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默盯着手机屏幕,那串数字像淬了毒的冰针,扎得他眼球生疼——医院发来的催缴通知,
数额庞大到足以碾碎他全部积蓄。女儿小蕊苍白的小脸在脑海中挥之不去,
那场突如其来的重病,抽干了家里的暖意与积蓄,只留下冰冷的债务与恐慌。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鬓角几根刺眼的白发,它们像某种无情的宣告,
提醒着这个三十七岁程序员,属于他的时间,正以一种令人心慌的速度流逝。
深夜加班的归途,疲惫像湿透的棉袄紧裹着他。街灯昏黄的光晕在湿漉漉的地面晕开,
城市在雨雾中褪去喧嚣,显露出陌生的轮廓。就在拐进那条他走了十年的熟悉小巷时,
有什么东西突兀地撞入视野。巷子深处,一家从未见过的店铺静静立着,
门楣上悬着一块斑驳的旧木匾——“时之隙”。橱窗里没有琳琅的商品,
只陈列着几件古怪物品:一个沙漏里银色的流沙仿佛凝固不动;一块怀表,
表盘上刻着奇异的、非人间的刻度;还有一盏黄铜底座的老式台灯,
灯罩泛着柔和的、带着催眠意味的微光。鬼使神差地,李默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木门。
门轴转动发出悠长低哑的“吱呀”声,仿佛开启的是尘封的岁月。
一股混合着旧书页、陈年檀香和一丝难以言喻的、类似冷铁般的奇异气息扑面而来。
店内光线幽暗,只靠几盏壁灯和柜台上那盏黄铜台灯照明。
一个穿着考究中式长衫的银发老人坐在柜台后,正用一把小巧的紫砂壶缓缓冲泡着茶水,
动作行云流水,带着一种近乎凝固的韵律感。他抬起头,脸上皱纹深刻,
像记载了无数光阴的故事,但那双眼睛却异常清亮平和,没有一丝老人常见的浑浊。
“温不语,”老人放下茶壶,声音低沉温和,如同上好的丝绸滑过皮肤,“时间当铺的掌柜。
客人,您需要典当点什么?是那些冗长无趣的排队、堵车、会议?还是……更珍贵些的东西?
”他的目光掠过李默疲惫的面容和鬓角的白发,带着洞悉一切的了然。李默喉咙发干,
心脏在肋骨下沉重地撞击。“我……我需要钱。很多钱,救命钱。”他艰难地吐出字句,
女儿小蕊因化疗掉光了头发、抱着膝盖蜷缩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灼烧着他的理智,
“我有什么……是您这里收的?”“时间。”温不语轻轻吐出一个字,却重若千钧。
他取出一张样式古朴、质地奇特的皮质卷轴,光滑如某种生物的皮肤,摊开在柜台上。
上面布满了李默从未见过的、流淌着微光的奇异文字。“您最丰厚的资本,
也是这世间唯一真正公平的货币。典当‘无聊时间’,换片刻欢愉;或者,典当未来的寿命,
”他顿了顿,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起伏,只有纯粹的陈述,“换取当下燃眉之急。
”“寿命?”李默的声音发颤。“对。”温不语指向卷轴下方一块空白处,“签下名,
定下期限,您所需即刻奉上。当然,”他嘴角似乎弯起一个极淡的弧度,“本店童叟无欺,
支持赎回。只要您凑齐本金与利息,您的时光,自当归还。
”女儿因疼痛而压抑的啜泣声在耳边回响,医院催款单上冰冷的数字再次浮现。
绝望像冰冷的藤蔓缠紧了李默的心脏。十年!
一个数字从混乱的思绪中清晰地跳了出来——他几乎是用尽全身力气,
才在温不语递来的那支笔尖闪烁着诡异蓝光的硬笔上,按下了自己的指印。
指尖接触契约皮的刹那,一阵奇异的冰冷瞬间窜过脊椎,
仿佛有看不见的东西被从骨髓深处抽走。卷轴上那些流淌的奇异文字瞬间亮起,光芒刺眼,
随即隐没。同时,
柜台下无声地滑出十个沉甸甸的、用旧报纸捆扎得整整齐齐的方块——十万现金,
散发着油墨和旧纸张混合的味道。“契约成立。”温不语的声音平静无波,
小心地卷起那张皮卷。就在卷轴合拢的瞬间,李默清晰地看到,自己刚刚按下指印的地方,
一点细微如针尖的暗红色印记,正迅速渗入皮卷深处,如同被吞噬的血珠。
钱解决了燃眉之急,手术很成功。小蕊苍白的小脸上重新有了血色,虽然头发还没长出来,
戴着毛线帽的她,眼睛里终于又有了光,像两颗被雨水洗过的黑葡萄。李默抱着女儿出院,
阳光照在脸上,暖得他几乎要落下泪来。然而,心底深处,那个阴暗潮湿的小巷,
那家名为“时之隙”的诡异当铺,那冰冷刺骨的抽离感,以及温不语平静无波的眼神,
却如同烙印,再也无法抹去。十年光阴——这个代价沉甸甸地压在心头,
让他时常在深夜惊醒,对着镜子,近乎神经质地数着鬓角新添的白发,
观察着眼角是否又多了一道细纹。时间,这个曾经模糊流淌的概念,
如今变成了悬在头顶、滴答作响的倒计时钟。他拼命工作,近乎自虐般地加班,
接所有能接的私活。烟灰缸很快堆成了小山,咖啡成了维持清醒的唯一燃料。
看着存折上艰难爬升的数字,李默终于鼓起勇气,再次踏入了那条幽深的小巷。
“时之隙”的招牌依旧斑驳,像一块凝固了太多秘密的伤疤。推开那扇沉重的木门,
熟悉的旧书、檀香与冷铁混合的气息再次包裹了他。温不语依然坐在柜台后,
慢条斯理地擦拭着一个小小的、内部悬浮着星云般光点的水晶沙漏,仿佛李默的离开与归来,
不过是沙漏中微不足道的一粒尘埃。“温老板,”李默的声音因紧张而干涩,
他把厚厚一沓现金和一张写满数字的银行本票推到柜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
“我来赎回我的十年。本金,还有……利息。”他报出的利息数字高得惊人,
几乎是他所能承受的极限。温不语放下水晶沙漏,那双异常清亮的眼睛抬起,
目光平静地扫过钱和本票,脸上没有任何意外或欣喜的表情。他轻轻摇了摇头,
动作缓慢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李先生,恐怕不行。”李默的心猛地一沉,
像坠入冰窟。“为什么?契约上写明了可以赎回!钱我带来了,一分不少!”“契约是死的,
时间是活的。”温不语的声音依旧低沉温和,却透着一股冰冷的金属质感,
“您典当的‘十年’,它已不再是躺在库房里等待认领的无形之物。”他微微侧身,
对着身后那扇通往内室、始终紧闭着的厚重布帘,
用一种李默从未听过的、近乎温和的语气唤道:“李明,出来吧。有人想看看你。
”布帘无声地向两边滑开。光线从内室流泻出来,勾勒出一个挺拔、年轻的身影。
李默浑身的血液在那一刹那彻底冻结。站在内室门口的,是一个男人。
一个看起来至多二十七、八岁的男人。他穿着合身的深色休闲外套,头发浓密乌黑,
皮肤光滑紧致,洋溢着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命力。
寻找过的脸——年轻、自信、眉宇间带着未经世事磋磨的锐气和一种对世界充满好奇的光彩。
那是十年前的他自己!“李明”嘴角挂着轻松愉悦的笑意,眼神明亮,好奇地打量着李默,
那目光里没有惊讶,没有敌意,甚至带着一丝看到有趣事物的探究,
仿佛在欣赏一件年代久远、与自己略有渊源的古董。
温不语的声音像隔着一层厚厚的冰幕传来,遥远而清晰:“您典当的‘十年’,
现在有了新的形态,新的名字——李明。他正以您失去的那段时光为养分,
享受着他……或者说,您本该拥有的人生。”他转向那个年轻的“李明”,
脸上露出一种近乎慈祥的笑容,“去忙你的吧,年轻人,你的摄影展筹备不是还有很多事吗?
”“好的,温叔!”李明的声音清朗悦耳,充满了活力,他朝李默随意地点点头,
笑容灿烂得晃眼,转身步伐轻快地消失在布帘之后,
背影充满了李默早已遗忘的、属于青春的轻盈与笃定。李默僵立在原地,
如同一座瞬间风化的石雕。柜台上冰冷的现金和本票散发着无用的油墨味。
他感到一种灵魂被彻底抽空、暴露在绝对零度下的剧痛和眩晕。视线开始模糊,
温不语那张平静的脸在视野里扭曲、晃动。胃里一阵剧烈的翻滚,他猛地弯下腰,
无法遏制地干呕起来,却什么也吐不出,只有苦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离开“时之隙”,又是怎么失魂落魄地走回家的。推开家门,
客厅里温暖的灯光和女儿小蕊清脆的笑声像针一样刺向他麻木的神经。“爸爸回来啦!
”小蕊像只快乐的小鸟扑过来,一把抱住他的腿,仰起小脸。她头上的毛线帽歪了,
露出一点点新长出的、柔软如绒毛的黑色发茬。李默下意识地想蹲下抱住女儿,
汲取这唯一能温暖他的慰藉。然而,他的动作在半途生生顿住。
小蕊清澈的大眼睛亮晶晶地看着他,小脸上洋溢着纯粹的快乐,脆生生地说:“爸爸!
今天下午家里来了一个叔叔!好奇怪的叔叔呀!”李默的心脏骤然停跳了一拍,
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小蕊歪着头,小眉头困惑地皱起,
努力组织着语言:“那个叔叔……他……”她的小手比划着,“他长得有点像爸爸!
嗯……特别像你以前照片里那个帅帅的爸爸!但是……”她顿了一下,
小脸上满是孩童发现秘密的认真,“他看起来好开心,好年轻呀!他还给我变了个小魔术呢,
用一朵纸花!他让我叫他……”小蕊努力回忆着那个陌生的称呼,“李明叔叔!
”每一个字都像淬了毒的冰锥,狠狠凿在李默千疮百孔的心上。他身体晃了晃,
几乎站立不稳。“那个李明叔叔好有趣,”小蕊完全没有察觉父亲的异样,
沉浸在下午的惊奇里,小脸放光,“他拍了好多好多漂亮的照片!有会发光的小虫子,
有像棉花糖一样的云!他还说……”小蕊的声音低了一点,带着点困惑,“他还说,
他好羡慕我,有我爸爸这么好的人陪着……”她的小手无意识地抓紧了李默的裤腿,
“可是爸爸,他为什么会羡慕呀?他不就是另一个……更年轻的爸爸吗?
”就在李默被这稚嫩而残酷的话语彻底击垮,意识摇摇欲坠之际,
一个清朗的、充满活力的声音带着笑意,突兀地在门口响起:“小蕊说得真棒!
可不就是另一个爸爸嘛!”李默僵硬地、如同生锈的机器般,一格一格地转过头。
门不知何时被打开了。那个年轻版的“李明”,此刻就斜倚在门框上,
脸上挂着轻松灿烂、阳光般耀眼的笑容,仿佛回到自己家一样自然。
他换了一身更休闲的装束,手里还拎着一个印着某知名艺术画廊Logo的纸袋。
他的目光掠过小蕊,带着毫不掩饰的喜爱,最后稳稳地落在李默身上。那眼神,
不再是当铺里那种看陌生人的好奇探究,而是带着一种奇异的、洞悉一切的熟稔和一丝玩味。
“哥,”李明开口,声音清亮,带着年轻人特有的蓬勃朝气,
那声称呼却像烧红的烙铁烫在李默的神经上,“站在门口干嘛?进去啊。”他笑容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