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们结伴进入黑风林外围,用石矛、骨箭和陷阱,与狡猾的野兽甚至偶尔出现的低阶妖兽搏命,换取珍贵的肉食和皮毛。
女人们则承担起另一项关乎部落存续的重任——采集。
部落附近向阳的山坡下,有一片不算太肥沃的土地,顽强地生长着一种低矮的草本植物,顶端垂着沉甸甸的穗子,里面是细小的、带壳的籽粒。
这是青石部落赖以度过漫长冬季的主要粮食——野粟,一种古老水稻的祖先。
它的味道远不如肉食诱人,却是部落百十口人活下去的根基。
清晨的露珠还挂在草叶上,阳光刚刚驱散林间的薄雾。
阿妈将两岁的车道背在身后,用一条坚韧的兽皮绑带固定好。
车道的小手紧紧抓着阿妈的肩膀,好奇地打量着眼前这片金黄色的“草海”。
同行的还有七八个部落里的妇人,带着藤条编织的筐篓。
“车道娃儿,抓紧咯,阿妈要干活咯。”
阿妈的声音带着川音特有的温软,拍了拍背上的小人儿。
“嗯!”
车道用力点头,小脸贴着阿妈温热的脊背,感觉很安心。
他记得阿爸,那个部落里曾经最勇猛的猎手,有着和阿莽叔一样虬结的肌肉和爽朗的笑声。
但阿爸在一次深入黑风林追捕一头受伤的剑齿猪时,再也没能回来。
从那以后,就只有阿妈和他相依为命。
阿妈的手,能编织最结实的藤筐,也能在寒冷的夜晚将他紧紧搂在怀里。
妇人们弯下腰,熟练地用石片或骨刀割下成熟的粟穗,小心翼翼地放进筐里。
动作麻利而专注,这是她们赖以生存的本能。
车道在阿妈背上,随着她弯腰起身的动作轻轻摇晃,像一只趴在母亲背上的小兽。
他偶尔伸出小手,想去抓那晃动的粟穗,被阿妈笑着轻轻拍开:“莫乱动,幺儿,这是粮食,要小心收好。”
采集点不远处,有一条清澈的小溪从山坡上潺潺流下。
溪水不深,刚没过脚踝,水底铺着圆润的鹅卵石,能看到手指长的小鱼灵活地穿梭其间。
半大少年石墩也在采集队伍里帮忙。
他眼尖,看到溪水里的鱼影,又看了看在阿妈背上有些无聊的车道,便凑了过来:“阿婶,我带车道娃儿去溪边耍一哈(一下),看能不能摸两条小鱼给娃儿烤起吃?”
阿妈抬头看了看不远处的溪流,又看看背上眼巴巴的儿子,笑了笑:“要得,石墩,看好他,莫走远咯!
水边滑!”
“晓得咯!”
石墩答应一声,小心翼翼地把车道从阿妈背上解下来,抱在怀里。
车道立刻兴奋地挥舞着小手,指着溪水:“鱼!
鱼!”
石墩把车道放在溪边一块干燥的大石头上坐好,叮嘱道:“车道娃儿,乖乖坐到这儿,莫乱跑,看墩子哥给你抓鱼!”
他脱下破烂的草鞋,挽起裤腿,赤脚踩进沁凉的溪水里。
少年眼神专注,动作放得极轻,屏住呼吸,双手缓缓向一处水草丰茂处探去——那里正有几条银亮的小鱼在嬉戏。
车道坐在石头上,看得津津有味,小脚丫在石头边缘一晃一晃。
阳光透过稀疏的树冠洒下,在林间草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溪水潺潺,鸟鸣啾啾,一切都显得那么宁静祥和,仿佛昨夜晚白爷口中那浩瀚危险的无尽蛮荒,只是另一个遥不可及的故事。
就在这时!
异变陡生!
距离车道和阿妈她们采集的粟米地不过二三十步远的一丛茂密灌木,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晃动!
一股腥风猛地扑出!
一道足有水桶粗、覆盖着黑褐色鳞片的巨大身影,如同离弦之箭般从灌木丛中激射而出!
它的目标,赫然是正弯腰割着粟穗、离它最近的一个妇人!
“啊——!”
凄厉的尖叫划破了宁静!
那是一条巨大的黑环蝮蛇!
虽然只是一阶妖兽,但在这部落边缘地带,己是致命的掠食者!
它冰冷的竖瞳锁定猎物,三角形的蛇头快如闪电,毒牙在阳光下闪烁着幽蓝的寒光!
“妖兽!
快跑!”
阿妈离得稍远,反应极快,惊恐地嘶喊一声,几乎是本能地丢下手中的粟穗,转身就向车道所在的大石头扑去!
她的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眼中只有那个坐在石头上的小小身影!
那被袭击的妇人吓得魂飞魄散,下意识地向后跌倒,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的蛇吻,但手臂却被蛇牙划开一道深深的血口,鲜血瞬间涌出,伤口周围迅速泛起青黑色!
“快跑!
回部落!”
妇人们惊恐尖叫,连滚带爬地向部落方向逃去。
筐篓、石刀散落一地。
黑环蝮蛇一击未中要害,冰冷的竖瞳扫过混乱的人群,蛇信吞吐,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嘶嘶”声,庞大的身躯蜿蜒扭动,准备再次发动攻击!
“车道!”
阿妈己经扑到了大石头边,一把将吓呆的车道死死搂进怀里。
她的身体因为极度恐惧和爆发而剧烈颤抖。
她看到了那毒蛇阴冷的目光扫过她们母子!
石墩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惊呆了,但他离车道和阿妈最近。
少年人的血性瞬间压倒了恐惧,他怒吼一声,抓起溪边一块拳头大的鹅卵石,用尽全力狠狠砸向蛇头:“畜生!
滚开!”
石头砸在坚硬的蛇鳞上,发出闷响,只让蛇头微微偏了一下,却彻底激怒了这头凶兽!
它猛地调转蛇头,冰冷的竖瞳锁定了石墩这个胆敢挑衅它的小虫子!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阿妈抱着车道,毫不犹豫地将石墩往旁边猛地一推:“快带车道跑!”
同时,她用尽全身力气,将怀里的车道向石墩的方向抛去!
这一推一抛,用尽了阿妈所有的力量和勇气,也将她自己完全暴露在了蛇口之下!
“嘶——!”
黑环蝮蛇放弃了石墩,腥风扑面,巨大的蛇吻带着致命的毒牙,狠狠噬向因抛出孩子而失去平衡的阿妈!
“阿妈——!”
被石墩接住、摔倒在地的车道,发出了撕心裂肺的哭喊!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冰冷气息,那气息正笼罩着他最亲的人!
噗嗤!
毒牙刺入了阿妈的小腿!
“呃啊!”
阿妈发出一声痛苦的闷哼,脸色瞬间变得惨白,但她眼中没有丝毫后悔,只有对车道无尽的担忧。
她奋力挣扎,用手里的骨刀狠狠刺向蛇身,却只划出浅浅的白痕。
“走啊!
石墩!
带车道走!”
阿妈嘶声力竭地喊道,剧毒让她眼前发黑,力气迅速流失。
石墩双眼赤红,泪水混着汗水流下。
他死死咬着牙,抱起哭喊挣扎的车道,看了一眼被巨蛇缠住、脸色迅速灰败的阿妈,又看了一眼那条恐怖的一阶妖兽,巨大的恐惧和无力感几乎将他淹没。
他知道,留下来只是送死!
“啊——!”
石墩发出一声野兽般的嚎叫,抱着车道,用尽吃奶的力气,头也不回地朝着部落的方向亡命狂奔!
身后,是阿妈越来越微弱的挣扎声和巨蛇令人牙酸的绞杀声,以及另外几个受伤或吓傻的妇人惊恐的哭喊。
阳光依旧明媚,溪水依旧潺潺,但这片曾充满生机的粟米地和溪畔,此刻只剩下血腥、绝望和一条冰冷的、正在享用猎物的巨蛇阴影。
车道小小的世界里,那个最温暖的依靠,在剧毒的侵蚀和冰冷的蛇躯缠绕下,正一点点熄灭。
他趴在石墩狂奔的背上,透过泪眼模糊的视线,只看到阿妈倒下的方向,那片金黄的粟穗被践踏得一片狼藉,还有……刺目的血红。
部落,那小小的、用石头和茅草垒砌的家园,第一次在车道的眼中,显得如此遥远而脆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