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雨幕里的蓝风铃暮春的雨丝，细密缠绵，裹挟着巷口老槐树初绽的甜香，
斜斜扫过“晚照便利店”的玻璃橱窗。水珠在玻璃上蜿蜒爬行，
最终在“晚照”那块饱经风霜的木质招牌上洇开一片深色的水痕，缓慢滴落，
像一滴凝结了太多时光，最终未能忍住的泪。林疏月踮着脚，
指尖小心翼翼地调整着货架最上层最后一串蓝风铃。玻璃珠串相互碰撞，
发出细碎空灵的轻响，仿佛雨滴在玻璃罐里跳舞。
这是她接手爷爷留下的这方小天地第七个年头。记忆里，爷爷总爱在黄昏时分，
搬把小竹椅坐在店门口，望着西沉的落日，慢悠悠地说：“疏月啊，你看那‘晚照’，
是老天爷一天里最温柔的光，暖得能焐热人心窝子里那些没说出口的话。
”三年前那个闷热的下午，手机屏幕骤然亮起刺眼的白光，
医院冰冷的通知“林先生抢救无效”几个字，像冰锥扎进她心里。
她当时正蹲在昏暗的仓库里清点泡面库存，浓重的灰尘味呛得她咳嗽，
那行字却让她瞬间窒息。处理完后事，她几乎没有犹豫，租下了这间带小阁楼的老房子，
把原本只是糊口的小卖部，改成了“晚照小筑”。白天，这里飘着热粥和糖画的甜香；夜晚，
暖黄的灯光亮起，成了街坊邻居唠嗑歇脚、驱散寒意的驿站。货架最显眼处，
永远摆着爷爷留下的那台老式海鸥相机，蒙尘的镜头沉默地注视着人来人往。“林老板！
”隔壁早餐铺的王婶裹挟着一身湿漉漉的雨气和浓郁的豆浆香气晃了进来，
塑料袋里鼓鼓囊囊，“哟，您这蓝风铃挂得真应景！雨一淋，叮叮当当的，听着心里都亮堂。
上次看您擦那玻璃，里里外外擦了三遍，水痕愣是挂不住，这铃铛倒是不怕水。
”林疏月闻声手一抖，整排蓝风铃跟着一阵清脆的摇晃。她慌忙扶住微微颤动的货架，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雨幕中，
一个穿着深灰粗棒针织衫的男人正斜倚着一辆半旧的电动车，
雨水顺着他额前微湿的碎发滑落，沿着清晰的颌线一路向下，
在锁骨处洇开一小片浅褐色的、类似云朵的纹路——那是雨水浸透衣料的痕迹。
他脚边放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包口半敞，露出一截深蓝色封皮的摄影集边角，
磨损得厉害，封皮上一只振翅欲飞的海鸥剪影格外醒目——那是顾云舟的标志。
林疏月在市美术馆见过他的专访，他说：“海鸥是风与海的精灵，是自由的信使。
”“林老板？”男人抬头，睫毛上还挂着细小的水珠，目光穿过雨帘和玻璃窗，
精准地落在她脸上，随即绽开一个笑容，右边脸颊陷下去一个浅淡却好看的小酒窝。
他的声音透过雨声传来，带着温润的质感。林疏月这才回过神，慌忙在围裙上擦了擦手，
围裙带子在她纤细的手腕上勒出一道浅浅的红痕。“顾先生？”她拉开玻璃门，
雨水的清凉气息扑面而来。“是我。久仰林老板大名。”顾云舟微微欠身，
雨水顺着他额角的发梢滴落，“上周在市美术馆有幸看了您的摄影展，
《晚照街的黄昏》那组作品，光影捕捉得太妙了，像把黄昏的蜜糖都融化在了底片上，
温暖又惆怅。”林疏月的耳尖不受控制地微微发烫，她下意识地低头整理手边的货架。
目光扫过最上层，
地躺着一盒没拆封的德芙巧克力——是上周他特意买来送给那位冒雨送餐的外卖小哥的谢礼，
结果阴差阳错被隔壁奶茶店活泼的小妹蹭走了。一丝懊恼还未散去，
顾云舟却已从他那看起来容量颇大的帆布包里掏出一个用牛皮纸仔细包好的方盒子，
带着室外微凉的湿气递过来：“这个给您，刚出炉的，还热乎着。”纸包打开，
甜糯的米酒香气混合着淡淡的桂花甜，瞬间挣脱了雨水的清冷，钻进鼻腔。是一盒酒酿圆子，
圆子白白胖胖，浮在琥珀色的汤汁里，上面还撒着点点金黄的桂花。“我妈煮的，
”顾云舟看着她，眼里的笑意像投入石子的湖面，漾开温和的涟漪，“她说您守店辛苦，
总熬夜，吃点甜的热乎东西，暖暖胃。”“顾先生......”林疏月喉间微微滚动，
一时竟不知该说什么。“叫我云舟就好。”他忽然向前倾了倾身，距离拉近了些，
雨丝顺着他额角的发梢滑下，“说起来，林老板煮的泡面，味道比我妈熬的鸡汤还熨帖人心。
”林疏月接过他递来的便签纸，素白的纸片上，字迹清瘦有力，带着一种独特的筋骨感。
纸片的边角，
干枯的、几乎透明的蓝风铃花瓣——和她昨天下午在街角那间弥漫着霉味和墨香的旧书店里，
淘到的那本泛黄的《夜航西飞》扉页中夹着的那片，一模一样！花瓣的边缘微微卷曲，
带着一种奇特的焦褐色痕迹，像是被火焰短暂而温柔地吻过，
却又奇迹般地保持着完整的形状，脆弱而坚韧，像一个尘封多年、等待开启的故事。“谢谢。
”她低声说，指尖轻轻拂过那片花瓣，然后将便签仔细地折成一个小小的方块，
珍重地放进了围裙的口袋深处，紧贴着那颗因为刚才的对话而微微加速跳动的心。
店里暖气开得很足，驱散了门外的湿寒。顾云舟脱下被雨水打湿大半的冲锋外套，
挂在门边的衣架上，露出里面柔软的浅灰色高领毛衣。他搓了搓冻得有些发红的手，
目光扫过店里那面色彩斑斓、贴满了各种便签和涂鸦的墙壁，上面有学生约球的留言，
有上班族发泄的吐槽，也有感谢小店深夜亮灯的温暖话语。“听说，”他转过头，
镜片后的眼睛带着一丝好奇和笑意，“林老板这里，不仅能买到热乎的吃食，
还能‘订到’凌晨三点的星空？
”林疏月将一杯刚冲好的、冒着袅袅白气的热姜茶推到他面前的柜台上，
杯壁上迅速凝结起细密的水珠。“顾先生是摄影师？”她看着他熟练摆弄相机包的姿势，
明知故问，“上次在摄影展，见过您的《海之灵》系列，浪花凝固的瞬间，像海鸥的翅膀。
”“嗯，本职是拍点东西糊口。”顾云舟捧起温热的杯子，满足地喟叹一声，
哈出的白气瞬间模糊了镜片，“最近在琢磨江南水乡的晨昏光影。不过，
”他隔着雾气看向她，嘴角弯起，“还是那句话，林老板的泡面味道，比我妈煮的还暖，
是雨夜里最好的慰藉。”林疏月再次感到耳根发热，掩饰般地转过身整理货架。
又是那盒费列罗！她心里嘀咕着上周的乌龙。就在这时，顾云舟像是变戏法似的，
又从帆布包的深处掏出一个巴掌大小、边角磨损得露出金属原色的旧铁盒。他轻轻打开盒盖，
里面用柔软的蓝色绒布衬着一枚保存完好的银杏叶标本。叶片已然褪去了鲜活的翠绿，
呈现出一种古朴温暖的金黄色，叶脉清晰如画。“我爷爷走之前，
把他收藏了一辈子的东西给了我，”顾云舟的声音低沉下来，带着一种追忆的温柔，
“这是他拍的，您奶奶种的银杏树，1985年秋天。他说，当时您奶奶还很年轻，
穿着干净的蓝布衫，就站在这棵树下，笑得像秋阳一样暖。”林疏月的心猛地一跳。
她伸出微微颤抖的手指，极其轻柔地抚过那枚标本。在叶片靠近叶柄的空白处，
一行娟秀而熟悉的小楷字迹映入眼帘：“云舟，等他长大，带你去看真正的晚霞。
”字迹的边缘有些微的晕染，像是被水汽浸润过，又像是被岁月的指腹温柔地摩挲了无数遍。
“我查过一些老资料和老照片，”顾云舟的指尖也轻轻落在标本上，摩挲着那行字，
“‘晚晴’——我猜是您奶奶的名字？她似乎常常念叨，晚霞是老天爷写给地上人看的信，
是白昼最后的温柔道别。后来，她把这‘道别’里的暖意，
都化作了这家小店里的点点滴滴——一碗深夜的热粥，一支哄孩子的糖画，
甚至围裙口袋里悄悄塞给寒夜归人的暖宝宝……这些都是她留给匆匆过客的，
独一无二的‘晚霞’。”林疏月望着照片中那个穿着蓝布衫、笑容温婉的年轻女子，
眼眶骤然涌上一股无法抑制的酸涩。原来，横亘在他们之间那看似遥远的八十公里，
从来不是冰冷的距离，而是奶奶沉甸甸的、未曾宣之于口的牵挂，
是那句无声却滚烫的“我一直在看着你们”。不知何时，窗外的雨悄然停歇。
一缕微弱的夕阳光线穿透云层，斜斜地照在便利店门口湿漉漉的地面上。
一片被雨水冲刷得格外干净、脉络分明的银杏叶，静静地躺在那里。顾云舟弯下腰，
将它拾起，递到林疏月面前：“这个，您收着。”叶柄处，
系着一根细细的、褪色却依旧结实的红绳——和她旧书店里那本《夜航西飞》中夹着的叶子，
一模一样！林疏月接过这片带着雨后清新气息的叶子，指尖触及那根熟悉的红绳，
一个念头电光火石般闪过。“对了，”她抬起头，目光灼灼地看着顾云舟，
“我昨天在旧书店翻那本《夜航西飞》的时候，里面……好像夹着一张照片，
像是……您爷爷年轻时候的？”顾云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投入星子的深潭：“真的？
您……您还记得照片的样子吗？”“照片背面，”林疏月轻轻摩挲着叶柄的红绳，
仿佛能感受到某种微妙的联系，“好像用钢笔写着……‘致小疏月’。”她顿了顿，
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可能……是给我的？”顾云舟没有立刻回答。
他只是小心翼翼地从林疏月手中接过那片新鲜的银杏叶，像对待稀世珍宝般，将它轻轻抚平，
然后郑重地放进了自己贴胸的衬衫口袋里，紧挨着心脏跳动的地方。雨过天晴的傍晚，
空气里弥漫着槐花清甜的余韵和老房子木头吸饱水汽后的淡淡馨香。
便利店里暖黄的灯光温柔地洒下，将两人靠得很近的影子清晰地投射在地面上，影子交叠着，
拉得很长，像两株在雨后湿润泥土中舒展枝叶、悄然靠近的植物，
根系在地下无声地探寻着彼此的方向。2 八十公里的温度周六的清晨，
天空是水洗过般的浅蓝色。林疏月踩着矮凳，踮起脚尖，
在“晚照小筑”的玻璃门檐下挂起一串新买的蓝风铃。晨风带着凉意掠过巷口，
玻璃珠串立刻叮叮咚咚地唱起歌来，清脆的声响惊飞了檐下打盹的几只麻雀，
扑棱棱地消失在瓦楞间。她刚跳下凳子，弯腰整理门口展示架上的热饮，
的、电动车轮胎碾过雨后小水洼的“唰啦”声由远及近——顾云舟跨着他那辆半旧的电动车，
像一道深灰色的剪影，从青石板巷口拐了过来。冲锋衣的帽子随意地扣在头上，
帽檐还在往下滴着细小的水珠。“早啊，林老板！”他利落地跳下车，长腿一撑，
从车筐里拎出一个沉甸甸的保温袋，笑容在晨光里显得格外清爽，
“给早起客人们准备的姜茶，我妈非让我多煮了半壶带过来，说今天预报有风，喝了驱寒。
”林疏月接过保温袋，厚实的保温层传递出令人安心的温热感。这温度让她心头一动，
蓦然想起昨晚打烊前，
他靠在柜台边闲聊时说的话：“……晚霞是老天爷写给大地最深情的情书，看过的人，
心都会暖起来。” 她当时只是笑，此刻这保温袋的温度，却像是那封“情书”的余温。
“云舟？”她状似随意地开口，手指无意识地抚过保温袋的提手，“你昨天提到过的，
你爷爷以前拍星轨的那个老天文台……具体在城郊哪个位置？
”顾云舟显然没料到她突然问起这个，愣了一下。随即，他像是想起什么，脸上漾开笑意，
手伸进外套口袋里摸索片刻，掏出一张折得方方正正、边缘已经磨得起毛的旧地图。
他小心地展开，纸张发出轻微的脆响，指着地图上一个用红笔画了圈的地方：“喏，
就在这片银杏林的深处，不太好找。我爷爷说，那里的天空特别干净，没有光污染，
星星比城里亮三倍都不止！他还说，”他顿了顿，
手指点了点那个红圈旁边一个不起眼的小标记，“这附近有块老石碑，上面刻着字，
好像是……‘疏月·云舟·永年’？年头太久，字迹都模糊了，我也是听他老人家念叨的。
”林疏月的心跳漏了一拍。她的指尖轻轻拂过地图边缘那些深深浅浅的折痕，
仿佛能感受到岁月和某人无数次翻看的痕迹。“我奶奶种的银杏树，”她的声音很轻，
像怕惊扰了地图上的尘埃，“就在这片林子里。她总说，那棵树是她的根。
”“那……明天一起去看看？”顾云舟的眼睛瞬间亮了起来，像落入了星子，
带着摄影师发现绝佳取景地般的兴奋，“我带上三脚架和相机，你带上……嗯，
你秘制的热姜茶？正好试试我刚琢磨出来的长曝光拍晚霞的新技巧，
据说能把流云拍得像金色的河流。”林疏月还没来得及回答，
店门口的蓝风铃又是一阵清脆的欢唱。
隔壁早餐铺的王婶拎着两袋刚出锅、还冒着滚滚热气的豆浆晃了进来：“哎哟，小疏月，
这么早就在忙活啦？早啊！”她眼风一扫，落在顾云舟身上，带着几分熟稔的打量，
“这位小伙子看着面善，是……”“王婶早！”顾云舟立刻礼貌地点头问好，笑容得体，
“我是云舟，常在您那儿买豆浆和油条，您家的豆浆豆香味儿特别浓。”“哦——！是你啊！
”王婶恍然大悟，脸上的褶子都笑开了花，“怪不得瞅着眼熟！每次买都夸我家豆子磨得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