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鹤年带着许厌绕过标有“古籍修复室”的普通区域,径首走向最深处一扇不起眼的、覆盖着厚厚灰尘的防火铁门。
门把手上凝结着暗红色的蜡状物。
杜鹤年掏出一把造型奇特的钥匙——它更像是一截打磨光滑的指骨,末端镶嵌着细小的金属符文。
他将“钥匙”插入锁孔,并非转动,而是轻轻按压。
“咔哒”一声轻响,门内传来机械滑动的声音,随即是如同老旧关节摩擦般的“咯吱”声。
门开了,一股阴冷潮湿、带着浓重铁锈和……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欢迎来到‘活体书库’。”
杜鹤年的声音在狭窄的通道里回荡,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
门后的景象让许厌瞬间窒息。
这里不是传统意义上的书库。
没有整齐排列的书架,取而代之的是无数粗大的、搏动着的暗红色“藤蔓”,从天花板垂落,深深扎入地面。
这些“藤蔓”表面覆盖着类似筋膜的半透明薄膜,隐约可见内部流淌着浑浊的液体。
它们并非植物,而是由无数本被“消化”了一半的书籍、卷轴、乃至竹简融合而成的诡异共生体。
在藤蔓交织的缝隙间,悬挂着一个个大小不一的“书囊”——由薄而坚韧的肉膜包裹,里面浸泡着形态各异的书籍。
一些书籍还在肉膜内微微颤动,书页无风自动,发出窸窸窣窣的翻页声。
微弱的光源来自藤蔓本身和书囊内部透出的、如同腐肉磷光般的幽绿或暗红。
空气中漂浮着极其微小的、尘埃般的黑色颗粒,它们偶尔聚集成模糊的文字形状,又瞬间散开。
“字虱的幼虫,”杜鹤年低声道,“别让它们落在皮肤上太久。”
许厌感觉自己的后颈皮肤(那片融合了《肉典》残页的地方)传来一阵灼热和细微的蠕动感。
她的异色瞳孔在这诡异的光线下异常醒目,左眼的“目”字甲骨文似乎在吸收周围的幽光,右眼的饕餮纹则缓缓转动,仿佛在审视这恐怖的书库。
“《肉典》…就在这里?”
许厌的声音干涩。
“不全是,”杜鹤年小心地避开一根缓缓蠕动、试图缠向他脚踝的藤蔓,“它无处不在。
这些藤蔓是它的根系,书囊是它的‘胃’,字虱是它的‘白细胞’……而我们,”他顿了顿,看向许厌,“是它挑选的‘装帧师’候选人,或者……备用材料。”
他带着许厌走向书库深处。
脚下的地面是湿滑的、类似软骨组织的物质。
越往里走,藤蔓越粗壮,搏动也越有力,如同沉睡巨兽的心跳。
肉膜书囊里的书籍也更加古老、诡异,有的封皮是鞣制过的人皮,有的书页边缘能看到细密的睫毛或指甲。
“找到陈尸匠的日记是关键,”杜鹤年在一处由几根粗壮藤蔓盘绕形成的“拱门”前停下,“他的‘封骨七术’是我们目前所知唯一能暂时抑制《肉典》活性的方法。
日记应该在最核心的‘源囊’附近。”
他指向拱门深处。
那里悬挂着一个比其他书囊大数倍、如同心脏般缓缓收缩舒张的巨型囊体。
囊壁厚实,呈深紫色,表面布满了虬结的血管和……不断开合的眼睑!
囊体内部,隐约可见一本巨大、厚重的书籍轮廓,它每一次搏动,都带动整个书库的藤蔓随之脉动。
那就是《肉典》的核心投影——源囊。
靠近源囊的地方,空气都变得粘稠,字虱幼虫也更加密集。
许厌感到后颈的皮肤残页变得滚烫,上面的文字“骨相之始”凸起得更加明显,仿佛要挣脱她的皮肉。
她的视野开始扭曲,空气中漂浮的字虱幼虫在她眼中变成了密密麻麻、舞动着的微型甲骨文,发出无声的尖啸。
“就在那里!”
杜鹤年指着源囊下方,一根相对细小、颜色灰白的藤蔓末端。
那里悬挂着一个不起眼的、用深褐色皮革包裹的小册子,封面没有任何文字,只画着一个简单的七芒星图案——正是陈尸匠日记!
就在杜鹤年准备上前时,异变陡生!
许厌后颈的灼热感瞬间飙升到顶点!
那片融合的皮肤残页猛地**撕裂**开来,并非脱落,而是如同活物般向上延伸,瞬间覆盖了她小半张左脸!
凸起的甲骨文“骨相之始”像浮雕一样烙印在她脸颊上,散发着暗红微光。
同时,源囊剧烈地搏动起来!
上面数十只眼睛同时睁开!
那些眼睛没有瞳孔,只有一片浑浊的、不断变幻着甲骨文和篆字的黑暗!
“呜——!”
一声非人的、如同无数书页被同时撕裂的尖啸从源囊中爆发!
整个活体书库瞬间狂暴!
藤蔓疯狂挥舞抽打,肉膜书囊纷纷破裂,浸泡在里面的书籍如同活鱼般弹跳出来,书页疯狂翻动,甩出粘稠的汁液和更多的字虱幼虫!
那些原本漂浮的幼虫瞬间聚集成风暴,形成一个个扭曲的文字旋涡,尖啸着扑向两人!
“它感应到你了!”
杜鹤年大吼,一把将许厌推开。
一只由无数“永”字组成的字虱风暴擦着他的肩膀掠过,瞬间带走了他一片衣袖和皮肉,鲜血淋漓!
被刮伤的地方,皮肉下立刻浮现出细小的黑色文字,像活蛆般扭动!
杜鹤年痛哼一声,反应却快得惊人。
他反手从腰间抽出一根半尺长的、刻满符文的骨锥,狠狠扎向自己受伤的手臂!
“嗤!”
一股黑烟冒起,那些蠕动的蚊子发出细微的尖叫,暂时被压制住了。
他手中的青铜镜再次举起,镜面这次爆发出刺目的青光,勉强逼退了靠近的几只紫虱风暴。
“去拿日记!”
杜鹤年挡在许厌身前,骨锥和铜镜交替挥舞,每一次格挡或攻击,都伴随着骨锥刺入藤蔓或字虱群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噗嗤”声和黑烟。
他的动作带着一种古老仪式的韵律,但显然极其耗费心神和体力。
许厌强忍着脸上皮肤撕裂的剧痛和视野中疯狂舞动的文字幻影,连滚带爬地冲向那本日记。
圆囊上的眼睛全部锁定了她,尖啸声几乎要刺穿她的耳膜。
周围的藤蔓如同巨蟒般向她绞杀而来!
她扑到那根灰白藤蔓下,伸手抓向日记。
就在指尖触碰到冰冷皮革封面的刹那——“嘶啦!”
她左脸上那片延伸的《肉典》残页突然反向撕扯!
一股无形的力量拽着她的脸,狠狠撞向悬挂日记的藤蔓!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同时,她与那藤蔓、与日记、与整个狂暴的书库产生了某种诡异的连接。
无数不属于她的记忆碎片如同决堤洪水般冲入她的脑海:昏暗的油灯下(民国视角):一只布满老茧的手(陈尸匠的手)正用刻刀在一条苍白的人腿上刻划着复杂的骨纹。
旁边摊开的,正是这本日记,上面用朱砂画着“封骨七术”的图解——第一术:“指骨为钉,封其目”。
凄厉的惨叫:一个被束缚在木架上的男人,他的胸腔被剖开,肋骨正在被无形的力量强行拆解、重组,拼成一个“开”字。
陈尸匠站在一旁,眼神冰冷而绝望,口中念念有词。
源囊的视角:它“看”到了闯入的许厌,感受到了她体内那一片源自本体的残页,以及……她血脉深处与陈尸匠的共鸣。
一种混杂着贪婪、愤怒和一丝……好奇的情绪传递过来。
“呃啊!”
许厌抱着头跪倒在地,那些强行涌入的记忆和源囊的意志几乎要撑爆她的大脑。
脸上的残页灼热得如同烙铁,凸起的甲骨文深深嵌入皮肉。
“许厌!
抓住它!”
杜鹤年嘶吼着,他的一条腿被藤蔓缠住,骨锥正狠狠钉进藤蔓里,黑血喷溅。
几只紫虱风暴突破铜镜的青光,扑向倒地的许厌!
生死关头,许厌被剧痛和混乱***得近乎疯狂。
她右眼的饕餮纹骤然亮起!
一种源自血脉深处的、模糊的本能被唤醒!
她不再试图抵抗脑海中的混乱,而是将所有的意志力,通过脸上那片滚烫的残页,狠狠“瞪”向源囊上那些盯着她的眼睛!
“滚开!”
这不是声音,而是意志的咆哮,通过《肉典》残页的诡异连接首接冲击源囊!
源囊的所有眼睛猛地一颤!
狂暴的尖啸出现了一瞬间的停滞!
扑向她的紫虱风暴也微微一滞!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许厌用尽全身力气,一把抓住了那本陈尸匠的日记!
入手冰凉,皮革封面下仿佛有微弱的心跳传来。
几乎在日记离藤的瞬间,那根灰白色的藤蔓迅速枯萎、化为飞灰。
源囊发出一声更加暴怒、却似乎带着一丝痛楚的尖啸!
整个书库的暴动达到了顶峰!
天花板开始簌簌掉落肉块般的碎屑,藤蔓如同末日狂蛇般疯狂抽打!
“走!”
杜鹤年挣脱束缚,踉跄着冲过来,一把拉起许厌,将青铜镜死死按在她背后那片延伸的残页上。
镜面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滋滋”的灼烧声和许厌痛苦的惨叫,但脸上和后背残页那狂暴的蠕动和灼热感竟被强行压制下去少许。
两人在疯狂舞动的藤蔓和肆虐的字虱风暴中亡命奔逃,身后是源囊震耳欲聋的咆哮和整个活体书库崩塌般的巨响。
杜鹤年手中的骨锥挥舞得密不透风,每一次挥击都带起一溜黑烟和字虱的尖鸣。
当他们狼狈不堪地冲出防火铁门,杜鹤年用那截指骨钥匙迅速关门、上锁的瞬间,门内传来一声沉闷的、如同巨大心脏被刺穿的爆裂声,随即一切归于死寂,只剩下两人粗重的喘息。
许厌瘫倒在地,浑身是汗和粘稠的、不知名的液体,脸上被残液覆盖的地方留下深红的烙印,如同新鲜的烧伤。
她死死抱着怀中那本冰冷的日记,仿佛抱着唯一的救命稻草。
杜鹤年靠在墙上,脸色惨白,手臂和小腿的伤口处,被骨锥暂时压制的黑色文字又开始不安分地蠕动。
“暂时…安全了。”
他喘息着,看着许厌怀里的日记,眼神复杂,“现在,让我们看看陈尸匠到底留下了什么,以及……”他看向许厌脸上那狰狞的烙印,“你还能撑多久。”
许厌颤抖着翻开日记的皮革封面。
第一页,是陈尸匠熟悉的、刚劲有力的毛笔字:“封骨七术,以己身骨为器,以精魄为引,可暂封邪典之息。
然施术者,骨蚀魂消,永堕无间。
慎之!
慎之!
民国十二年腊月,陈九手书。”
而在这些字迹的下方,一行**新鲜的、暗红色的、仿佛用血写就的、属于许厌笔迹的字,诡异地浮现出来:“装帧之始,需七根守字人之指骨为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