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日的暑气在姥姥家老旧的堂屋里沉淀,带着一丝木头发酵的潮味儿。
陈颜颜靠在吱呀作响的竹椅上,指尖无意识地捻着薄毯的边缘。
苍白的面色在昏黄的灯光下更显沧桑,仿佛是一个一碰就碎的薄瓷。
长途跋涉加上身体的虚弱,让她有些昏昏欲睡。“颜颜,看这个。
”姥姥的声音带着岁月磨砺的温润,她小心翼翼地从高柜深处捧出一个物件,
轻轻放在陈颜颜面前的八仙桌上。这物件也是姥姥认为能让外孙女打起精神来的东西了。
陈颜颜抬起有些沉重的眼皮。
那是一个极其精致的微缩建筑模型——一座完整的一进北京四合院。青砖黛瓦,飞檐翘角,
比例完美得令人惊叹。透过小小的雕花木窗,
甚至能看到里面摆放着同样微缩的家具:桌椅板凳、床榻柜子一应俱全,
连灶台上的小锅、桌上的茶壶茶杯都清晰可见,活脱脱一个袖珍款的烟火人间。
“这是你太姥姥当年亲手做的,精致吧!”姥姥布满皱纹的手指爱怜地拂过那微凉的瓦片,
“这可是给小人国的人住的呢。”“小人国?”陈颜颜的倦意被勾走了,
苍白的脸上透出一点好奇的光。“嗯呢,”姥姥点点头,眼神飘向窗外沉沉的夜色,
声音压低了,带着一丝神秘,“老辈人说,这片地方,住过小人国的人。他们啊,
个子就这么点高,”姥姥用手比划着,大约十厘米的样子。“他们啊,精得很!
总在人不注意的犄角旮旯里藏着,悄没声地‘拿’走一点东西,像一根针,一小块布头这些,
或者谁掉地上的米粒糖渣。喏,这院子,就是太姥姥心善,专门给他们造的,
想着他们也有个遮风挡雨的地方。”姥姥的故事像一颗投入静水的小石子,
在陈颜颜心里漾开细微的涟漪。她长久以来困在病弱身体里的心,
仿佛被这奇异的传说轻轻叩动。看着那精巧却空寂的四合院,
想象着那些可能存在的、只有巴掌大的小人儿。“我滴娘,快来搭把手。
”门外陈颜颜的母亲喊道,似乎有什么东西搬不下来。“来嘞,等着啊!”姥姥朝门外喊着,
身体也缓缓站了起来。她小声嘱托道:“颜颜啊,我去瞅瞅,你在这看看这四合院,
姥姥去去就会。”姥姥走后,陈颜颜便细细地琢磨了下这个四合院。“真的...有吗?
”虽然还是有些怀疑,但她越是怀疑,心中越是渴望能见到。回姥姥家的第一个夜,
不知认床还是因为传说的缘故,陈颜颜辗转反侧。第二天早晨,趁着妈妈和姥姥在厨房忙碌,
陈颜颜从自己带来的小包里,摸出一颗从城里带来的、包装精美的牛奶糖。
她小心地剥开糖纸,浓郁的奶香瞬间弥漫。她没有吃,
个光线黯淡、堆着些杂物旧书的角落——一个她认为小人可能出没、大人又不会注意的地方。
她将那颗诱人的牛奶糖放在布满灰尘的地板上,想了想,又用手指捻起一点地上的浮灰,
仔细地、均匀地洒在晶莹的糖块表面,让它看起来不那么“崭新”,
仿佛是谁不经意遗落在这里很久了。“你们应该……会喜欢吧?”她对着空寂的角落,
用气声轻轻说,仿佛怕惊扰了可能存在的邻居。等待是漫长而充满希望的。头一天,
陈颜颜几乎每隔一会儿就要装作不经意地路过那个角落,目光飞快地扫过。糖还在。
第二天亦是如此,那颗沾了灰的牛奶糖,依旧孤零零地躺在原地,
在昏暗的光线下显得毫不起眼。反倒是几只褐色的小蚂蚁,循着甜香,已经排着队,
在糖块周围开始了孜孜不倦的探索和搬运。希望,就像是被戳破的气球,一点点瘪了下去。
陈颜颜靠在门框上,望着那角落,心头涌上浓浓的失落。也许,真的只是个哄孩子的传说吧?
她正打算转身离开,眼角的余光却捕捉到了一个与自己脑补出来的身影一样的影子。
就在那堆旧书投下的阴影边缘,似乎有个极小的黑影,极其迅速地动了一下!快得像幻觉。
陈颜颜的心骤然提到了嗓子眼,她屏住呼吸,蹲下身子凑近角落,揉了揉眼睛,定睛再看。
可阴影里空空如也,只有灰尘在微弱的光线下静静漂浮。仿佛刚才那一瞥,
只是光线和她过度期望共同编织的幻影。是眼花了吗?强烈的不甘和求证欲瞬间攫住了她。
她有些按捺不住,可体弱的她动作十分无力与迟缓,伸手就想拨开那堆旧书,
看看阴影后面到底藏着什么。指尖刚碰到最上面一本硬壳旧书的书脊。哗啦啦!
那书本瞬间失去了平衡,轰然倒塌!最沉重的一本硬壳词典,坚硬的棱角带着下坠的力道,
不偏不倚,砸中了她的额角!“唔!”一声短促的痛呼被闷在喉咙里。
剧痛伴随着尖锐的耳鸣猛地炸开,眼前瞬间被黑暗吞噬。身体软软地滑倒在地,
最后一丝意识里,似乎又瞥见那阴影深处,
有什么极小的东西惊慌地缩了回去……额角传来闷钝的痛感,疼得她醒了过来。
陈颜颜费力地掀开沉重的眼皮,午后的阳光斜斜地穿过窗户,
在老旧的地板上投下明亮的光斑。楼下隐约传来妈妈和姥姥在厨房唠嗑声和锅铲碰撞的声响。
她试着动了动,可一阵眩晕袭来,抬手想摸摸疼痛的源头,
指尖触到的却不是预想中的黏腻鲜血,而是一小片带着奇异清苦气息的糊状物。
她撑着坐起身,跌跌撞撞地挪到梳妆台前——那面旧镜子里,映出一张更显苍白的脸。
额角靠近发际线的地方,肿起一个青紫色的包,边缘已经结了一层暗红的痂。
可最让她心跳漏了一拍的是,那伤口上,均匀地覆盖着一层碾碎的草叶糊糊,
散发着一种她属于山野的清苦气息。血,止住了。伤口,也被处理过了。
这感觉...好像不是妈妈,也不是姥姥。她们在楼下做饭,根本不知道我昏倒在这里。
而且,这种草药……绝不是家里药箱里会有的东西。是那个阴影里的小东西?
惊喜和难以置信的情绪让她小嘴微张,心脏在虚弱的胸腔里剧烈地跳动,几乎要蹦出来。
这不是幻觉!真的有“他们”!而且……他救了我!顾不上额角的疼痛和身体的虚软,
陈颜颜几乎是扑到书桌边。她颤抖着手指,从笔记本上撕下最干净的一角,用尽力气,
一笔一划,写得无比认真。“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真的谢谢你。
”每一个字都承载着她此刻汹涌的感激和确认。她再次打开自己的小包,
拿出一颗包装完好的牛奶糖。这次,她没有剥开,也没有撒灰。
她希望对方能收到一份干净的礼物,就像他给予她的那份无声的善意。
纸条小心地压在牛奶糖下面,
她又把糖轻轻放回了那个角落——那堆被扶起的旧书投下的阴影边缘。位置,
比上次更靠近阴影深处一些,仿佛在无声地邀请。做完这一切,她才感到一阵脱力,
扶着墙慢慢挪回床上躺下。身体依旧虚弱,鼻息间似乎还残留着那苦涩的药香,
但心里却像被什么东西填满了,暖融融的,带着一种隐秘的期待。她睁着眼睛,望着天花板,
耳朵却竖得尖尖的,捕捉着角落里任何一丝微小的动静。时间在等待中变得无比漫长。
阳光从窗台上走着,正午的阳光落下。妈妈和姥姥端着饭菜进来,关切地询问她的额头。
她只含糊地说不小心撞到了书堆,已经没事了。目光却不由自主地飘向那个角落,
那块糖和纸条,静静地躺在那里,纹丝不动。第二天清晨,天刚蒙蒙亮,陈颜颜就醒了。
第一件事就是望向角落。可牛奶糖依旧静静躺在那。纸条的边缘,
被夜晚的湿气浸润得微微卷曲。无人动过。一丝失落悄然爬上心头,但很快被她压了下去。
也许他晚上才出来?也许他还没看到?也许……他需要点时间?
陈颜颜选择相信自己的客套话,继续等待着。接下来的几天,
这成了陈颜颜一个隐秘而固执的仪式。她不再频繁地去查看,只是每天清晨醒来,
目光总会第一时间投向那个角落。每一次,那颗裹着漂亮糖纸的牛奶糖,
都原封不动地躺在那里,像一个沉默的句号。希望的火苗,在日复一日的等待中,
被现实无声地吹拂着,明明灭灭,最终只剩下一缕微弱的青烟,固执地萦绕在心头。
失落感勒得心口微微发紧。难道……他走了?还是那次现身,已经冒了太大的风险?或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