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世,我为陆家付出所有,最后却落得病死无人问津的下场。唯有小叔子在我坟前哭断肝肠,
终生未娶。如今,渣男夫君和心机弟妹的把戏在我眼前一览无余。我步步为营,
只为脱离苦海。可小叔子却对我越来越痴缠,甚至不惜放弃大好前程。这份深情,
让我心乱如麻……1.灶上的鲥鱼蒸得正好,白雾裹着姜蒜香气漫开。我掀开笼屉,
水珠滚落,在青砖地上洇成圆斑。前世今日,这笼鱼蒸过了时辰,陆景明摔了筷子,
骂我连顿饭都伺候不好。而今,我掐着时辰起锅,鱼眼刚刚泛白。芸娘。
陆景明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温和得近乎虚伪,今日家宴,辛苦你了。我低头摆盘,
指尖在瓷碗边缘轻轻一刮,笑道:夫君喜欢就好。他站在我身后,
袖口沾着一缕若有似无的香——是苏瑶儿惯用的熏香。前世我为此摔碎了一整套茶具,
而今只觉得可笑。重活一世,恨他们都嫌累。柴房的门半掩着,我走近时,
听见里面窸窸窣窣的动静。透过门缝,苏瑶儿正弯腰往稻草堆里塞一只靛蓝包袱。
前世我冲进去撕扯,包袱散开,银锭和首饰哗啦啦洒了一地。彼时我浑身发抖,
眼泪糊了满脸,而苏瑶儿只是冷笑:嫂嫂,你这是做甚?如今,我抬手揉了揉太阳穴,
推门而入。瑶儿?我故作惊讶,你在这儿做什么?她猛地转身,脸色煞白,
手还按在包袱上。我、我来取些干草给婆母垫凳子……我点点头,
从她身旁的木架上抽了两根柴,语气寻常:夜里风大,记得关窗。她的指尖微微发抖,
而我转身离开,没多看一眼那包袱。堂屋里,陆景明和苏瑶儿低声交谈,见我端着茶进来,
话音戛然而止。嫂嫂怎么亲自端茶?苏瑶儿强笑道,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帕子。
婆母让我拿来给你们尝尝。我慢条斯理地斟茶。而今,我故意多停留了一会儿,
指尖在桌沿轻轻敲着,看着他们坐立不安的模样,心里竟浮起一丝愉悦。终于来了,
明日此时他们离开,我就解脱了。房内传来婆母的咳嗽声。我拢了拢衣襟,唇角微扬。
2.入夜,月光如洗,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院子里越发寂静。我躺在床上,
感受着身下柔软的床榻。那时,我的身子骨早已被无尽的操劳和心力交瘁拖垮,
只觉骨头缝里都渗着冷意。病痛缠身,每一口呼吸都带着腥气。奇怪的是,随着生命的流逝,
我心头的恨也消弭了。记得,那是一种近乎欣喜的解脱。我看见了自己那简陋的灵堂。
烛火摇曳,香灰氤氲。婆母扑在我的牌位前,哭得肝肠寸断,声声泣血,
撕心裂肺地喊着我的名字。然而,这一次,我的目光没有停留在她悲痛欲绝的脸上。
我的视线越过她,落在堂屋外,那个平日里不显山不露水的男人身上。
陆之怀站在堂屋外的阴影里,衣服下摆沾着赶回时溅的泥点,手里攥着一个褪了色的香囊。
他面上无泪,却比任何一个痛哭的人,都更显得悲伤。那双素来沉静如水的眼眸,
此刻蓄满了浓得化不开的痛苦。大景朝,三年一次的春闱放榜,金榜题名,探花郎。
陆之怀身着大红官服,头戴乌纱,意气风发,骑着高头大马,打马游街。
可半路他却径直去了城郊,那片荒芜的乱坟岗。朱红官袍还带着御赐的金牌,
却跪在我长满青蒿的坟前,把额头抵在冰冷石碑上哽咽。"嫂嫂,
那年你绣给景明的香囊...其实是我偷偷收着了。"这么多年他从未说出口的我心悦你
。甚至有意保持和我的距离。此后三十年,他一生未娶。将所有抱负都倾注在朝堂之上,
成为了名动天下的陆大人。可每逢清明、冬至,他都会卸下朝服,独自一人,
前往这个寂静的坟头祭扫。我看着他,从一个青涩的少年郎渐渐变得沉稳内敛,
眉间也染上了岁月的风霜。烛火猛地摇曳,我发现自己正攥着衣襟,掌心全是汗。
窗外传来打更声,三长两短。妆台上的桂花油突然散出幽香,
恍若那年落在他肩头的细碎花瓣。更漏滴尽时,我摸到脸颊一点凉意。
原来最痛的从来不是恨,而是有人把你的名字在岁月里酿成了酒。他一人,醉了一生。
3.晚饭时分,陆之怀踏入厅堂,青衫颀长。他目光落在我的身上,那双深邃的眼眸里,
隐有探究与关切。我正为婆母布菜,他靠近时,心头微跳。嫂嫂。他轻声唤,
声音低沉温和。我回身,递过汤碗时多停了一息。他与我说话时,
左手总会无意识地摩挲腰间玉佩。前世最后那年清明,这双手抚过我坟头石碑,
也是这般小心翼翼。瞧着嫂嫂近日气色甚好。他目光落在我的脸上,
带着不易察觉的喜悦。他接过碗,手背青筋微凸,与前世记忆中模样重叠。
不过是睡得安稳些。我捻了颗蜜渍杨梅放进婆母碟中,往日总觉得身上倦怠得很。
夜深人静,月光透过窗纸,在雕花妆台上投下清冷的银辉。我坐在铜镜前。
眉眼间带着淡淡倦意,却不再是前世那副模样。眼角的细纹也淡了几分,唇色比从前红润。
前世,那时这副身子被熬得枯瘦,最后连寿衣都要收小一寸。陆景明见了,只当碍眼,
从未有过半句怜惜。而今,这张脸,带着一丝新生的光彩。我与友人有约,今夜不归。
陆景明的声音刮过窗纸。我正在收拾他换下的衣物,头也不抬地问:夫君身上银钱可够?
我慢悠悠地折叠着衣物,眼底带着不易察觉的玩味。他眼中闪过一丝心虚,
干咳一声:够的……够的。我像是无意,又轻声说:夜间多雨,早点归家。
我抚平衣衫最后一道褶皱,听见他踉跄踢了屋下压门石。前世这时候,
我该在数更漏等他归来,而今夜,我只想听雨打芭蕉的声音。听说城南来了新戏班。
陆景明前脚刚走,苏瑶儿便来了。她倚着房门,金簪上的珍珠随着呼吸轻颤。
嫂嫂可要同去?瑶儿有心了,只是今晚要赶制绣品。我指了指案上摊开的绣绷。
今晚怕是要做到半夜,你替我把门关好,莫要让人打扰。子时过半,绣绷被我放在一旁。
我只是静静地坐在窗前,听着窗外细雨敲打芭蕉叶的声音。景明和瑶儿,想必已经走了吧。
嫂嫂可是还未睡?是陆之怀的声音,带着一丝担忧。心中一动,他怎会此时前来?
我走到门前,轻声回应:之怀有何事?门外沉默了片刻。夜深雨凉……他声音低沉,
目光落在窗棂上,若有心事……前世多少个雨夜,我独自垂泪时,
窗外总有个模糊身影静静伫立。我望着门缝里他的半截袍角,指尖在门闩上徘徊片刻。
多谢之怀,我无碍。我轻声道。门外静默片刻,脚步声渐渐远去。我倚着门板,
轻声叹了口气。苏瑶儿走后,之怀如何自处。4.天刚蒙蒙亮,我起身,理好衣衫,
推开房门。晨风微凉,带着露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哭声从主屋传来,夹杂着孽障,
孽障啊!的咒骂,尖锐地划破了清晨的宁静。婆母瘫倒在炕上,头发散乱,脸色青白。
陆景明和苏瑶儿私奔的消息,已传开了。我反而保持着一份异样的平静,心内不起波澜。
走到炕边,为婆母倒了碗温水。瓷碗温热,握在手中,传递着一丝暖意。娘,先喝些水,
顺顺气。还好之怀已去了私塾。我的平静,对于濒临崩溃的婆母,带来一丝意外的慰藉。
她攥着我的手,冰凉的指尖颤抖。泪眼模糊地看着我,那目光里,是绝望中的最后一丝希冀。
婆母还没缓过气,一个粗壮汉子便带着两个凶神恶煞的打手,闯进陆家大门。
院门被踹开的巨响惊飞了檐下巢燕。老夫人,令郎的债——粗粝的手指划过桌面,
在漆面留下一道油渍。婆母的脸色煞白。芸娘啊,这可怎么办啊!我儿跑了,
我们怎么办啊?收印子钱的人凶狠地催促着,他们的目光刮过屋内,还带着威胁。前世,
所有家务与债务,压在我单薄的肩头。我独自一人,苦苦支撑,没日没夜地接绣活,
双眼熬得通红。针线扎破指尖的疼痛,仿佛还隐隐作痛。为了陆之怀的学业,我省吃俭用,
给他添置笔墨纸砚。那些墨香,如今还带着一丝苦涩的记忆。直到我操劳病重,弥留之际,
他才恍然发觉。可那时,已是无力回天。这份记忆清晰地提醒着我,带着刻骨的清醒。
我平静地开口,声音不高不低。冤有头债有主。我夫君与苏瑶儿私奔,
带走了家中所有值钱物什。如今这笔账,理应由他们二人偿还。管事愣了愣,
眯起眼睛打量着我。我把陆景明订票的拟子放在桌面。早前他就定了去吴州的船票,
现下去码头还来得及。晚了,船一开,人就找不着了。我语速不紧不慢,
把故事推向另一个结局。钱庄管事听了我的话,看看屋里乱作一团。哟,
弟妹这话可是当真?那要是找不着人呢?您尽管去。找不到,自有陆家,我们不会跑。
我的语气笃定。他大手一挥,带着打手们扬长而去,嘴里还念叨着:好,好!陆景明,
你可别让我逮着!自那以后,钱庄的人就再没来找过麻烦。陆家总算有了片刻喘息,
屋内的空气也仿佛变得轻快了几分。5.阳光毒辣,搓衣水晒得发烫。我蹲在檐下洗衣服,
手指揉动水盆里的皂角泡。外头王婶的声压得低,却句句入耳。
"听说码头上闹得厉害...苏瑶儿的玉镯子都叫人撸了去..."木槌砸在青衫上的闷响,
恰好盖住我的叹息。想起自己终于挣脱那个泥潭,胸口轻飘飘的,落下了块大石。
只不过之怀那,心又沉了下去……大哥做的荒唐事,苏瑶儿丢尽的脸面,
都成了扎在他脊梁骨上的刺。让他这个读书人,如今出门连头都抬不起来。
我默默地拧干衣裳,心里祈愿他别太苦。院外响起急促的脚步声。婆母!婆母!救救我啊!
我甩甩洗衣的手。抬头望去,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人踉跄闯入院子。发丝凌乱,
昔日娇俏全无,是苏瑶儿。我是被逼的……求你收留我……
她扑向婆母的动作带翻了针线笸箩,我昨日才理的彩线滚了满地。婆母手足无措。
书房的竹帘猛地掀起,之怀站在阶前。苏瑶儿眼底闪过希冀,伸手想拉他衣袖:之怀,
我错了,真的错了。景明,不是……求你……苏姑娘回去吧。他从怀中抽出一张纸,
我与你,再无瓜葛。是放妻书。她开始哭,开始骂,指责陆家忘恩负义。你若再纠缠,
我便报官。陆之怀语气森然,你与我兄长私奔之事,若传出去,日后可好看?
他亲手将她推出门外,重重合上门。我看着他一步步走回庭院。夜色沉下,书房里又亮了。
我指尖摩挲着绣了一半的桃花,花苞将绽未绽。6.一更时分,书房的灯还亮着。
我赤脚走到窗边,纸窗映出的剪影比上月又瘦了一圈,肩胛骨将夏衣顶出两道折角。
让我想起前世他跪在我坟前时,被雨水淋透的衣服轮廓。咳……咳嗽声从屋里传来,
我心头一紧。这几天他瘦得颧骨都凸出来了。灶上煨着的莲子汤已经凝出层脂膜,
我撒了把去年腌的糖桂花,轻轻放在书房门外,没敲门。第二天早上,空碗摆在原地,
底下压着张澄心堂纸,上面写着:莲心不苦,我眼睑微热。放榜这日,天阴得厉害。
婆母攥着念珠的手一直在抖。我包了几块加了蜜的桂花糕,
递给他时轻声说:路上垫垫肚子。他接过,指尖擦过我掌心的茧,
那双眸竟闪过一丝慌乱。我想去拂他的衣领,
最终只是将备好的雨伞往他那边推了推:我们等你。日影西斜,
绣绷上的锦鲤才绣到尾巴。芸娘!母亲!熟悉的声音从门外传来。我手一颤,
差点扎到自己身上。他脚步急促,身上却是从来没有过的轻快。推门而入的那一刻,
他强压着笑意,可眉眼藏不住的得意。我松开针线,和婆母一起迎上去,心跳如擂鼓。
母亲,芸娘……他深吸了一口气,声音发颤,孩儿中了。婆母的念珠哗啦
散了一地。落了泪,这一滴泪里,我也不知是为了什么。真的吗?我哽咽着问道。
他重重点头:榜上写着『陆之怀』三个字,我看了好几遍才敢信。夜里,我独自坐月下,
想起了那个孤独终老的陆之怀。月光爬上西墙时,书房又亮起了灯。
窗纸上映出他提笔的身影,我静静地看着,像是在临摹某个藏在心底的轮廓。
7.我数着陶罐里的铜钱——还差三百二十文,就够交松阳书院春季的束脩了。
每季束脩银二两,笔墨纸张另计。当真没有减免?婆母第三次问同样的问题。
"芸娘..."陆之怀手中书册的《策论》二字被掐出了指痕。
"我去城南书坊接抄书的活计...""不行。"我打断他的话头,会有法子的。
夜里我辗转难眠。前世记忆里,西街口刘婶子的汤饼摊总是围满食客。三文钱一碗,
日卖百碗便是..."我忽然坐起身,月光正照在妆奁里的陪嫁银簪上。晨光熹微时,
我将银簪拍在当铺柜台。朝奉眯着眼估价。走出当铺,怀里揣着我汤饼摊的本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