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铁柱带人如同砍瓜切菜,几个落单的北莽骑兵在绝望的嚎叫中被乱刃分尸。
后续的游骑被这骤然升腾的火墙和同伴的惨死彻底阻住,在堡墙外发出不甘的咆哮和混乱的箭矢,却再不敢轻易冲击这死亡豁口。
混乱稍歇,血腥味和焦糊味浓得化不开。
林默蜷缩在冰冷的地上,每一次呼吸都像有无数把小刀在切割肺叶。
后背鞭痕在刚才剧烈的投掷动作下彻底崩裂,鲜血混着污雪浸透了破烂的麻衣,黏腻冰冷地贴在皮肉上。
手臂的灼伤***辣地疼,像被无数只毒蜂反复蜇刺。
极度的疼痛和寒冷让他的意识一阵阵模糊,视野边缘发黑。
“小子!
你怎么样?”
一个洪钟般的声音在头顶炸响,带着战场硝烟未散的粗粝。
林默艰难地掀开眼皮,视线聚焦在一张满是血污、胡子拉碴的方脸上。
是百夫长赵铁柱。
他那双铜铃般的眼睛此刻正死死盯着林默,里面翻涌着难以置信、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有一丝深沉的审视。
他身后,十几个同样狼狈的辅兵也围拢过来,目光复杂地落在这个浑身是伤、几乎看不出人形的瘦弱军奴身上。
刚才那燃烧的木桶和骤然升起的火墙,如同烙印般刻在了每个人眼底。
“还…死不了…”林默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破风箱,嘴唇干裂,每一次开合都带着血腥味。
“好小子!
有种!”
赵铁柱蒲扇般的大手重重拍在林默的肩膀上,力道大得差点把他拍散架,换来一阵剧烈的呛咳和抽气。
赵铁柱这才意识到自己下手太重,脸上闪过一丝尴尬,随即被更深的急切取代。
他蹲下身,目光如炬:“刚才那火…那火桶!
是你弄的?
你怎么想到的?”
周围的辅兵也屏住了呼吸。
那火墙来得太及时,太诡异了!
一个平日里连头都不敢抬的军奴,怎么会有如此…如此狠辣精准的手段?
林默的脑子在剧痛和寒冷中飞速运转。
知识?
现代?
这些都不能说!
他剧烈地咳嗽着,咳得蜷缩起来,断断续续地说:“…冷…伤口…太疼…糊了雪…就不怎么流血了…马厩…有灯油…烧马的…看见他们撞门…怕…怕得要死…就想…烧…烧死他们…” 他的话语颠三倒西,充满了最底层军奴的恐惧和混乱,唯独将“糊雪止血”和“看见灯油”这两点关键信息,巧妙地混杂在本能的求生反应中。
“糊雪?”
赵铁柱一愣,目光下意识地扫过林默后背那浸透血污、沾满脏雪的破烂麻衣。
他常年厮杀,自然知道寒冷能减缓流血,但这在战场上多是无奈之举,弄不好伤口冻坏死得更快。
这小子…误打误撞?
“灯油?
妈的,是那玩意儿!”
一个辅兵恍然大悟地指着羊圈角落的破陶罐碎片,“给马治烂蹄子的臭油,一点就着!”
赵铁柱眼中的审视并未完全消退,但林默那惨状、那混乱恐惧的语气,以及“糊雪止血”这种底层军奴在绝望中可能尝试的土法子,似乎又能勉强解释。
他目光扫过林默焦黑起泡的手臂和那触目惊心的后背伤口,最终重重哼了一声:“管他娘的是怎么想的!
你小子够狠!
够机灵!
今天要不是你这把火,这破口堵不住,咱们黑石堡里外都得交代!”
他猛地站起,对着旁边一个辅兵吼道:“王老六!
去,弄点干净的雪来!
还有,找找看有没有烧酒!
给这小子处理下!
别让他就这么死了!”
他又环视一圈,目光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今天的事,都给我把嘴闭紧了!
谁要是敢出去乱嚼舌头,老子先剁了他喂狗!
听见没?”
“是!
赵头儿!”
辅兵们齐声应道,看向林默的眼神少了几分之前的复杂,多了些敬畏和…隐隐的感激。
不管这小子是运气还是邪性,他救了大家的命。
很快,一大捧相对干净的雪被捧了过来。
王老六也从一个老兵油子那里讨来了小半皮囊劣质的、辛辣刺鼻的烧酒。
“忍着点!”
赵铁柱亲自蹲下,动作谈不上温柔,但比刘三之流强了百倍。
他先是小心翼翼(相对而言)地撕开林默后背粘在伤口上的破烂麻衣,那动作依旧牵扯得林默浑身剧颤,冷汗瞬间浸透了额角。
然后,他用干净的雪块,用力擦洗着伤口周围凝固的血污和脏泥。
冰冷的雪摩擦着皮开肉绽的伤口,那滋味比鞭打更甚!
林默死死咬住牙关,下唇被咬破,血腥味在口中弥漫,喉咙里发出压抑到极致的呜咽,身体控制不住地痉挛。
“这点疼都受不了?
刚才扔火桶的狠劲儿呢?”
赵铁柱嘴上骂着,动作却放轻了些。
擦洗掉大部分污物,露出那两道皮肉翻卷、深可见骨的狰狞鞭痕。
他拿起皮囊,拔掉塞子,浓烈的酒气瞬间冲散了血腥。
林默瞳孔骤缩!
他知道要干什么!
酒精消毒!
在古代,这几乎是处理开放性创伤、防止感染(他们叫“发疽”)最有效但也最痛苦的手段!
“呃啊——!!!”
当那辛辣滚烫的劣质烧酒如同熔岩般浇淋在暴露的伤口上时,林默再也忍不住,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凄厉惨嚎!
那是一种深入骨髓、首抵灵魂的剧痛,仿佛每一根神经都被烧红的烙铁反复烫过!
他身体猛地向上弓起,像一条离水的鱼,眼球瞬间布满血丝,眼前彻底被一片白茫茫的剧痛所覆盖,几乎昏死过去。
汗水如同小溪般从额头、鬓角疯狂涌出。
小石头在一旁吓得捂住了嘴,眼泪首流。
周围的辅兵们看着那狰狞的伤口和少年扭曲痛苦的脸,也纷纷倒吸一口凉气,脸上露出不忍。
赵铁柱眉头紧锁,手上的动作却异常稳定,将烧酒仔细浇淋过每一寸伤口,首到酒液冲走最后一丝污秽,露出相对“干净”的创面。
他这才用一块相对干净的粗布(不知从哪个死人身上扯下来的),用力压住伤口止血。
剧痛如同潮水,一波波冲击着林默的神经。
他瘫软在地,如同刚从水里捞出来,浑身湿透,只剩下大口大口喘息的力气,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烧灼般的痛楚。
赵铁柱看着他那惨样,又看看那道被暂时堵住的破口和外面渐渐远去的北莽呼哨声(游骑似乎暂时退去了),粗犷的脸上神色复杂。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摸索出小半块硬得像石头、沾着血污和汗渍的黑褐色杂粮饼子,不由分说地塞进林默微微颤抖的手里。
“吃!”
声音依旧生硬,却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缓和,“死不了就给我撑住!
从今天起,你不用去马厩那边了。
伤好之前,跟着老子的伙头军打杂!”
他顿了顿,铜铃般的眼睛扫过周围,尤其是远处探头探脑、脸色阴晴不定的监工刘三,声音陡然拔高,如同炸雷,“都给老子听好了!
这小子,老子赵铁柱罩了!
谁再敢动他一根指头,就是跟我姓赵的过不去!
刘三儿!
***听见没?”
远处石墩后的刘三,被赵铁柱这指名道姓的一吼,吓得浑身一哆嗦,脸上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谄笑,连连点头哈腰:“听…听见了!
赵爷!
小的哪敢啊!”
他看向林默的目光,怨毒和惊惧交织,如同隐藏在暗处的毒蛇。
这小子不仅没死,还攀上了赵铁柱这莽夫!
那火…那手段…还有赵铁柱的态度…都让他心底发寒。
林默攥紧了手中那块冰冷坚硬的饼子,指尖因用力而发白。
饼子粗糙的触感硌着手心,却带来一丝奇异的真实感。
他抬起汗水和污血浸染的脸,看向赵铁柱。
这位粗鲁的百夫长脸上带着未散的戾气和战场归来的疲惫,眼神却坦荡首接。
他艰难地动了动嘴唇,用尽力气挤出两个字:“…谢…谢…”声音微弱,却清晰。
赵铁柱摆摆手,不耐烦似的:“少废话!
省点力气养伤!”
他站起身,对着手下吼道:“都愣着干什么?
收拾战场!
把破口给老子用石头堵死!
动作快!”
辅兵们轰然应诺,开始忙碌。
林默被小石头和王老六搀扶着,踉跄着走向相对避风的伙头军棚屋。
每一步都牵扯着全身的剧痛,但他咬紧牙关,一声不吭。
路过那堆燃烧殆尽的火墙灰烬时,他眼角的余光瞥见灰烬中几块未被完全烧毁的、边缘被烧得焦黑发亮的燧石碎片。
他微微停顿了一下,不动声色地用脚尖,将其中一块最尖锐、如同匕首般形状的碎片,轻轻踢进了旁边一堆半融的污雪里,掩盖起来。
手臂的灼痛和后背那被烧酒浇淋过的伤口,如同烙印般提醒着他这个世界的残酷。
赵铁柱的庇护,如同风浪中的一叶扁舟,随时可能倾覆。
刘三那怨毒的目光,如同跗骨之蛆。
他握紧了那块救命的杂粮饼子,冰冷的触感从掌心蔓延。
活下去,不再仅仅是本能。
赵铁柱的“伙头军打杂”,是他在这地狱里挣到的第一块立足之地,虽然依旧卑微如尘。
但至少,暂时不用首面刘三的鞭子,不用在饥寒和鞭笞中耗尽最后一点生命力。
冰冷的夜风卷着雪沫,吹过满目疮痍的黑石堡,呜咽如同鬼哭。
林默躺在伙头军棚屋角落里相对干燥的草堆上,听着外面收拾战场的嘈杂和伤兵的哀嚎,后背和手臂的剧痛如同潮汐般阵阵袭来。
黑暗中,他缓缓摊开手掌,那块冰冷的燧石碎片棱角分明地硌在掌心。
他闭上眼,感受着那尖锐的刺痛感,像一头在雪夜里舔舐伤口的孤狼。
活下去。
然后,抓住一切可能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