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婉站在玻璃门前等红绿灯,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手机壳边缘——那是上周陈铭送的,黑色皮质,刻着她名字的首字母,此刻摸着却像块冰。
“晚上老地方见?”
陈铭的消息半小时前发来的,后面跟着个笑脸表情。
苏婉盯着那行字看了很久,首到手机屏幕暗下去,映出自己眼底的疲惫。
她回了个“好”,然后把手机塞进通勤包最深处,像在藏一件见不得人的东西。
老地方是街角那家西餐厅,他们第一次约会就在这儿。
陈铭总说这里有仪式感,暗黄的灯光,小提琴手在角落拉着《卡农》,连刀叉碰撞的声音都透着精致。
可苏婉今天坐在靠窗的位置,只觉得那灯光晃得人眼晕。
“等很久了?”
陈铭推门进来,西装外套搭在臂弯里,头发梳得一丝不苟。
他拉开椅子坐下,侍者适时地递上菜单,“还是老样子?
黑松露意面,七分熟的牛排?”
苏婉没接菜单,指尖在桌布上划着纹路:“陈铭,我们分手吧。”
空气像是凝固了。
小提琴声还在继续,却突然变得尖锐起来。
陈铭握着菜单的手顿了顿,随即笑了笑,像是在听一个拙劣的玩笑:“今天不是愚人节。”
“我认真的。”
苏婉抬起头,正好对上他的眼睛。
那里面有惊讶,有不解,唯独没有她隐隐期待的挽留。
她突然松了口气,又或者说,是彻底沉了下去。
“为什么?”
陈铭放下菜单,语气终于冷了些,“是因为我上周没陪你去看画展?
还是因为我妈说的那几句——都不是。”
苏婉打断他,“是因为我们走在路上,你永远走在前面半步;是因为我加班到凌晨,你只会说‘注意身体’,而不是问我要不要来接;是因为……”她顿了顿,声音轻得像叹息,“是因为我累了。”
陈铭沉默了。
他从西装内袋里掏出烟盒,又想起这里不能抽烟,烦躁地捏了捏眉心:“苏婉,我们在一起三年了。
从大学校园到职场,我以为我们是最适合结婚的人。”
“适合结婚,不代表适合相爱啊。”
苏婉看着他,突然觉得眼前的人很陌生。
他们一起规划过婚礼的场地,讨论过孩子的名字,却从没好好说过一句“今天我很想你”。
侍者端来柠檬水,放在桌上时轻轻“咚”了一声。
陈铭端起杯子喝了一口,喉结滚动的弧度清晰可见:“我知道了。”
他从钱包里抽出几张百元钞放在桌上,“单我买过了。”
然后他站起身,拿起外套,没再看苏婉一眼,推门走了出去。
玻璃门合上的瞬间,小提琴手正好拉完一个乐句,余音绕在空荡荡的空气里,像根断了的弦。
苏婉坐在原地,首到邻桌的情侣开始低声说笑,才猛地回过神。
她拿起包,快步走出餐厅,晚风吹在脸上,带着初秋的凉意,她却没觉得冷,只是眼眶突然热得厉害。
她没打车,沿着人行道慢慢往前走。
路灯次第亮起,把她的影子拉得很长,又在路过下一盏时缩短,像一场重复的告别。
手机在包里震动,她以为是陈铭发来的消息,掏出来却看见是同事发来的工作文件,密密麻麻的表格,像无数只蚂蚁在爬。
她突然不想回家。
那个租来的小公寓,墙上还贴着他们一起去旅行的照片,陈铭的手臂搭在她肩上,笑得灿烂。
她现在回去,怕是连灯都不敢开。
地铁站就在前面,绿色的指示牌在夜色里格外醒目。
苏婉跟着人流走下去,自动售票机吐出一枚圆形的硬币,边缘有些硌手。
她把硬币塞进闸机,“嘀”的一声轻响,像是某种解脱的信号。
晚高峰刚过,站台里人不算多。
广告牌上的明星笑得耀眼,电子屏滚动着列车进站信息,广播里的女声温柔地提醒“请注意脚下安全”。
苏婉靠在立柱上,看着轨道尽头的黑暗,突然觉得这里比任何地方都让人安心——每个人都在赶路,没人会在意你脸上的泪痕。
“往莘庄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请乘客们有序候车。”
苏婉跟着人群往前挪了两步,站在黄色安全线后面。
风从隧道深处涌出来,吹起她额前的碎发,带着股金属和尘土混合的味道。
她抬手把头发别到耳后,指尖刚触到耳垂,就听见一阵急促的脚步声。
有人从她身边跑过,带着风的惯性,不小心撞到了她的肩膀。
苏婉踉跄了一下,手里的通勤包滑落在地,文件散落出来,像一群惊慌失措的白鸟。
“抱歉,抱歉!”
一道清冽的男声在头顶响起。
苏婉蹲下身去捡文件,手指却被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先一步按住。
她抬头,撞进一双很深的眼睛里。
那是个很高的男人,穿着简单的白衬衫,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淡青色的血管。
他的头发有些乱,大概是跑得急了,额角沁着薄汗,可那双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揉碎的星光。
“实在不好意思,”他把文件一张张捡起来,叠得整整齐齐递过来,指尖不小心碰到她的手背,温热的触感像电流一样窜过去,“赶时间,没看路。”
苏婉接过文件,指尖有些发颤:“没、没事。”
他笑了笑,嘴角弯起一个很干净的弧度:“下次小心点。”
说完,他转身跑向即将关门的列车,在车门合上的前一秒跳了进去。
列车缓缓开动,灯光在隧道里拉出长长的光带。
苏婉站在原地,手里还捏着那叠文件,刚才碰到的地方像是还留着他的温度。
她看见那个男人靠在车门边,正低头看着手机,侧脸的线条在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鼻梁高挺,下颌线利落,连微微蹙起的眉头都透着一种说不出的好看。
首到列车彻底消失在黑暗里,苏婉才回过神来。
心脏在胸腔里跳得厉害,“咚咚”的声音和列车远去的震动重合在一起,震得她耳膜发鸣。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的手,又抬头望向轨道尽头。
刚才那一眼太短,短到她没看清他衬衫上有没有口袋,没看清他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什么,可那双眼睛,那个笑容,却像被刻在了脑子里,清晰得不像话。
“往富锦路方向的列车即将进站……”广播里的声音再次响起。
苏婉深吸一口气,把文件塞进包里,走到对面的站台。
风又从隧道里吹出来,这次带着些暖意。
她看着电子屏上跳动的数字,突然开始期待下一班列车——或许,还能再遇见?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她按了下去。
多傻啊,偌大的上海,每天有多少人在地铁里擦肩而过,哪有那么多巧合。
可当列车进站的灯光刺破黑暗,苏婉的心跳还是漏了一拍。
她下意识地踮起脚往车厢里看,一节,两节,三节……首到列车停稳,车门打开,涌出来的人潮将她包围,她也没再看到那个白衬衫的身影。
苏婉随着人流走进车厢,找了个角落站定。
车窗映出她的影子,眼睛亮晶晶的,带着一种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她抬手摸了摸耳垂,那里好像还留着刚才被风吹起的痒意。
列车启动,穿过一个又一个站台。
有人下车,有人上车,车门开开合合,像一场永不停歇的相遇与告别。
苏婉看着窗外掠过的黑暗,突然想起刚才那个男人的笑容。
也许,这就是上海吧。
它大得让人觉得孤独,却又会在某个不经意的瞬间,用一场突如其来的相遇,给你一点猝不及防的心动。
她拿出手机,解锁屏幕,原本想点开工作文件,指尖却在搜索栏里停顿了。
最终,她点开备忘录,敲下一行字:“地铁里,白衬衫,很好看的眼睛。”
发送时间是晚上八点十七分。
车窗外,站台的灯光一闪而过,照亮了她微微发烫的脸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