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爸把百亿家产全给了我堂哥。白纸黑字。律师念遗嘱的时候,我爸就坐在我旁边,
像个孩子似的紧紧抓着我的袖子,小声嘟囔:“晚晚,饿,想吃小馄饨。
”他看林浩宇的眼神,像看一个陌生人。就在三天前,他车祸撞到头,醒来只认得我一个人。
林浩宇,我那个一向温文尔雅的堂哥,此刻脸上是毫不掩饰的得意。他推了推金丝眼镜,
语气温和却带着刺:“小晚,你看,不是堂哥不照顾你。大伯白纸黑字写得清楚,
这林氏集团,还有所有动产不动产,都由我继承。你嘛……”他故意顿了顿,
眼神扫过我爸紧紧挨着我的样子,带着一丝嘲弄。“你就好好照顾大伯吧。
毕竟他现在……离不了你。生活费,堂哥不会亏待你的。”我爸,林振邦,曾经的商界巨鳄,
此刻完全听不懂我们在说什么。他只是固执地拽着我的袖子,眼神茫然又依赖:“晚晚,饿。
”我的心像是被浸在冰水里,又冷又沉。我那个叱咤风云的爹,失忆了。谁都不记得。
只记得我,林晚。他记得我叫晚晚。记得我爱吃糖醋排骨。
记得我小学三年级摔破膝盖他背我去医院。唯独不记得他亲手打拼下的商业帝国。更不记得,
就在他出事前一周,我们父女俩还在为我要不要接手分公司的事大吵一架。
我赌气搬出了市中心那套他给我的大平层。现在,我们俩挤在郊区我租的六十平小公寓里。
客厅里。我爸,林振邦,穿着我临时从超市买的廉价棉质睡衣,盘腿坐在地毯上。
他面前摊着一堆儿童益智拼图。他拼得很认真,眉头紧锁。那专注的神情,
跟他当年在董事会上审阅百亿合同一模一样。只是拼的图案,是只傻乎乎的卡通鸭子。
“晚晚,”他举起一块拼图碎片,困惑地问,“这个……放哪里?”我压下心头的酸涩,
走过去,指了指一个空位:“这儿,爸。”他立刻高兴起来,笨拙地把碎片按进去,
然后仰起头看我,眼睛亮晶晶的,像个等待表扬的孩子:“晚晚,我棒不棒?”“……棒。
”我嗓子有点堵。手机响了。是林浩宇。我走到阳台接听。“小晚,安顿好了吧?
”他的声音透过电波传来,一如既往的温和体贴,像个体贴的大哥,“大伯情况怎么样?
还认得你吗?”“嗯。”我应了一声。“那就好。”他叹了口气,
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忧虑和为难,“公司这边……唉,一团乱麻。大伯突然这样,
好多决策都压着,股东们意见很大。我暂时接管,也是焦头烂额。”我沉默。
我知道他在暗示什么。暗示我这个唯一的亲生女儿,现在除了照顾失智的父亲,
对公司事务毫无插手余地。“对了,”他话锋一转,语气轻松了些,
“大伯之前一直念叨着想吃城南那家老字号的蟹黄包。我让司机买了,待会儿送过去。
顺便……”他顿了顿,声音压低了些,带着点推心置腹的意味。
“顺便把那份股权代持协议带给你签一下。大伯现在这情况,他那部分股份,得有人代管,
行使股东权利。我是他指定的唯一继承人,也是现在的实际管理人,由我来代持最合适不过,
免得节外生枝,你说对吧?”阳台的风吹过来,有点冷。
我看着客厅里还在跟卡通鸭子拼图较劲的父亲。那个曾经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男人。
他的商业帝国,正在被他的亲侄子,一块一块地拆解、吞噬。而我,他唯一记得的女儿,
连他碗里的馄饨快凉了都记得要催他吃,却护不住他打下的江山。“好。
”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很平静,“送来吧。”挂了电话。我走回客厅。
我爸已经拼好了那只傻鸭子。他献宝似的举起来给我看:“晚晚!看!鸭子!”“真厉害。
”我扯出一个笑,把他拉起来,“别坐地上,凉。洗洗手,准备吃饭。”他乖乖站起来,
亦步亦趋地跟着我往厨房走。“晚晚,”他小声问,带着点不确定,
“我是不是……给你添麻烦了?”我洗菜的手一顿。水龙头哗哗地流。麻烦?何止是麻烦。
是灭顶之灾。是眼睁睁看着大厦将倾,却无力回天。我关掉水,转过身。
看着他那双曾经锐利如鹰、如今却只剩下孩童般清澈懵懂的眼睛。
里面清晰地映着我疲惫的脸。“没有。”我伸手,像他以前揉我头发那样,
用力揉了揉他花白的短发,“一点都不麻烦。吃饭。”门铃响了。
林浩宇的司机送来了还冒着热气的蟹黄包。还有一个厚厚的文件袋。司机态度恭敬,
眼神里却没什么温度:“林小姐,林总交代,协议请您尽快签好字,我下午三点过来取。
”我接过东西:“知道了。”关上门。我把食盒打开,蟹黄的香气瞬间弥漫开。
我爸抽了抽鼻子,眼睛亮了:“香!”“洗手去。”我拍掉他想偷拿的手。
他嘿嘿笑着跑去洗手了。我把那份“股权代持协议”抽出来。厚厚一沓。条款密密麻麻。
核心意思简单粗暴:林振邦先生名下所有林氏集团股份占比51%及其他关联公司股权,
在先生丧失民事行为能力期间,委托林浩宇先生全权代持并行使一切股东权利。
期限:直至林振邦先生恢复民事行为能力或……身故。落款处,
需要我这个“法定监护人暂代”签字。指尖冰凉。我爸洗好手跑回来,
拿起一个包子就往嘴里塞,烫得直哈气。“慢点!”我赶紧倒了杯水给他。他喝了一大口,
满足地眯起眼:“好吃!晚晚,你也吃!”他把另一个包子递到我嘴边。
我看着他那毫无阴霾的笑容。看着递到嘴边的、林浩宇“施舍”来的蟹黄包。胃里一阵翻搅。
“我不饿。”我偏开头,声音有点哑,“你吃吧。”他有点失望,
但还是自己开心地吃了起来。我拿起那份协议。走到书桌前。拧开笔帽。笔尖悬在签名处。
落下。就是彻底把我爸的命脉交到林浩宇手里。从此,林氏,就真的改姓林浩宇了。
我爸的余生,就真的只能依靠林浩宇那点“不会亏待”的生活费。客厅里,我爸吃完了包子,
心满意足地舔舔手指。他溜达到书桌边,好奇地看着我手里的纸:“晚晚,你在写作业吗?
”我猛地合上协议。动作太大,把他吓了一跳。“没……没什么。”我深吸一口气,
努力让表情自然点,“爸,下午我们出去走走?晒晒太阳?”他立刻被转移了注意力,
高兴地点头:“好!晒太阳!”下午三点。司机准时来敲门。我把签好字的协议递给他。
司机检查了一下签名,点点头:“林小姐,那我回去交差了。林总说,
下个月的生活费会准时打到您卡上。”门关上了。隔绝了外面的一切。也似乎,
隔绝了我和我爸过去拥有的一切。日子一天天过。像钝刀子割肉。我退了租的小公寓。
带着我爸搬回了市中心那套大平层。林浩宇很大方,没在这上面为难我。他说:“小晚,
照顾大伯辛苦,住好点应该的。这房子本来就是大伯给你的。”房子还是那个房子。巨大,
奢华,冰冷。空旷得能听见回音。以前我爸在的时候,这里总是人来人往,
充满了忙碌和掌控一切的气息。现在,只有我和他。还有一个林浩宇“好心”派来的,
姓王的住家保姆。名义上是帮忙照顾。实际上,我知道,是监视。王阿姨手脚麻利,
做饭好吃。但她看我的眼神,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视。
尤其是当我爸又像个孩子一样粘着我,或者因为找不到我而惊慌失措地大叫“晚晚”时。
那种眼神,像是在看一对可怜的、依附别人生存的寄生虫。“林小姐,
”她总用那种平板无波的语调说,“林总交代了,先生需要静养,您也别太惯着他,
该立的规矩还是要立。”规矩?对一个记忆只剩下碎片、心智退化成孩童的老人?
我懒得跟她争辩。只是把我爸护得更紧。我爸的情况时好时坏。
有时他能安静地坐在落地窗前,看着下面的车水马龙,一坐就是半天。眼神空洞,
不知道在想什么。有时他又会突然焦躁,在家里翻箱倒柜,嘴里念叨着一些模糊不清的词。
“报表……不对……”“合同……陷阱……”“他们……骗我……”每当这时,
王阿姨就会皱紧眉头,语气带着不耐烦:“先生,您又糊涂了!安静点!别吵着林小姐!
”她会试图强行把他按回沙发。我爸就会像受惊的动物一样挣扎,眼神惊恐,
只会喊:“晚晚!晚晚!”我冲过去把他护在怀里。他像抓住救命稻草一样死死抱着我,
浑身发抖。“没事了,爸,没事了,我在。”我拍着他的背,一下一下。
然后冷冷地看向王阿姨:“王阿姨,做好你分内的事。我爸不需要你‘立规矩’。
”王阿姨撇撇嘴,不再说话,但眼神里的不屑更浓了。我抱着我爸,
感受着他瘦削身体传来的轻微颤抖。心里那把钝刀子,绞得更深了。林浩宇偶尔会“视察”。
带着昂贵的补品,或者我爸以前喜欢的雪茄虽然他早就不抽了。他坐在宽大的沙发上,
姿态从容。听王阿姨事无巨细地汇报我和我爸的日常起居。我爸则缩在我旁边的单人沙发里,
低着头玩我给他买的魔方,对林浩宇视而不见。“小晚,辛苦你了。”林浩宇听完汇报,
总是这句开场白,语气真诚得无懈可击。“还好。”我答得平淡。“公司最近接了个大项目,
”他像是闲聊,又像是刻意告知,“城东那块地,拿下来了。准备开发顶级豪宅群。
前景非常好。”“恭喜。”我眼皮都没抬,专注地看着我爸笨拙地转着魔方。
“启动资金需求很大,”他话锋一转,语气带上点为难,“虽然我是最大股东,但流程上,
动用这么大笔资金,还是需要其他股东签字授权。尤其是……大伯名下的那些股份,
现在由我代持,签字权在我,但总得走个过场,知会一下大家。”他看向我,
金丝眼镜后的目光带着探究:“小晚,你现在是大伯法律上的监护人,虽然不参与经营,
但这么大的决策,跟你说一声也是应该的。”我知道他在试探。试探我对公司事务的敏感度。
试探我有没有不甘心。“生意上的事,我不懂。”我抬起头,迎上他的目光,语气平淡无波,
“堂哥你全权处理就好。爸现在这样,我也没心思管别的。”林浩宇似乎很满意我的回答,
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你能这么想,我就放心了。放心,堂哥不会让你们父女吃亏的。
”他坐了一会儿,起身告辞。走到门口,他像是想起什么,回头对我说:“对了,
下个月的生活费,我让财务多打二十万。大伯需要什么营养品,你尽管买,别省着。
”门关上了。房间里只剩下魔方转动的咔哒声。我爸终于把一面颜色转齐了。
他献宝似的举给我看:“晚晚!看!”“真棒。”我扯出一个笑。心里却一片冰凉。
多打二十万。像打发叫花子。像在为他鲸吞蚕食我爸的帝国,付一点点微不足道的“租金”。
更大的浪头很快就打来了。那天,我刚哄我爸睡下。手机疯狂震动。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我走到阳台接起。“喂?”“是林晚林小姐吗?”电话那头是一个焦急的男声,
“我是‘振邦实业’财务部的小陈!林总……就是林浩宇总,他下午突然派人来,
把公司账上所有的流动资金,还有几个大项目的回款,全都划走了!说是集团总部统一调配,
支持城东那个新盘!可……可我们这边几个供应商的货款明天就要到期了!
工人的工资也拖了半个月了!这钱要是不到账,明天厂子就得停摆!工人肯定要闹事的!
”振邦实业。那是我爸早年白手起家的根基。一家做精密零部件的制造厂。规模不算特别大,
但技术扎实,养活了好几百号工人。是我爸最看重的一块“心头肉”。他常说,
这才是实打实的产业,比那些虚头巴脑的金融地产踏实。林浩宇竟然对它下手了?
而且手段如此粗暴!“划走了多少?”我强迫自己冷静。“账上能动用的……全空了!
将近八千万!”小陈的声音带着哭腔,“林小姐,您想想办法啊!
林董他习惯性地叫我爸在的时候,从来没这样过!厂子要是垮了,
这么多工人可怎么办啊!”八千万。对于正在启动超大地产项目的林氏集团来说,杯水车薪。
但对于一家现金流健康的制造厂来说,这是命脉!林浩宇这是杀鸡取卵!不,
他根本不在乎这只“鸡”的死活。他要的只是“卵”,去填他那个野心勃勃的地产窟窿。
“我知道了。”我听到自己的声音异常冷静,“你先稳住供应商和工人,告诉他们,
钱一定会到账,让他们再宽限两天。我……我来想办法。”“好好好!林小姐,全靠您了!
”小陈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连声道谢。挂了电话。我的手心全是冷汗。阳台的风很大。
吹得我浑身发冷。想办法?我能想什么办法?我现在唯一能动用的,
就是林浩宇每月打到卡里的那点生活费。杯水车薪。我回头。卧室门虚掩着。
我爸似乎睡得不安稳,翻了个身,含糊地呓语着什么。巨大的无力感像潮水般将我淹没。
我靠着冰冷的玻璃墙,慢慢滑坐到地上。夜很深。城市的光污染让天空看不到星星。
只有一片压抑的暗红。像凝固的血。第二天一早。我顶着两个黑眼圈,给我爸弄好早饭。
他吃得心不在焉,眼睛一直瞟着窗外。“晚晚,”他小声说,带着点期盼,
“今天……能去看大机器吗?”大机器。他指的是振邦实业的厂房。
那里有他引以为傲的进口生产线。以前他再忙,每个月也会抽空去厂里转转,
摸摸那些冰冷的钢铁巨兽,跟老工人聊聊天。那是他安全感的来源。
是他“实业报国”梦想的起点。我的心像被针扎了一下。“爸,”我尽量让声音听起来轻松,
“厂里最近……在检修呢。机器都停了,不好看。过段时间,等修好了我们再去看,好不好?
”他眼中的光黯淡下去,闷闷地“哦”了一声,低头戳着碗里的粥。王阿姨在旁边擦桌子,
瞥了我们一眼,没说话。但我能感觉到她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讥诮。像是在说:看吧,
哄傻子呢。上午十点。手机又响了。还是小陈。他的声音彻底慌了,
带着绝望的哭腔:“林小姐!不好了!供应商和工人代表都堵在厂门口了!钱没到账,
他们不肯走!情绪很激动!说要砸厂子!报警电话都打了好几个了!保安快顶不住了!
您……您快想想办法啊!”电话那头,隐约能听到嘈杂鼎沸的人声。叫骂声,哭喊声,
还有金属碰撞的刺耳噪音。我的脑子嗡嗡作响。砸厂子?振邦实业是我爸的命根子!
“我马上过去!”我脱口而出。“您快来吧!林总……林浩宇总那边电话根本打不通!
办公室的人说他今天不见客!”林浩宇!他是故意的!他就是要看着振邦实业乱,
看着它垮掉!“晚晚?”我爸被我的声音惊动,不安地看着我,“怎么了?”我深吸一口气,
强迫自己冷静下来。不能乱。绝对不能乱。“爸,我出去一趟,很快回来。
”我抓起外套和车钥匙,“你在家乖乖的,听王阿姨的话,好不好?”他立刻紧张起来,
抓住我的衣角:“晚晚去哪?我也去!”“不行!”我语气有点急,“外面……车多,危险。
你好好在家!”他被我严厉的语气吓到,手松开了,眼圈一下子红了,像个被抛弃的孩子。
“晚晚……别丢下我……”那一瞬间,我的心像被撕成了两半。
一边是岌岌可危、几百人等着吃饭的工厂。一边是脆弱无助、只认得我的父亲。“王阿姨!
”我提高声音,“看好我爸!别让他乱跑!”王阿姨慢悠悠地从厨房出来,
在围裙上擦着手:“知道了,林小姐。”她语气里的敷衍让我心头发寒。但我没时间了。
我狠狠心,掰开我爸再次抓上来的手,几乎是冲出了家门。油门踩到底。一路风驰电掣。
赶到位于城郊工业园的振邦实业。厂门口已经乱成一锅粥。黑压压的人群堵死了大门。
拉着白底黑字的横幅——“黑心老板!还我血汗钱!”“拖欠工资!天理不容!
”激动的工人和愤怒的供应商推搡着厂里寥寥无几的保安。叫骂声,哭喊声,
砸东西的声音混在一起。几个穿着制服的安保人员不是警察正在努力维持秩序,
但显然力不从心,场面随时可能失控。我的车根本开不进去。只能远远停下。
小陈眼尖地看到了我,拼命从人群里挤出来,满头大汗,衣服都被扯破了。“林小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