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雨季节的雨总是来得毫无征兆。林深站在画室窗边,
看着玻璃上蜿蜒的水痕把对面的老居民楼切割成模糊的色块,像一幅未干的水彩画。
画布上的山峦还停留在初稿阶段,钛白和群青混合的底色泛着潮湿的光,如同他此刻的心情。
手机在画架旁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的“母亲”二字让他指尖微顿。接起电话的瞬间,
雨声仿佛被放大了数倍。“深深,下周末你张阿姨的儿子回国,一起吃个饭吧?
”母亲的声音透过电流传来,带着熟悉的试探。“妈,我下周末要去山里采风。
”林深的目光落在窗外被雨水压弯的梧桐叶上,“早就定好的。”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
接着是一声轻不可闻的叹息:“你这孩子,都**十了,整天就知道待在画室里。
你爸要是还在……”“妈,我先忙了,挂了。”林深匆匆挂断电话,
胸口像是被潮湿的空气灌满,闷得发疼。他转身走到画架前,蘸着钴蓝的画笔悬在画布上方,
却迟迟落不下去。画室在老城区的一栋居民楼里,顶层带阁楼的户型,是父亲留下的老房子。
墙上挂着他从小到大的画作,从稚嫩的素描到略显成熟的油画,记录着二十多年的时光。
父亲的照片摆在靠窗的书架上,穿着沾满油彩的围裙,笑容温和,眼神里有和他相似的执拗。
三年前父亲突发心梗去世后,母亲就开始变着法地给他安排相亲。她总说艺术家太孤独,
需要有人照顾,但林深知道,母亲是怕他像父亲那样,把一辈子都耗在画板上,
最后只留下满屋的画和未竟的遗憾。傍晚时分,雨势渐小。林深收起画笔,换上外套出门。
沿着湿漉漉的青石板路走到巷口,老张的面馆飘出熟悉的香气。
昏黄的灯光透过玻璃门洒在积水的路面上,映出晃动的人影。“小深,还是老样子?
”老张系着油渍斑斑的围裙,在热气腾腾的灶台前忙碌。“嗯,加个荷包蛋。
”林深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看着窗外雨滴从屋檐滴落,在水洼里溅起一圈圈涟漪。
面馆里人不多,角落里坐着一对情侣,低声说着话,女孩的手指在男孩的手背上画着圈。
林深的目光落在他们交握的手上,想起苏晚以前总喜欢在他画画时,这样在他手背上写字。
苏晚是他的大学同学,也是他的初恋。她有着明亮的眼睛和爽朗的笑声,
总能在他对着画布发呆时,递上一杯热咖啡,然后安静地坐在一旁看书。
他们一起在画室待到深夜,一起在清晨的校园里写生,
一起规划着毕业后开一间属于他们的画室。可现实总是不如画稿那样可以随意修改。
毕业那年,苏晚的父母为她安排了出国深造的机会,而林深选择留在这座城市,
守着父亲的画室。机场送别时,苏晚抱着他哭了很久,问他为什么不能跟她走。
“这里有我放不下的东西。”林深当时是这么说的,看着苏晚的背影消失在安检口,
他攥紧了口袋里那张画了一半的肖像,画里的苏晚笑靥如花。后来他们渐渐断了联系,
偶尔从同学那里得知她的消息,说她在国外举办了画展,成了小有名气的艺术家。
林深看着网上她的照片,妆容精致,笑容得体,身边站着一位西装革履的男士,
再也不是那个会在画室里吃泡面的女孩了。“面来了!
”老张把一碗热气腾腾的牛肉面放在桌上,荷包蛋金黄饱满,卧在翠绿的青菜旁。“张叔,
下周我要去山里待几天。”林深拿起筷子,热气模糊了眼镜片。“又去采风?
”老张擦着手在他对面坐下,“还是去你爸以前常去的那片林子?”“嗯,
那边的雨季应该快结束了,正是出云海的时候。”林深咬了一口荷包蛋,蛋黄流出来,
烫得他舌尖发麻。老张叹了口气:“你爸以前总说,那片山里有灵性。
可惜啊……”他没再说下去,起身招呼刚进门的客人。林深慢慢吃着面,
听着面馆里的雨声和人们的交谈声,心里某个角落像是被雨水浸泡过,泛起隐隐的酸胀。
他知道老张想说什么,父亲就是在去山里采风时,突发心梗倒在画板旁的。
母亲至今都不愿提起那片山,更不希望他再去。但他必须去。每年雨季结束的时候,
他都会去那里待上几天,仿佛只有在那片云雾缭绕的山里,才能找到和父亲对话的方式。
周一清晨,林深背着画板和行囊,坐上了去山里的长途汽车。车窗外的城市渐渐远去,
高楼被低矮的房屋取代,最后连房屋也稀疏起来,只剩下连绵的青山和蜿蜒的河流。
四个小时后,汽车在山脚下的小镇停下。林深找了家民宿放下行李,
老板是个憨厚的中年男人,姓王,看到他背着画板,热情地招呼:“画家吧?
每年这个时候都有不少人来写生呢。”“嗯,想去看看云海。”林深擦了擦额头的汗,
山里的空气潮湿而清新,带着草木的清香。“这几天天气正好,雨刚停,
明天早上肯定有云海。”王老板递给他一杯热茶,“从后山的步道上去,
不到两个小时就能到观景台。”第二天凌晨四点,林深就背着画具出发了。
山路还带着雨后的湿滑,手电筒的光柱在茂密的树林里晃动,照亮沾满露水的枝叶。
空气微凉,带着泥土和腐叶的气息,远处传来隐约的鸟鸣。他走得不快,一边留意着路况,
一边观察着周围的景色。晨光透过树梢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路边的野花沾着露珠,在微光中闪烁,像是散落的星辰。走到半山腰时,
他听到前方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关掉手电筒,
借着晨光看到一个穿着冲锋衣的女孩蹲在路边,似乎在摆弄着什么。“需要帮忙吗?
”林深轻声问道。女孩吓了一跳,猛地站起来,手里的相机差点掉在地上。晨光中,
林深看清了她的样子,二十多岁的年纪,梳着马尾辫,额前的碎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上,
眼睛很大,带着些许警惕和惊讶。“抱歉,吓到你了。”林深后退一步,示意自己没有恶意。
女孩这才放松下来,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没事,我在拍这个。
”她指着路边一朵紫色的小花,花瓣上还挂着露珠,“这是独蒜兰,很难得一见的。
”林深凑近看了看,确实是种很美的兰花,紫色的花瓣在晨光中近乎透明。“你是摄影师?
”“嗯,我叫陈曦,来拍山里的植物。”女孩伸出手,笑容干净得像雨后的天空,“你呢?
看你背着画板,是画家?”“林深,画风景的。”他轻轻握了握她的手,
指尖传来微凉的触感。“林深?”陈曦眼睛一亮,“我好像在艺术杂志上见过你的画!
你画的山特别有感觉,像是……会呼吸一样。”林深有些意外,他的画大多在小画廊展出,
很少登上主流杂志。“可能是碰巧吧。”“不是碰巧,我记得很清楚,那幅《雾起时》,
画面里的雾气像是真的会流动。”陈曦的语气带着真诚的欣赏,“我当时就想,
能画出这样的画的人,一定很懂山。”林深的心跳莫名快了几拍,
很少有人能理解他画里的雾气。父亲曾说,画山不只是画它的形,更要画它的气,
那流动在山水间的灵气,需要用心去感受。“你也是来看云海的?”林深转移话题,
目光投向山顶的方向,那里已经有淡淡的云雾缭绕。“是啊,听说这里的云海特别美。
”陈曦收起相机,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过我更想拍雨后的植物,
你看它们经过雨水的冲刷,颜色特别鲜亮。”他们并肩往山顶走去,
陈曦对山里的植物如数家珍,哪种是可以入药的,哪种是濒危物种,哪种花只在清晨开放。
林深安静地听着,偶尔回应几句。晨光穿过树林,在她脸上投下跳跃的光斑,
她说话时眼睛里闪烁的光芒,让他想起苏晚以前谈论梦想时的样子。“你为什么喜欢拍植物?
”林深忍不住问。陈曦停下脚步,弯腰轻轻碰了碰一片带着露珠的叶子:“因为它们很安静,
却很有力量。你看这株小草,从石缝里钻出来,经历风吹雨打,却依然能开花结果。
”她抬起头,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落在她眼中,“而且植物不会骗人,
它们的生长、开花、结果,都是最真实的状态。”林深看着她认真的侧脸,
突然觉得心里某个尘封的角落被阳光照亮了一角。他想起自己画了无数次的山,
那些沉默的山峦其实也在诉说着最真实的故事,只是需要懂得的人去倾听。到达观景台时,
云海正好漫了上来。乳白色的云雾从山谷间涌来,像巨大的绸缎在山峦间流动,
远处的山峰在云海中若隐若现,如同仙境。观景台上已经有不少游客,都在惊叹着拍照。
林深迅速支起画架,调好颜料,开始捕捉这转瞬即逝的美景。他的画笔在画布上快速移动,
钛白和群青在调色板上混合,渐渐呈现出云雾的层次感。他沉浸在绘画中,
周围的喧嚣仿佛都消失了,只剩下画笔与画布摩擦的沙沙声,以及山间流动的风。
不知过了多久,他放下画笔,才发现陈曦一直安静地站在旁边,没有打扰他。
她手里拿着相机,却没有拍照,只是专注地看着他画画。“画好了?”陈曦轻声问,
目光落在画布上。林深点点头,看着画布上涌动的云海,心里有种久违的舒畅。“差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