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脑勺疼得像被钝斧头劈过。我睁开眼。不是熟悉的出租屋,是堆着刨花的柴房。
身上的粗布褂子沾着木屑。
脑子里突然涌进一堆不属于我的记忆——我是这家木工坊的女弟子阿木。
师门里数我手艺最扎实。可我嘴笨。师兄林风是师父的心头肉。他总说我:“阿木这性子,
跟块捂不热的死木头似的。”我以为他只是随口抱怨。直到今天。院门外传来鞭炮声。
我扒着门缝看。林风穿着新做的锦缎袍子,手里捧着聘礼,正往师弟身边凑。
师弟的妹妹小雅站在那儿,头上插着金步摇。“小雅家在京城有关系,”林风笑得露出白牙,
声音大得全院都能听见,“娶了她,不出半年,我就能接到皇家的木工活!
”小雅捂着嘴笑:“师兄放心,我爹认识工部的大人,到时候让你风光盖过师父。
”林风瞥了眼柴房的方向。那眼神,像在看一块碍事的废料。“有些人啊,
”他故意提高嗓门,“手艺再好有什么用?嘴笨得像被刨子刨过,这辈子也就配在柴房劈柴。
”心口像是被凿子凿了个洞。原主的记忆里,她攒了三个月的月钱,给林风打了把桃木梳子。
就藏在我怀里。齿痕都磨得光滑了。我摸出那把梳子。木头上还留着原主的温度。
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疼吗?疼。但更疼的是,这三年像个傻子似的,以为手艺能抵过人心。
我推开柴房门。所有人的目光都钉在我身上。林风皱眉:“你来干什么?添乱?”我没看他。
走到师父面前,“啪”地把梳子放在桌上。然后从怀里掏出早就写好的辞呈。
字是原主练了无数遍的,一笔一划都透着认真。“师父,”我的声音有点抖,却没哭,
“我阿木,今天起,不是这儿的弟子了。”林风愣了一下,随即嗤笑:“你以为离开师门,
你能有口饭吃?”小雅捂着鼻子:“怕不是想不开,要去街上讨饭吧?”师兄弟们哄堂大笑。
师父捋着胡须没说话。我转身就走。没回头。院门外的阳光有点刺眼。我攥紧空荡荡的手心。
木头不会骗人。你对它用心,它就给你长出好看的纹路。可人不一样。有些人,
你把心掏出来给他,他只当是块废料。我走到巷口。听见林风在后面喊:“阿木,
你要是现在跪下来求我,我还能让你留下当个杂役!”我停下脚步。不是因为他的话。
是因为街角的布告栏上,贴着一张南方小镇的招工启事。招木工。管吃管住。
我扯下那张启事。风卷着地上的刨花,打着旋儿飞过脚边。去他的师门。去他的皇家订单。
我阿木就算是块木头。也得找个能让我扎根的地方。而不是在别人眼里,
当个永远捂不热的笑话。南方小镇的雨,一下起来就没个停。我租的那间破屋,
墙皮都泡得发涨。门板上的锁是坏的。我用根木棍顶着,就算是作坊的大门了。第一天开张,
我在门口摆了张木凳。上面放着我连夜做的几个木楔子。路过的人瞥一眼就走。
“女人家做木匠?”卖菜的大妈摇着头,“这活儿是男人干的,你能行?”我没说话,
拿起刨子,对着一块废木料刨下去。刨花像雪片似的飞起来。厚薄均匀,连大妈都看直了眼。
可她还是没买。头半个月,我只接到一个活。隔壁张大爷的锄头柄断了。他给了我两个铜板。
够买三个馒头。我把馒头掰成四份。三餐各一份,留一份半夜饿了啃。夜里听着雨声,
手里攥着那把没送出去的桃木梳。梳子的齿痕被我摩挲得发亮。原主的记忆里,
林风说过:“等我接到大单子,就用金丝楠木给你打套梳妆盒。”现在想想,真是笑话。
这天傍晚,我正蹲在门口磨凿子。一个穿绸缎的小厮骑马闯进来。马蹄溅了我一身泥。
“你就是阿木?”他居高临下地撇我一眼。我点点头。“我家公子让我给你带句话,
”小厮从怀里掏出个信封,扔在地上,“他马上要接工部的活儿了,缺个打下手的。
”“你要是肯回去给他磕三个头。”“他还能赏你口饭吃。”我捡起信封。里面是张银票。
五十两。够我在这小镇买间像样的房子。还有张纸条,是林风的字。“阿木,
识时务者为俊杰,别在外面丢人现眼。”我把银票撕了。碎片扔进泥水里。
小厮骂了句“疯婆子”,策马而去。泥点子溅在我新做的木坯上。那是把圈椅的扶手。
我琢磨着用“龙凤穿花”的榫卯结构。这手艺是原主的娘传下来的。师父说过,
这结构太费功夫,不实用。可我觉得,好木头就该配好手艺。就像好人,不该被轻贱。
接下来的日子,我更拼了。天不亮就起来劈木头。晚上点着油灯凿榫眼。
手指被凿子划了无数道口子。流血了,就往伤口上撒点草木灰。镇上的人开始改口。
叫我“阿木师傅”。有人找我修板凳。有人让我打个木盆。活计虽然小。但我做得尽心尽力。
那天收工,我正收拾工具。一个穿粗布短打的老头站在门口。他头发花白,背有点驼。
眼睛却亮得惊人。直勾勾地盯着我墙角的“龙凤穿花”构件。那是我试做的样品。
不用一钉一胶。十几个木片扣在一起,能拼成朵完整的牡丹。“这活儿,你做的?
”老头声音有点抖。我嗯了一声。他走过来,拿起木牡丹。手指在榫卯接口处摸了又摸。
“十年了。”他突然叹口气,“我整整十年没见过这么利落的活儿。”“你叫阿木?
”我点头。“我姓秦,”老头放下木牡丹,“以前在宫里做过活。”宫里?我心里咯噔一下。
这老头看着不像普通人。“丫头,”秦老头拍我肩膀,“你这手艺藏不住。
”“下个月城外有个百工大会。”“你把这手艺亮出去。”“保准有人抢着要你的活。
”我有点犹豫。我只想安安稳稳做木头。不想惹麻烦。秦老头看穿了我的心思。
“你以为躲在这里,就能安稳?”他指了指门外,“这世道,有手艺不张扬,
只会被人当成软柿子捏。”他留下个地址。“想通了,就来找我。”说完转身就走。
看着他的背影,我捏了捏手里的刨子。张扬吗?或许吧。但总比被人指着鼻子骂“废物”强。
接下来的半个月,我把所有精力都砸进那把圈椅里。秦老头说得对。好手艺,该让人看见。
这天夜里,我做完最后一道工序。圈椅放在月光下。“龙凤穿花”的榫卯在暗处闪着光。
就像藏在木头里的星星。我摸着椅背,心里有点热。也许,我真的能靠这手艺,
在这小镇扎下根。第二天一早。我被砸门声惊醒。
“哐当——哐当——”像是有人在用斧头劈门。我抄起墙角的凿子冲出去。门口一片狼藉。
我堆在院里的木料,全被劈成了碎片。刚做好的圈椅,被人掀翻在地。椅腿断了一根。
墙上用红漆写着几个字。“滚出镇子,别挡别人财路!”红漆顺着墙往下流。像血。
我攥着凿子的手在抖。是谁干的?林风?还是镇上的同行?秦老头说的没错。
就算躲在这小镇,麻烦也会自己找上门。我蹲下去,捡起断了的椅腿。榫卯接口处,
还留着我连夜打磨的痕迹。心疼得像被刀割。但更多的是火。一股从骨头里烧起来的火。
想让我走?没门。我阿木的木头,能被斧子劈断。但我这双手,劈不断。我抹了把脸。
转身回屋。找出秦老头留下的地址。明天。我就去找他。百工大会。我去定了。
那些想让我滚的人。等着瞧。第二天一早。我揣着断了腿的圈椅。找到了秦老头说的地址。
那是间不起眼的茶馆。秦老头看到断椅腿。气得胡子直抖。“这群混账!”他一拳砸在桌上,
“连手艺人的心血都敢毁!”我把椅子放在桌上。榫卯的断口看得清清楚楚。“秦伯,
还能修吗?”我的声音有点哑。秦老头摸了摸断口。突然笑了。“丫头,你这榫卯做得扎实,
断得有章法。”他从怀里掏出个小匣子,“我这有当年宫里用的胶,保准粘好看不出痕迹。
”他边修边说。林风在京城的订单全黄了。用的全是劣质胶水。皇家祭祀用的供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