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月草初识苗疆的群山在晨雾中苏醒,清澈的溪流旁,银铃般的笑声惊飞了枝头的雀鸟。
“阿爹!阿爹!你看我采的这株‘月亮草’,是不是最圆最亮的?”七岁的阿月赤着脚丫,
高高举起一株叶片圆润、泛着淡淡银光的药草,小脸上满是得意。不远处,
正在弯腰挖取一株根茎的壮实男人抬起头,古铜色的脸上绽开爽朗的笑容:“哎哟,
爹爹的小月亮眼力就是好!这株‘月亮草’灵气十足,晒干了给你阿娘配安神香最好不过!
”他大步走过来,粗糙的大手宠溺地揉了揉阿月乌黑柔软的头发,“小心脚下石头滑。
”“我才不怕呢!”阿月咯咯笑着,像只灵巧的小鹿又窜向另一丛草药,“阿娘说,
山神爷爷最喜欢勇敢的小药娘!”傍晚,炊烟袅袅升起。温暖的火塘边,
寨子里最受敬重的蛊医阿依,
正小心翼翼地从一个密封陶罐中取出一个通体漆黑的竹筒——苗族豢养蛊虫的常见容器。
那竹筒上镌刻着古老繁复的纹路。“阿娘,这是什么蛊呀?看起来好特别。
”阿月忍不住小声问。阿依的神情落寞,她轻轻抚摸着竹筒,眼神复杂:“小月亮,
这是‘置痛蛊’。是我们苗疆最古老、也最……特殊的蛊之一。”她将女儿搂进怀中,
下巴轻轻抵着阿月的光洁额头,“记住,小月亮,蛊术是我们苗人的天赋,更是责任。
心要正,念要善,蛊才通灵。而这‘置痛蛊’……它很强大,也很危险。”“危险?
”阿月仰起小脸,疑惑地皱起眉头,“阿娘,它能做什么呀?”阿依沉默着,
似乎在斟酌词句:“施术者发动时,它能……将一个人的伤痛,
转移到另一个人的身上积累起来,当彻底解除‘置痛蛊‘时,
所有痛苦会于一瞬间在中蛊者身上爆发。”她看着女儿懵懂的眼睛,语气沉重,
“这种痛苦会直接让人……”阿依呼吸一滞,眼中似有悲悼一闪而过。”总之,它伤人,
亦伤己,尤其不能对中蛊之人产生…….”,她顿了顿,”小月亮,远离它,知道了吗。
”“嗯!”阿月似懂非懂地点点头,
只觉得这个黑漆漆的竹筒比山里的毒蛇还要让人敬畏几分。她将小脸贴在母亲温暖的怀里,
鼻尖萦绕着熟悉的药草清香,“阿娘,阿月以后也要像您一样,当最好的蛊医,
只用好蛊救人!”“好,好。”阿依眼中盛满了温柔的笑意,紧紧抱着女儿,
“阿娘的小月亮,心最善了。”2 血夜惊变三年后。“快走!”父亲浑身浴血,
脸上是阿月从未见过的惊恐和决绝。他牵着阿月,一把将她推向屋后的密道入口,
随后又把一个冰冷刺骨的竹筒狠狠塞进阿月手中。“阿爹!”阿月的声音带着哭腔,
恐惧瞬间攫住了她幼小的心脏。“别出声!”阿爹的声音嘶哑,
一把将她推向屋后的密道入口,“一会顺着密道逃走!咱们一定要活下去!”,他颤抖着,
伸手摸向怀中的护身符,”带着它,傩公傩母会保佑你的。我先去找你娘,随后就来,
要听话小月亮……”他摸摸阿月的头,眼中带着强烈的不舍扭身向外冲去。屋外,火光冲天,
砍杀声、箭矢呼啸声,惨叫声交织缠绕。阿月推开密道入口迈步走出,
不知所措地喃喃用稚嫩声音呼唤”阿娘?阿娘你在哪?阿……娘?”刚到门口,
就远远看到了让她魂飞魄散的一幕:平日里和蔼可亲的族老倒在了血泊中,
几个穿着陌生甲胄的士兵正狞笑着举起滴血的刀。“阿月!
”阿依在混乱中看到阿月心中一喜,用力奔跑过来抱紧阿月。她的半边脸被血染红,
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带着一种令人心悸的平静和刻骨的仇恨。她紧紧抓住阿月的肩膀,
力气大得惊人。“听阿娘说!”阿依的声音又快又低,像淬火的钢钉,
狠狠钉进阿月混乱的脑海,“你手上拿的置痛蛊’!拔开塞子,吞下里面的母虫!
找机会把它种进仇人的血脉里!族人们受的每一分伤,流的每一滴血,都会加倍偿还回去!
他的痛,就是你的刀!”阿依的话中充斥着悲伤和怨毒,“记住!活着!活着才能报仇!
只有让仇人尝尽活着时每一刻的痛苦,让他生不如死,
才算为我们全族讨回血……呜哇”一口鲜血从口中溢出,
却是一根飞来的箭矢从后方正中胸膛。“阿娘!”阿月惊慌出声,
阿依猛地将阿月推进狭窄黑暗的密道,看向女儿最后一眼,
那眼神复杂到极致——有诀别的痛楚,有燃烧的恨意,更有无尽的祝福和一丝渺茫的期望。
“活下去!阿月!报仇!”话音未落,阿依一把锁死了密道的暗门,片刻后,
尸体隔绝了外面地狱般的景象和残忍的狞笑声。“阿娘——!
”阿月撕心裂肺的哭喊被冰冷的岩石和黑暗吞没。只听到外面传来母亲最后一声决绝的怒斥,
紧接着是刀剑入肉的闷响,以及敌人狰狞的狂笑。密道狭窄、冰冷、窒息。
阿月紧紧抱着小腿蜷缩在黑暗中,浑身抖得像秋风中的落叶。
外面族人的惨叫、房屋燃烧的噼啪***声、敌人放肆的狂笑……像无数把烧红的烙铁,
一下下狠狠烫在她稚嫩的心上。那曾经充满药草清香和芦笙旋律的部落,在她眼前轰然崩塌,
只剩下浓稠得化不开的血色和绝望。母亲关于“置痛蛊”那沉重的话语,
此刻如同诅咒般在她耳边回响:“他的痛,就是你的刀!”“让他活着…比死了更绝望!
”三 蛊心难测阿月的手指稳得像磐石,蘸着药膏,抹在萧承煜肩上那道深可见骨的刀伤上。
他是敌国世子,她灭族仇人的儿子。六年前的血夜,父亲塞给他的那只竹筒里面,
正是“置痛蛊”的母虫。“种进仇人血脉,他的痛,便是你的刀。”她做到了。
靠着一手医术混入皇宫当医女,在他一次重伤昏迷时,将蛊虫悄无声息地种下。自那以后,
萧承煜在战场上的每一次受伤,痛楚都如潮水一波波般涌向阿月。可阿月感觉不到。
苗寨中的哀嚎、父母倒下的身影,早就把她的心冻成了冰。再深的痛,也穿不透那层黑冰。
她只是冷静地看着他皱眉、闷哼,内心盘算着何时能让他尝到真正的绝望。“月娘的药,
总能让孤觉得好受些。”萧承煜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的疲惫,目光落在她低垂的眼睫上。
他不知这苗疆女子眼底的平静,是一个十岁小药娘用血泪和恐惧换来的麻木。“世子过誉。
”阿月收好药箱,声音无波无澜。她需要他的信任,才能让他的痛苦更近一步。
日子在换药与探听中滑过。阿月冷眼旁观着宫廷倾轧,
等待一个让萧承煜生理意义上的痛不欲生的机会。最好能在他意气风发,扬眉吐气时,
让他也体会到幸福被活生生撕碎的绝望!她心中不无恶意地思量。可,这些时日她渐渐发现,
世子似乎与自己想象中不同。他会在深夜批阅奏折时,
为边境流离的百姓叹息;他会严惩欺压宫人的太监;他甚至曾当庭驳斥过对苗疆用兵的提议。
“战争一起,百姓流离失所,烽火焚尽桑麻地,饿殍塞途,新坟压旧坟。
唉……”又一次换药,阿月听到他无奈叹息。他指尖微不可查地顿了一下。冰封的心,
裂开一丝微不可查的缝隙。一个荒谬的念头浮起:他…或许不是下令之人?疑虑像藤蔓缠绕。
深夜,阿月照例潜入萧承煜的书房,探听时机。窗内传来他与心腹的低语,
内容让她如遭雷击。“……皇叔萧元坤为夺兵权,擅启苗疆战端,
屠戮山寨邀功……证据确凿,孤必禀明父皇,严惩不贷!”屏风后的阿月浑身冰凉。
恨错了人!支撑她三年的仇恨支柱,轰然倒塌。灭族的元凶,是萧元坤!而萧承煜,
竟在追查真凶!她踉跄后退,撞倒了花架。声响惊动了里面的人。“谁?!
”萧承煜厉声喝问。四 情仇交织阿月转身就跑,心乱如麻。恨意未消,目标却找错了方向,
而对眼前这个人……那冰层下涌动的东西,让她恐惧。萧承煜很快追来。
看到她煞白的脸和眼角的泪痕,他愣住了。“月娘?发生了何事?
”他语气带着自己都未察觉的紧张。阿月张了张嘴,最终只化作一声呜咽。
巨大的冲击让她暂时无法思考复仇,只想逃离这混乱。她推开他,消失在夜色里。
之后的日子,阿月像丢了魂。萧承煜察觉她的异样,追问无果,只当她受了什么惊吓,
待她愈发亲近关怀。这份温柔一点点融化着阿月心口的冰。
她居然开始害怕为他换药——不是怕痛,是怕自己眼中流露出的,不该有的东西。
皇后敏锐地捕捉到儿子对这个医女的异常关注。警告的目光似针一般扎在阿月背上。
更大的变故突然袭来。边疆告急,皇帝急召萧承煜出征。临行前夜,他屏退左右,只留阿月。
烛火摇曳,映着他深邃的眼。“月娘,等我回来。”他握住她的手,掌心滚烫,“此战若胜,
孤便求父皇……娶你为妃。”阿月的心猛地一缩。妃?她是来杀他的!可此刻,
看着他眼中毫不掩饰的情意,那冰冷的复仇火焰,竟被压得只于一缕青烟。她喉头发紧,
一个字也说不出,只将父亲那夜交给她的护身符塞进他手中后默默祈祷。傩公,傩母,
虽然阿月是个笨蛋搞错了人,但还是求求你们,保佑他!他珍重地收在贴近心口的位置,
翻身上马。马蹄声远去,阿月站在原地,第一次清晰地感受到,
心口传来一阵陌生的、钝钝的疼——不是因为蛊,是因为又一次——离别。战事顺利,
世子凯旋。然而,迎接阿月的不是承诺,是晴天霹雳:皇帝下旨,为巩固邦交,
赐婚世子与邻国公主,即日完婚!希望彻底粉碎。原来他的承诺,
不过是权贵子弟一时兴起的戏言。她果然还是太天真!灭族之仇未报,
自己竟还对一个仇人之子动了心!强烈的恨意与背叛瞬间吞噬了那点激荡的情愫。
冰冷的杀心瞬间凝聚。大婚之夜,红烛高烧,满室喜庆。阿月一身夜行衣,
像一抹幽魂潜入新房。萧承煜独自坐在桌边,婚服未解,桌上摆着空了大半的酒壶。
“你会来吗?”他没有醉,眼神在烛光下异常清醒,也异常寂寥。
五 自残明志阿月握紧了袖中的匕首,一步步靠近。就是现在!杀了他,再去找萧元坤!
她举起匕首,对准他的后背。就在这时,萧承煜猛地转身,目光精准地锁定了阴影中的她,
没有呼喊,没有质疑,他抓起桌上的酒壶狠狠砸向桌角。锋利的碎片飞溅,
他毫不犹豫地拿起其中最大的一片,用力划向自己的左臂!鲜血瞬间涌出,
染红了玄色的婚服衣袖。阿月瞳孔骤缩!一股尖锐、剧烈的疼痛,
毫无征兆地、排山倒海般从她心中漫开!痛得她眼前发黑,几乎站立不稳!三年了!
置痛蛊生效以来,族人的惨死让她对疼痛早已麻木,可今天又重新感受到了疼痛!为什么?
为何今日亲眼见他受伤,心中会这般难受……那冰封的感官,
被这自残的举动和他灼热的目光,狠狠撕裂!她手中的匕首“哐当”一声掉落在地。
“呃……”心中的痛让她抑制不住地发出一声闷哼,身体晃了晃。萧承煜丢掉碎片,
任由鲜血流淌,一步步走到她面前。他的声音低沉沙哑,
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悲凉和执着:“你总说你无心……”他抬起未受伤的手,
指尖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沾起一滴滚烫的液体。“那这泪,为谁而流?
”阿月怔怔地看着他指尖那抹晶莹,这才惊觉自己早已泪流满面。心口的冰层彻底崩碎,
露出底下被压抑了太久、早已血肉模糊的情愫。痛觉回归的同时,
所有被冰封的情感也汹涌而出——恨、怨、委屈、愧疚,还有那无法否认的特殊感情。
她看着眼前这个为了逼她现身,不惜自残的男人,
感受着转移在她身上的痛苦——却远不及心中的哀伤,这让她那黑冰下的防线彻底崩溃。
“我……”阿月的声音颤抖得不成样子,“我是苗寨的阿月……当年……屠我全族的,
是你皇叔萧元坤……我娘给我的置痛蛊……你的痛,
一直在…存在我身上…准备报复…”她语无伦次地哽咽,揪心的痛楚让她蜷缩起来。
尽管有所猜测,但真相如此还是令萧承煜心中掀起惊涛骇浪。可抱着她微微颤抖的身体,
看着她惨白的脸和汹涌的泪,所有疑惑最终化为铺天盖地的心疼。他轻拍着阿月的后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