稚嫩而焦急的呼唤，一声声，敲打在两个心如刀绞的大人心上。
摇篮中的昭昭，依旧安静地沉睡着，小小的眉头都没有皱一下。
她的小手被哥哥温热的手掌包裹着，却感觉不到那份属于生命的暖意。
她金色的眼瞳隐藏在薄薄的眼睑之下，如同被封印的星辰，沉默地注视着只属于自己的、永恒的虚无长夜。
神医谷的宁静，在真相揭露的这一刻，被撕开了一道无声的裂口，渗入骨髓的忧虑与沉重的宿命感，沉甸甸地压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