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晨露与花生地天刚蒙蒙亮时,院子里的老槐树还浸在雾里,
奶奶就已经蹲在灶台前烧火了。铁锅被烧得发蓝,她往里面舀了两瓢井水,盖上木盖时,
木盖边缘的木纹里还卡着去年秋收的玉米粒。“丫儿,起来了。
”奶奶的声音裹着柴火的烟味飘进西屋。炕上的小丫头翻了个身,
把脸埋进打了补丁的花被里。窗棂上糊的纸被风吹得哗啦响,像谁在外面摇着一把破蒲扇。
等丫儿揉着眼睛站在门槛上时,奶奶已经把竹篮挎在了胳膊上。篮子沿儿磨得发亮,
豁了个小口子,是去年摘棉花时被树枝勾的。“快点,趁太阳没出来,地里凉快。
”奶奶的裤脚沾着露水,鞋面上还沾着块干泥巴,她总说这双胶鞋结实,能穿到丫儿上小学。
花生地在村西头的河坡上,路是被人踩出来的土道,两旁长满了狗尾草。丫儿跟在奶奶身后,
凉鞋踩在草叶上,露水顺着草茎滑进鞋里,凉丝丝的。远处的河面上飘着白雾,
像谁把棉花被拆了,棉絮全撒在了水面上。“到了。”奶奶放下篮子,蹲下身扒开垄上的土。
一窝窝花生的绿叶贴着地面,叶片上的露水滚来滚去,丫儿伸手去碰,
露水“啪嗒”掉在她手背上,凉得她一缩脖子。“看好了,这么拔。”奶奶抓住一把花生秧,
往上一拎,白胖的花生果带着湿泥从土里钻出来,像一串串小铃铛。丫儿学着样子抓住秧苗,
使劲一拔,结果只扯断了半截,花生还埋在土里。她噘着嘴去抠土,
指甲缝里很快塞满了湿泥,凉津津的。“傻丫头,得攥紧了,顺着根须的劲儿往上提。
”奶奶笑着帮她把剩下的半截秧苗***,花生果上还沾着碎土块,她用手一掸,
土块落在垄沟里,惊飞了一只蚂蚱。丫儿追着蚂蚱跑了两步,被奶奶喊住:“别跑远,
当心掉进河沟里。”太阳慢慢爬上山头,雾散了,河坡上亮堂起来。花生叶子被晒得舒展开,
丫儿的额头上冒出了汗珠,顺着脸颊往下淌,滴在胸前的花布衫上,洇出一小片湿痕。
她直起腰,看见奶奶还在低头拔花生,后背的蓝布褂子已经湿透了,贴在背上,
能看清里面打补丁的背心。“奶,我渴了。”丫儿拖着长音喊。奶奶直起身,
从篮子里拿出个玻璃瓶,瓶盖是用布包着的木塞。“慢点喝,别呛着。”丫儿拧开木塞,
咕咚咕咚喝了两口,井水带着点土腥味,凉得她打了个哆嗦。奶奶把拔好的花生放进篮子里,
花生果上的泥土被太阳晒得半干,变成了土黄色。丫儿数着篮子里的花生,一会儿数到五,
一会儿数到八,总是数不清。奶奶说:“等装满篮子,咱就回家煮面,给你卧个鸡蛋。
”丫儿一听,立刻蹲下继续拔花生,手指被花生壳边缘划了道小口子,她吮了吮手指,
也不觉得疼了。篮子渐渐满了,花生果堆得冒了尖。奶奶用草绳把花生秧捆成一捆,
放进篮子旁边,说回家可以晒干了当柴烧。丫儿看见几只蝴蝶落在花生叶上,
黄翅膀上带着黑斑点,她悄悄走过去,手刚要碰到,蝴蝶“呼啦啦”飞走了,
落在了远处的狗尾草上。“走了,回家了。”奶奶拎起篮子,沉得她胳膊往下坠了坠。
丫儿想帮忙,伸手去提篮子把手,结果被篮子的重量拽得打了个趔趄。
奶奶笑着拍拍她的头:“等你长到灶台那么高,就能帮奶奶拎篮子了。”往回走的路上,
太阳已经晒得人发烫。丫儿的凉鞋里全是土,走一步“沙沙”响。
她看见奶奶的影子被太阳拉得很长,贴在土路上,像一张皱巴巴的纸。
篮子里的花生果偶尔滚出来一颗,奶奶弯腰去捡,裤腰上的带子松了,她用胳膊肘夹着篮子,
腾出一只手系腰带,结果花生又滚出来两颗。丫儿赶紧跑过去捡起来,攥在手里,
花生壳上的泥土被她的手心焐得热乎乎的。快到村口时,丫儿听见卖冰棍的自行车铃铛响,
“叮铃叮铃”的,像庙里的铜铃。她停下脚步,眼睛盯着远处那个骑着自行车的人影,
车后座上的白色泡沫箱盖得严严实实。奶奶顺着她的目光看过去,叹了口气:“快走,
回家给你煮面。”丫儿一步三回头地跟着奶奶走,手里还攥着那两颗花生,
指甲缝里的泥被汗水泡软了,变成了灰黑色。她听见冰棍车的铃铛声越来越远,
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挠了一下,痒痒的。2 灶台与葱花面推开院门时,
老母鸡正在院子里刨土,看见奶奶拎着篮子进来,“咯咯”叫着围了上来。
奶奶把篮子放在屋檐下,从墙角拿起扫帚,往鸡群里扫了一下,“去去去,没你们的份。
”鸡们扑腾着翅膀躲开,有只芦花鸡胆大,还在篮子边啄了一下,
被奶奶用扫帚柄轻轻赶跑了。“丫儿,去井边打桶水。”奶奶解开围裙,往灶房走。
丫儿拿起墙角的小木桶,跑到院子里的压水井旁。她踩着井边的石板,双手握住压杆,
使出浑身力气往下压,“吱呀吱呀”的声音里,清水顺着铁管流进桶里,
溅起的水珠落在她脚背上,凉丝丝的。等她拎着半桶水走进灶房时,
奶奶已经把花生倒在了簸箕里。花生上的泥土被抖落在地上,
奶奶用手把沾着泥多的花生果捡出来,放进水盆里泡着。灶台上的铁锅已经洗干净了,
倒扣在灶台上,水珠顺着锅沿往下滴,在青砖地上积了一小滩水。“烧火吧。
”奶奶往锅里倒了些水,盖上锅盖。丫儿蹲在灶门前,往灶膛里添了几根干柴,
划着洋火点燃。火苗“腾”地窜起来,舔着锅底,把她的脸映得红红的。她往灶膛里看,
柴火烧得噼啪响,火星子偶尔从灶门口蹦出来,落在地上就灭了。奶奶坐在小板凳上摘菜,
簸箕里的小葱沾着泥土,她一根根捋掉黄叶,放在水盆里洗。水花溅在她手背上,
她的手背上有很多皱纹,像老树皮,指关节肿得圆圆的,
丫儿总说奶奶的手像院里的老槐树疙瘩。“水开了。”奶奶揭开锅盖,蒸汽“呼”地冒出来,
扑在她脸上,她眯着眼睛把面条下进锅里。面条是前几天赶集时买的挂面,装在纸包里,
纸包上印着个胖娃娃。奶奶用筷子搅了搅锅里的面条,白色的面汤泛起了泡沫。
丫儿趴在灶台上,闻着从锅里飘出来的香味。奶奶从菜篮里拿出个鸡蛋,在锅沿上轻轻一磕,
蛋壳裂开个小口,她把鸡蛋倒进锅里,蛋黄在沸水里慢慢凝固,像个小太阳。“给丫儿补补,
看你瘦的。”奶奶说着,往锅里撒了把葱花,绿色的葱花在白色的面汤里打了个滚。
面条盛在粗瓷碗里,冒着热气。奶奶把碗放在院子里的石桌上,又从咸菜缸里捞出块萝卜干,
切成细丝放在小碟里。丫儿搬了个小板凳坐在石桌旁,筷子刚碰到面条,就被烫得缩了手。
奶奶笑着用筷子给她挑着面条,“慢点,没人跟你抢。”阳光穿过老槐树的叶子,
在面条上洒下斑斑点点的光。丫儿吹了吹面条,吸溜着吃了一大口,葱花的香味混着面香,
在嘴里散开。鸡蛋黄是溏心的,她用筷子戳了一下,黄色的蛋液流出来,滴在面汤里,
像一朵小黄花。奶奶吃得慢,她总把碗里的鸡蛋夹给丫儿,“你吃,我不爱吃鸡蛋。
”丫儿知道奶奶是骗她的,上次邻居家送了两个鹅蛋,奶奶煮了一个,全给她吃了,
自己只喝了点鹅蛋汤。她把鸡蛋往奶奶碗里推,“奶也吃,不然我不吃了。”奶奶没办法,
只好夹了一小块蛋黄放进嘴里。院墙外传来孩子们的嬉笑声,是二柱子他们在村口玩弹珠。
丫儿扒着墙头往外看,看见二柱子手里举着根冰棍,白色的冰棒冒着白气,
他正伸出舌头舔着。丫儿的喉咙动了动,赶紧缩回脖子,埋头吃面,面条有点烫,她吃得急,
呛得咳嗽起来。“慢点吃,没人跟你抢。”奶奶拍着她的后背,给她端过那瓶井水。
丫儿喝了口水,看见奶奶正把掉在桌上的面条捡起来吃掉,嘴角沾着点面汤。她忽然觉得,
碗里的鸡蛋没有刚才那么香了。3 蝉鸣与午睡吃完面,奶奶把碗筷收进灶房,
丫儿蹲在院子里看蚂蚁搬家。一群蚂蚁围着半块面条碎屑,排着队往墙根下的洞里爬。
她用树枝把面条碎屑扒到另一边,蚂蚁们愣了一下,又掉过头追过来,黑压压的一片,
像会动的黑芝麻。“丫儿,过来睡觉。”奶奶在里屋喊。西屋的炕上已经铺好了凉席,
凉席是去年编的,带着芦苇的香味,边角有点卷边,奶奶用砖头压着。窗台上放着个小风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