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兰草为媒暮春的江南总裹着层薄雾,苏家别院的青石板路被润得发亮。
苏清辞扶着侍女晚晴的手走过回廊,素色裙角扫过阶前青苔,惊起几只跳蛛。
她今日穿了件月白杭绸衫子,领口绣着细巧的兰草,是上个月亲手绣的。"姑娘慢些,
这几日雨多,廊下滑。"晚晴轻声提醒,将一方素帕递过去。清辞接过擦了擦指尖的墨痕,
目光落在院角那丛刚抽新芽的兰草上。自去年冬里染了场风寒,她便被父亲勒令禁足在此,
每日能做的,不过是临帖、作画,或是对着这方小天地发呆。画具就摆在临水的轩窗下,
云母笺上已勾出半幅兰草图。清辞拾起狼毫,蘸了点花青,正要落笔时,
墙外忽然传来书页翻动的轻响。她抬眼望去,只见隔壁旧寺的灰瓦顶上,
立着只羽毛蓬松的白鸽子,正歪头啄着檐角的青苔。那旧寺原是前朝遗物,
如今只剩个破落的佛堂,听说上个月住进个借读的书生。
清辞先前只在晨昏时见过个青布身影,总背对着她坐在老槐树下,手里永远捧着卷书。
"晚晴,你看那鸽子。"她轻声道。晚晴顺着她的目光望去,笑道:"许是那书生养的,
前儿还见他在院里撒谷粒呢。"说话间,一阵风卷过,将轩窗上晾着的几张废稿吹了出去。
清辞惊呼一声,眼看着最上面那张兰草图飘过高高的粉墙,落在了隔壁的槐树下。
"姑娘别急,我这就去捡。"晚晴正要走,却被清辞拉住。"罢了,不过张废稿,
别惊动了人家。"她望着墙外那抹青布身影起身拾画,指尖无意识绞着帕子。
那身影拾起画纸时顿了顿,清辞猜他定是瞧见了纸上未完成的兰草。她缩回头,
心口莫名跳得快了些,索性放下笔,转身回了内室。次日晨起,清辞刚推开轩窗,
便见墙头上搭着片荷叶,底下压着个素白信封。晚晴踮脚取下,见信封上无字,
只在封口处画了株极小的兰草。"是那书生送回来的?"晚晴好奇地掂了掂,
"里面好像有东西。"清辞拆开信封,昨日那张废稿果然在里面。只是空白处多了几行字,
是用极清隽的小楷写的:"空谷有佳人,倏然抱幽独。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
"笔锋挺秀,墨色浓淡相宜,倒与她画中兰草的风骨相合。她指尖抚过字迹,
忽然想起前日在父亲的书斋见过这诗,是古人咏兰的句子。
这人竟能从半幅画里读出这般意境,倒像是懂她的。"晚晴,取张素笺来。"清辞走到案前,
研了墨,在纸上画了株盛放的兰草,又题了句"何须浅碧深红色,自是花中第一流",
同样折成小方,让晚晴悄悄放在墙头。第三日清晨,墙头的荷叶换了新的,
底下压着的笺纸上,那人画了枝墨竹,旁题"咬定青山不放松"。一来二去,
半月时光悄然而过。墙头的荷叶换了又换,有时是清辞画的寒梅,有时是那书生写的短句。
她渐渐知道他姓谢名临舟,是来自邻县的寒门书生,借住寺中备考乡试。
他也知道了她爱画兰草,身子不大好,总在别院消磨时光。这日午后,
清辞坐在廊下翻《玉台新咏》,忽听墙外传来压抑的咳嗽声。她探头望去,
见谢临舟正站在槐树下背书,青布长衫洗得发白,瘦峭的肩膀微微耸动。
江南的梅雨季闷得很,他额角沁着汗,却仍挺直脊背,目光落在书页上,
专注得像要将那些字刻进骨里。清辞忽然想起父亲常说的"寒门出贵子",
心里竟生出些莫名的怜惜。她转身回屋,让晚晴取了罐新沏的雨前龙井,
又拿了两碟刚出炉的杏仁酥,用食盒装好。"送去给他吧,就说...是我院里用不完的。
"她轻声道,耳根有些发烫。晚晴机灵地应着,绕到寺门去了。不过片刻,晚晴便回来了,
手里捧着空食盒,笑道:"那谢公子可拘谨了,红着脸接过,还说多谢姑娘。对了,
他让我把这个还给您。"食盒里躺着枚玉佩,是用普通的青白玉雕的,样式简单,
只刻了半朵兰草。清辞捏着玉佩,指尖触到温润的玉质,
忽然想起方才他背书时的模样——那样清瘦,却又那样挺拔,像极了这枚璞玉,虽无华饰,
却自有风骨。第二章 渐知心意入夏后雨水多了起来,时常下得缠绵。清辞常在轩窗下看雨,
看雨丝打湿对面的灰瓦,看谢临舟的身影在寺门与槐树间穿梭。他白日里多半在寺中苦读,
傍晚才会去市集代人抄书,赚些微薄的生活费。晚晴从外面买菜回来,
总爱跟她说些市集见闻。"今日见着谢公子了,在字画摊前帮人抄《金刚经》呢,
好多人等着请他的字呢。"晚晴一边择菜一边说,"就是那摊主太抠,抄一卷才给二十文,
够干啥的。"清辞握着画笔的手顿了顿,墨滴落在宣纸上,晕开个小小的黑点。
她想起谢临舟那件洗得发白的长衫,想起他咳嗽时按着胸口的样子,心里像被雨丝缠住,
闷闷的。"晚晴,"她忽然开口,"我记得父亲书房里有几套孤本,我想找人抄录下来留着。
"晚晴眼睛一亮:"姑娘是想...""你去寻谢公子,就说我愿出双倍价钱,
请他帮忙抄录。"清辞低头继续作画,声音轻得像怕被风吹走,"别说...别说我是谁。
"晚晴果然办事妥当。次日谢临舟便带着纸笔来了,却没进别院,
只在月洞门外的石桌上抄录。清辞坐在轩窗后,假装看书,
眼角的余光却总忍不住飘向那抹青布身影。他抄书时极专注,眉头微蹙,
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偶尔有风吹过,掀起他额前的碎发,露出光洁的额头。清辞忽然觉得,
这画面比她笔下的兰草还要动人。抄到第三日,天忽然变了脸。午后还晴着,
傍晚便起了狂风,乌云压得很低,眼看就要下大雨。谢临舟正收拾东西要走,
豆大的雨点已经砸了下来。"谢公子,快进来避避雨吧!"晚晴撑着伞跑出去,
不由分说将他拉进回廊。谢临舟站在廊下,有些局促地拢了拢被雨打湿的衣袖。
青布长衫湿了大半,贴在身上,更显得他身形单薄。他抬头时,
恰好与从内室走出的清辞对上目光。四目相对的刹那,两人都愣住了。
清辞穿着藕荷色的襦裙,长发松松挽着,脸颊因刚从暖处出来,泛着淡淡的粉。
谢临舟的睫毛还挂着水珠,眼睛亮得惊人,像盛着雨后天光。"苏姑娘。"他先回过神,
拱手行礼,声音有些沙哑,许是淋了雨的缘故。"谢公子不必多礼。"清辞屈膝还礼,
指尖紧张地绞着帕子,"外面雨大,先进屋喝杯热茶吧。"堂屋的八仙桌上摆着刚沏的热茶,
晚晴端来点心,又取了干净的布巾。谢临舟接过布巾擦了擦脸,
目光落在桌上的青瓷瓶上——瓶里插着几枝新折的兰草,正是清辞前日画过的品种。
"姑娘很爱兰草?"他轻声问。"嗯,觉得它性子好。"清辞捧着茶杯,指尖感受着暖意,
"不争不抢,自有芬芳。"谢临舟笑了,那笑容像雨后初晴的阳光,落在他清瘦的脸上,
竟有些晃眼。"姑娘说得是。兰生幽谷,不以无人而不芳,确是君子之姿。"两人一时无话,
只听着窗外的雨声。雨点敲在芭蕉叶上,滴滴答答,倒像是为这沉默伴奏。
清辞忽然想起他题在画上的诗,轻声念道:"空谷有佳人,
倏然抱幽独...""东风时拂之,香芬远弥馥。"谢临舟接了下去,目光与她相遇,
两人都笑了。原来有些默契,不必言说,早已藏在笔墨之间。雨渐渐小了,谢临舟起身告辞。
他走到门口,忽然想起什么,解下身上的蓑衣:"这蓑衣虽旧,却还能挡雨,姑娘留着吧,
院里想必用得上。"清辞还没来得及推辞,他已将蓑衣放在门旁,拱手而去。晚晴捡起蓑衣,
见里面缝补过好几处,针脚细密,倒像是女子的手艺。"姑娘你看!
"晚晴从蓑衣口袋里摸出个东西,是枚用竹片削的书签,上面刻着枝兰草,还系着根青丝线。
清辞捏着书签,忽然想起自己绣了一半的荷包。她转身回房,从妆匣里取出那方素色锦缎,
挑了根浅碧色的丝线,将那株兰草细细绣了上去。第三章 礼教相隔立秋那日,
苏家来了位不速之客。是父亲的同僚王御史家的管家,捧着个朱漆描金的盒子,
说是给清辞送的中秋礼。清辞正在轩窗下临摹谢临舟的字迹,听见前院的喧哗,
心里莫名一紧。晚晴从外面跑进来,脸色发白:"姑娘,不好了!王御史家...来提亲了!
"手里的笔"啪"地掉在地上,墨汁溅了满裙。清辞怔怔地站着,耳边嗡嗡作响,
晚晴后面的话都听不真切了。
她只听见"门当户对"、"下个月定亲"、"明年开春完婚"这些字眼,像冰雹一样砸下来。
父亲走了进来,脸色是她从未见过的严厉:"清辞,王家公子一表人才,前途无量,
这门亲事是为父千挑万选的,你...就应了吧。""女儿不嫁!"她不知哪里来的勇气,
声音带着颤抖,却异常坚定,"女儿想陪在父亲身边,侍奉您终老。""胡说!
"父亲一拍桌子,"女子到了年纪,哪有不嫁人的道理?这事我已答应王家,
没有转圜的余地!"父亲拂袖而去,留下清辞一个人站在空荡荡的堂屋。
窗外的蝉鸣聒噪得厉害,她却觉得浑身发冷,像掉进了冰窖。那几日,清辞把自己关在房里,
不吃不喝。晚晴急得直掉泪,劝她:"姑娘您身子弱,可不能这样折腾啊!
"清辞只是望着窗外,望着那座旧寺的方向。谢临舟还在苦读吗?他知道自己要嫁人了吗?
那些笔墨传情的日子,难道就这样成了泡影?中秋前一日,谢临舟托晚晴送来封信。
信里说他乡试考得不错,有望中举,还说等放榜后,想请她去城外的月湖泛舟。
字迹依旧清隽,却掩不住字里行间的雀跃。清辞捧着信,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
打湿了信纸,晕开了墨迹。她拿起笔,却一个字也写不出来。告诉他真相吗?
告诉他自己即将嫁作他人妇?那晚,月色格外好。清辞换上件素色衣裙,悄悄溜出了别院。
她知道谢临舟每晚都会在寺门前的槐树下背书,她想再见他一面,哪怕只是远远看一眼。
槐树下果然有个身影。谢临舟穿着件半旧的蓝布长衫,正仰头望着月亮,手里拿着本书,
却许久没有翻动。"谢公子。"清辞轻声唤道,声音在夜里有些发飘。谢临舟猛地回头,
看见她时,眼中闪过一丝惊喜,随即是担忧:"苏姑娘?这么晚了,你怎么来了?
""我..."清辞望着他,月光落在他清瘦的脸上,映出几分少年意气。
她忽然说不出那些伤人的话,只觉得心口堵得厉害。两人并肩站在槐树下,一时无话。
风吹过,带来桂花香,也带来了远处隐约的丝竹声。那是大户人家在提前过中秋,热闹得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