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曾以为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猫。我的名字叫棉花糖。我的毛是雪,我的眼是星辰。
我以为这份被捧在手心的宠爱,会是永恒。直到我撞破了主卧那扇紧闭的门。
看见了女主人潮红的脸,和另一个陌生男人的身体。我只是想上个厕所。却不小心,
窥见了人性的地狱。我的男主人出现了。他脸上没有被背叛的愤怒。
只有一片要抹杀掉污点的、阴冷的空白。他攥住我的脖子,那只曾无数次抚摸我的手,
像一把烧红的铁钳。然后,他把我从十八楼扔了下去。风是刀,割裂我的尖叫。原来,
我不是家人,只是一个会泄密的、碍眼的畜生。一个必须被毁灭的证据。可我没死。
我从泥土的坟墓里爬了出来。“棉花糖”已经摔成了碎片。活下来的,是你们的审判官,
是你们的催命符。1我叫棉花糖。我的毛,是雪做的。我的眼睛,是天空和大海。
女主人总是这么说。她的指尖很暖,声音很软,像羽毛一样拂过我的耳朵。
她用那把昂贵的、据说不会产生静电的梳子,一遍遍梳理我蓬松的长毛,
直到每一根都顺滑如丝。我有一个专属的“豪华单间”,里面铺着永不结团的进口松木猫砂。
我有一个专属的陶瓷饭碗,上面用金色的釉彩,描着我的名字。我以为,
这就是一只猫所能拥有的,幸福的全部。直到那天下午。一阵尖锐的、无法忍受的尿意,
像针一样刺着我的膀胱。我迈开优雅的步子,走向主卧。我的“豪华单间”就在那里。但门,
关着。这不正常。门缝里,挤压出一种奇怪的声音。一种被刻意压抑的、粘稠的喘息。
还有女主人从未有过的,甜到发腻的嗓音,像融化了的蜜糖,粘住了空气。我听不懂。
但我身体里的每一根毛都竖了起来。不安,像冰冷的虫子,顺着我的脊椎向上爬。
可我的膀胱要炸了!我用爪子挠门。最开始,是礼貌的、试探性的几下。里面没有回应。
只有那粘稠的声音,变得更加急促。我的焦躁压过了不安。爪子下的力道越来越重,
抓挠变成了疯狂的撕扯。“喵呜——!!”开门!我要上厕所!门,被猛地从里面拽开。
一股浓烈的、陌生的男人气息,混合着汗味,劈头盖脸地砸来。他很高。
高到我只能看见他紧绷的大腿肌肉。一条浴巾松垮地围在腰上,水珠顺着他的小腿滑落。
他的眼神里,全是来不及掩饰的慌乱,和被撞破后的暴戾。我的视线越过他。被子里,
拱起一团。女主人潮红的脸从凌乱的发丝间露出来。她不敢看我。她的眼神,像受惊的兔子,
慌乱地躲闪着。然后,另一个人从那个陌生男人身后走了出来。我的男主人。
那个每天下班回家,第一件事就是把我抱起来,用胡茬蹭我的头,
温柔地喊我“小棉花”的男人。他的脸上没有愤怒。没有被背叛的痛苦。什么都没有。
只有一片阴狠的、死寂的空白。“该死的畜生!”他一把攥住了我的后颈。
那只曾经无数次温柔抚摸我的手,此刻像一把烧红的铁钳。力量大得要捏碎我的骨头。
我甚至叫不出声。我被他像拎一块破布,一块沾了污秽的垃圾,拖到了阳台。风很大。
吹得我睁不开眼。我看见了他眼里的冰冷。没有一丝怜悯。
只有纯粹的、要抹掉一个污点般的嫌恶。他手臂一扬。世界,在我眼前疯狂地翻滚。
整个城市变成了一团模糊的、尖啸的、灰黄色的色块。风,像无数把刀子,撕扯着我的耳朵,
灌进我的肺里。为什么?我只是想上个厕所。“砰!”一声沉闷的巨响。剧痛,
从我身体的每一根骨头,每一个细胞里,同时炸开。无数根烧红的钢针,
从四面八方刺穿了我的身体。温热的血腥味,涌上我的喉咙。意识在无边的黑暗中,
急速下沉。世界,黑了。‘2我死了吗?身体是冰的,僵的。连一根胡须都动不了。
我能闻到身下泥土的腥气,和我自己血液的铁锈味。没有猫神来接我。九条命,
是人类编出来,骗我们这些蠢货的。就在这时。一阵湿热的气息,喷在我的脸上。
一个巨大的、毛茸茸的头颅,出现在我模糊到只剩光影的视野里。是一只金毛犬。
它用那湿漉漉的鼻子,在我身上嗅来嗅去。巨大的舌头,舔过我额头上早已凝固的血块。
我一动不动。装死,是弱者最后的武器。它似乎下了结论。这只猫,死了。可以吃了。不,
它没吃我。它开始用两只前爪,在我旁边的地上疯狂地刨坑。泥土和草屑,
劈头盖脸地飞溅过来,打在我的脸上,眼睛里。坑挖好了。它低下头,用牙齿,
轻轻咬住我的一条后腿。把我拖了进去。我的身体,像一块被随意丢弃的破布。然后,
黑暗吞没了我。泥土,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压在我的胸口,让我断裂的肋骨发出呻吟。
堵住我的鼻子,灌进我的嘴里。窒息。这比从十八楼掉下来,更漫长,更具体,更绝望。
那瞬间的坠落是死亡的宣判。而这缓慢的挤压,是凌迟。我被活埋了。被一只狗,
当成一根准备过冬的骨头,郑重其事地,埋了起来。被主人抛弃。被活活闷死。
这就是我的一生。一个笑话。在肺部最后一点空气被挤压干净,意识即将彻底消散的前一秒。
我内心深处,一丝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求生本能,像被踩进泥水里的火星,
不甘地……挣扎了一下。不知在黑暗中沉睡了多久。时间,像凝固的血,失去了流动的意义。
一场雨,救了我的命。冰冷的雨水顺着泥土的缝隙,一滴滴渗下来,舔舐着我干裂的口鼻。
一丝生机,像微弱的电流,击穿了死亡的麻木,唤醒了我。痛!钻心蚀骨的痛,
从每一寸断裂的骨头里,疯狂地涌出来。活着,原来是这么痛的一件事。求生的本能,
压倒了一切。我开始动。先是爪尖,在泥土里抠出微小的缝隙。然后是整条腿。向上,
我要向上!头顶的泥土簌簌落下,每一次挪动,都牵动着全身的断骨,像是在被反复凌迟。
一道光,从头顶的缝隙里刺了进来。那是神迹。我疯了一样向上钻,用头颅,用身体,
撞开最后的束缚。“噗!”我从泥土的坟墓里,爬了出来。阳光刺眼。
空气里满是雨后青草的味道。我贪婪地呼吸,咳得撕心裂肺,吐出满嘴的泥沙。
我低头看自己。雪白的毛,没了。只剩下一身纠结的、沾满暗红血块和黑色泥污的破烂。
我一瘸一拐,像个从地狱里爬回来的丑陋鬼魂。3“棉花糖”死了。死在了十八楼,
死在了那对狗男女的嫌恶里,死在了这冰冷的泥坑中。从今天起,我叫“裁决”。我的眼睛,
将裁决罪恶。我的爪牙,将裁决所有伤害我的人。饥饿和干渴,
像火一样在我的五脏六腑里烧。我找到一个滴水的龙头,伸出舌头,拼命地舔。
一只肥硕的蚱蜢,从我眼前跳过。换做以前,它只是个无聊的、可以玩弄到死的玩具。现在,
它是我的晚餐。我压低身体,后腿的肌肉绷紧。一跃而起。昆虫的汁液在嘴里爆开,
味道很怪,带着一股青草的苦涩。但这是我为自己赢来的第一口食物。夕阳下,
我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我不再是宠物。我是一只野兽。野兽,也得上厕所。
刻在骨子里的洁癖,让我无法忍受随地大小便。那简直是对我高贵灵魂的侮辱。公园里,
气味最复杂,也最接近“厕所”这个概念的,只有那个地方。公共厕所。
我循着那股刺鼻又熟悉的氨水味,一瘸一拐地走了过去。男厕太冲,我嫌弃地绕开,
选择了相对“干净”的女厕。里面空无一人,很好。但最里面那个隔间,门虚掩着。
一个高大的身影蹲在地上,背对着我,鬼鬼祟祟地捣鼓着什么。岂有此理!那个位置,
是整个厕所最隐蔽、最干净的黄金坑位!我的领地意识和内急,同时爆发。我弓起背,
喉咙里挤出威胁的嘶吼。“喵嗷——!”给本王滚出去!那人吓得浑身一哆嗦,
手里的东西“啪嗒”一声,掉在地上。他猛地转过身。一张因惊慌而扭曲的脸,正对着我。
那惊慌只持续了一秒。随即,就被一种阴冷的、被撞破好事的狠厉所取代。
这眼神我太熟悉了。和我那个把我扔下楼的男主人,一模一样。
充满了对弱小生命的漠视和纯粹的恶意。他低声咒骂了一句脏话,抬脚就朝我踢来。
我身体一缩,像一道黑色的闪电,从他脚边滑过。顺便,伸出我新磨的、带着泥污的利爪,
在他那廉价的运动裤腿上,狠狠划下三道血痕。“刺啦!”布料应声而破。
他吃痛地闷哼一声。就在他抬脚的瞬间,裤腿向上翻起。我看到了。他脚踝上方,
纹着一只狰狞的黑色蝎子。那蝎子仿佛活了过来,在厕所昏暗的光线下,闪着不祥的光。
我的目光,又落在他掉在地上的东西上。一个微型的,镜头闪着幽光的摄像头。
我瞬间明白了。4偷拍!他不是在偷窥。他是在安装偷拍设备!我以为被主人抛弃,
就是人性最大的恶。我错了。那只是自私。眼前的这个男人,
是纯粹的、无差别的、针对所有人的恶。他捂着流血的小腿,眼中迸发出不加掩饰的杀意。
他知道了,我这只猫,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这狭小的厕所,瞬间变成了我的斗兽场。
他暴怒地扑来,动作沉重,带起一阵恶臭的风。我身体一缩,从他脚边滑过。
他沉重的靴子狠狠踹在隔间的薄板上,发出“砰”的一声巨响,震得灰尘簌簌落下。蠢货。
我从隔板下方钻出,借着抽水马桶的陶瓷沿一蹬,轻巧地落在洗手台上。镜子里,
映出他那张因愤怒和惊慌而扭曲的脸。还有我,一只毛发污浊、眼神冰冷的黑猫。
他喘着粗气,挥舞着手臂朝我抓来,指甲缝里都是黑泥。我再次借力,从他头顶一跃而过,
像一道黑色的闪电,冲向门口那片自由的光明。身后,是他的咒骂和追赶声。我头也不回,
一头扎进公园深处的灌木丛。茂密的枝叶是我最好的屏障。尖锐的树枝划过我的皮毛,
我不在乎。他追到灌木丛边,停下了脚步,忌惮地看着这片黑暗。“该死的畜生!
别让老子再看见你!”他还在叫骂,声音里透着一丝色厉内荏。他知道,我跑了,
他的秘密就不再安全。就在我准备转移到更深处时,爪子碰到一个硬邦邦的东西。
一个黑色的防水小袋,被他追逐中掉落,正好卡在树根的缝隙里,十分隐蔽。
我的好奇心上来了。我用爪子拨弄了一下,袋子的拉链是开着的。我用牙齿咬住拉链头,
轻轻一扯。袋子开了。里面的东西滚了出来。几张SD卡,一个读卡器,
还有……好几部不同型号的手机。我用爪子拨开其中一部,屏幕亮了。屏保上,
是一个年轻女孩在厕所隔间里,抬头望向镜头的惊恐的脸。那角度,刁钻又恶毒。我愣住了。
这不止是安装摄像头,他已经收集了大量的“战利品”。这些手机,不是偷来的,
就是他用来储存和传播这些罪恶的工具。他是个惯犯。一股寒意从我的脊椎升起,
让我浑身的毛都炸开了。我撞破的,是一个足以毁掉无数人生活的巨大秘密。
我不再是单纯为了自保而逃。一种沉甸甸的东西,压在了我的心上。我是一只猫,
不懂人类的法律。但我懂恐惧,懂羞耻。我叼起那个防水袋,
悄无声息地将它拖到更深的黑暗中藏好。远处,蝎子男还在疯狂地寻找。而我,在暗处,
猫眼死死地锁定着他。空气中,弥漫着罪恶与对决的气息。我必须做点什么。
那个蝎子男的恶,像厕所里散不掉的氨水味,刺得我灵魂发痛。我只是一只猫。5但猫,
也有猫的办法。公园的长椅上,坐着一对男女。女孩的笑声很甜,像我以前吃过的小鱼干。
我跑过去,用我残存的、属于“棉花糖”的记忆,发出最无助、最讨好的叫声。
“喵呜……”我用头蹭她的裤脚,尾巴焦急地指向厕所的方向。看那里!去那里看!“哇,
猫!”女孩的眼睛亮了,“你看它,好可爱!”她旁边的男人,眼皮都没抬一下。“脏。
”一个字,像一盆冰水。女孩伸向我的手,停在了半空。我懂了。在他们眼里,
我只是一团会动的毛球,一个寻求投喂的麻烦。我的警告,我的焦急,
我的指向……都是对牛弹琴。不。是对人弹琴。我转身离开,没有再尝试。一次就够了。
既然人类的耳朵是聋的。那我就用他们的眼睛,去看我的审判。我舔了舔爪子。
新长出的指甲,比以前更厚,更利。像五把淬了毒的匕首。夜,是我的颜色。
我蹲在树冠的阴影里,身体与黑暗融为一体。我的呼吸放得很轻,心跳却像战鼓。来了。
那个戴着帽子和口罩的黑影,像一只从下水道里钻出来的老鼠。是蝎子男。他在草丛里翻找,
动作急躁,像丢了过冬粮食的松鼠。他找不到那个防水袋。他气急败坏地踹了一脚垃圾桶。
“哐当!”一声巨响,他自己吓得缩了缩脖子。废物。他从口袋里掏出一个小东西,
插在充电宝上。一抹幽蓝色的微光,在黑暗中亮起。U盘。他死死盯着那个小东西,
脸上是失而复得的庆幸,和一丝后怕。就在这时。远处,一声狗叫。“汪!”他吓得一哆嗦,
手里的充电宝掉了。那个发着蓝光的小东西,也跟着弹了出去,掉进他脚边的草丛。
他甚至没注意到。就是现在。我的后腿肌肉瞬间绷紧,像压缩到极致的弹簧。无声地,
从树上跃下。在他弯腰去捡充电宝的那一秒。我动了。我不是在跑。
6我是一道贴着地面掠过的黑色影子。风从我耳边呼啸而过。我的世界里,
只剩下那个闪烁的、罪恶的蓝点。近了。更近了。我张开嘴,精准地咬住了它!
冰冷的金属触感,带着一丝电流的微麻。得手!我没有片刻停留,身体在半空中强行扭转,
朝着反方向的黑暗狂奔而去!身后。那个男人直起腰,举着充电宝,愣在原地。他低头,
看着空空如也的USB接口。他脸上的表情,凝固了。然后,他看到了我。
看到了我消失在夜色中,那道决绝的、叼着他命根子的背影。他没有咆哮。也没有咒骂。
他只是站在那里,身体开始无法控制地剧烈颤抖。一种比愤怒更深邃的恐惧,从他眼底炸开。
他明白了。他被一只猫,夺走了他的一切。我叼着这枚冰冷的“战利品”,心脏狂跳。
这东西,烫嘴。我必须把它交出去。交到这个公园里,最有“权威”的地方。公园管理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