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摔在青石板路上时。手里还攥着那支磨掉漆的2B铅笔。抬头看见巷口的电子日历。

2123年6月7日。距离我走进高考考场的那天。整一百年。巷子里的老槐树还在。

树干上刻的“陈默到此一游”被风雨磨得浅了。但我还是一眼就认出来。

那是我十五岁时用美工刀划的。身后传来推土机的轰鸣声。震得地砖都在颤。我转头看。

心脏像被一只手狠狠攥住。我家那三间青砖瓦房。只剩半面断墙戳在那儿。

碎砖堆里还露着我小时候贴的三好学生奖状。红底金字被泥水糊得只剩个角。“快点清！

”穿黑西装的男人叉着腰喊。“李总说了，今天必须清场！”“这块地耽误一天就是几十万！

”李总。我牙齿咬得咯吱响。李建军。就住对门的李家小子。当年总抄我作业那个。

“张奶奶？”我看见杂货铺门口的老太太。她手里的酱油瓶啪地摔在地上。玻璃碴子溅起来。

她抖着嘴唇。“你是……小默？”“你不是……”“我回来了。”我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

“我家怎么回事？”张奶奶突然哭起来。用围裙擦着眼泪。“你爸妈……在你走后的第三年。

”“你爸跳了护城河。”“捞上来的时候……”“你妈第二天就喝了农药。

”“头天还去教育局哭着问。”“说你肯定是被人拐了。”我喉咙里像堵着烧红的铁。

咽不下去。吐不出来。“那李家呢？”我盯着那半面断墙。“李建军呢？”“他？

”张奶奶往对门努嘴。我顺着看过去。倒吸一口冷气。对门的小平房早没了。

取而代之的是栋三层小楼。朱红大门上挂着块烫金牌子。“某地产”。“他顶替你上了大学。

”张奶奶的声音发颤。“当年你的录取通知书寄到家里。”“被李建军他爸拿去了。

”“说你失踪了。”“让他先去念着。”“后来他就开了房地产公司。”“你家这地。

”“早就被他弄到手了。”“连房产证都改成他的名儿了。”“不可能。

”我掏出系统最后残留的光屏。指尖划过。一百年内的房产登记记录哗哗闪过。

2024年8月15日。产权人变更：陈默→李建军。备注栏写着：原产权人失踪，

由邻居代为保管。代***管。“还有你侄子。”张奶奶拉着我的胳膊。“你哥家的孩子，

叫陈阳。”“昨天在拆迁办门口。”“被李家的人打断了胳膊。

”“就因为不肯在协议上签字。”我刚要说话。一阵引擎声炸过来。

黑色的劳斯莱斯停在断墙前。车窗降下。露出一张油光锃亮的脸。李建军。

头发梳得比狗舔的还亮。手腕上晃着串翡翠珠子。我一眼就认出。

那是我妈当年最宝贝的陪嫁。“哪来的要饭的？”他皱眉看我。眼神像在看路边的狗。

“王经理。”他冲旁边的黑西装抬下巴。“把这人弄走。”“别脏了我的地。”“你的地？

”我往前走了两步。皮鞋碾过碎玻璃的声音真好听。“李建军。”“你看看这断墙上的字。

”“是我写的。”“你再看看你手腕上的镯子。”“是我妈的。”他脸色变了。

眼里闪过一丝慌。但很快被冷笑盖过去。“神经病。”他掏出手机。“保安部吗？

”“来个人把疯狗拖走。”“别影响我开工。”“我是陈默。”我盯着他的眼睛。

一字一句地说。“一百年前，本该走进考场的人。”“你顶替我上了大学。

”“用我家的地基盖你的楼。”“现在还敢戴着我妈的镯子。”他手机“啪”地掉在脚垫上。

脸色白得像纸。“你……你不是……”“我不是死了？”我笑了。

系统在我脑子里运行了一百年。从数理化到法律条文。从人心算计到商业规则。

我能算出他偷税漏税的精确数字。能还原他改房产证时的每一个签字。“张奶奶。

”我转头问。“陈阳在哪？”“在……在南桥洞底下躲着呢。”老太太吓得声音发飘。

“李家的人到处找他。”我弯腰捡起块碎砖。上面还沾着我家老宅的石灰。“李建军。

”我把砖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你知道吗。”“系统崩溃前最后一秒。

”“弹出一行字。”他浑身抖得像筛糠。嘴唇哆嗦着说不出话。“‘所有债务，百年到期’。

”我对着他的车影笑。“现在。”“该清账了。

”砖头像流星一样砸在劳斯莱斯的挡风玻璃上。哗啦一声。蛛网似的裂纹里。

映出他惊恐的脸。我转身就走。往南桥洞的方向。身后传来他气急败坏的吼声。“抓住他！

”“给我往死里打！”但我没回头。风吹起我洗得发白的校服衣角。像一面破旗。一百年了。

爸。妈。我回来了。欠咱们家的。我会一分不少。全拿回来。桥洞底下飘着馊味。

角落里缩着个瘦高的少年。胳膊不自然地弯着。脸上还有没消的淤青。

“你是……”他看见我。眼里满是警惕。“我是你叔。”我蹲下来。解开他胳膊上的脏布条。

伤口发炎了。红肿得吓人。“叔？”他愣住了。“我叔不是……”“我是陈默。

”我拿出系统残留的最后一点能量。调出他的照片。是档案库里存的学籍照。十五岁的少年。

眉眼像极了我哥。“我知道你不信。”我扯下校服袖子。帮他按住伤口。

“但现在没时间解释。”“李建军的人快追来了。”他眼睛突然亮了。

指着我手里的2B铅笔。“这铅笔……”“我爷爷的相册里有！

”“他说这是我叔当年最喜欢的笔！”我心里一酸。原来他们一直记得我。“跟我走。

”我扶他起来。“先找地方躲起来。”“然后。”“我们回家。”他咬着牙站起来。

疼得额头冒汗。但眼里没有泪。“叔。”他攥紧拳头。“我爸妈走得早。”“爷爷临死前说。

”“咱家的地。”“说啥也不能丢。”“不丢。”我帮他擦掉脸上的灰。“谁也抢不走。

”“你爷爷没说完的话。”“我来接着做。”远处传来杂乱的脚步声。

还有手电筒的光晃过来。“这边！”有人喊。“肯定藏这儿了！”我把陈阳往阴影里推了推。

捡起根锈铁棍。“你从后面绕走。”我压低声音。“去城西第三档案馆门口等我。”“记住。

”“无论听到什么都别回头。”他还想说啥。被我一把推出去。脚步声越来越近。

手电筒的光扫到我脸上。“在这儿！”有人喊。“抓住他！”我举起铁棍。

看着冲过来的人影。一百年的系统不是白待的。李建军。你的好日子。到头了。

我拖着被铁棍砸中的后背钻进垃圾桶时。才真正明白李建军有多狠。那帮人没下死手。

但每一脚都往骨头缝里踹。像是笃定我爬不起来。城西档案馆的铁门在月光下泛着冷光。

陈阳蹲在台阶侧面。看见我一瘸一拐走过来。眼里的泪啪嗒掉在水泥地上。“叔。

”他想扶我。被我躲开了。“别碰。”“一碰就得散架。”我靠在石柱上喘气。

后背的血把白衬衫浸成了深褐色。“查到了吗？”他从怀里掏出个皱巴巴的本子。

是档案馆的复印登记册。“我按你说的查1924年的录取存根。

”“工作人员说早就归档封存了。”“不让碰。”“但我看见登记册上‘陈默’的名字后面。

”“备注栏写着‘本人放弃，由李建军顶替’。”“字迹跟前面的不一样。”“是他爹改的。

”我冷笑。李建军他爸当年是居委会主任。最会做这种偷天换日的勾当。“没证据也没事。

”“我还有别的招。”陈阳突然抓住我的手。他的指甲缝里还嵌着泥。“叔。”“我们跑吧。

”“李家在这儿势力太大了。”“我们斗不过的。”“跑？”我扯起嘴角。

后背的伤口被扯得生疼。“往哪跑？”“我爸妈的坟就在后山。”“跑了谁给他们翻案？

”“跑了李家就更得意了。”他低下头。肩膀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

“可是……”“我的胳膊断了。”“你的背也这样。”“我们连住的地方都没有。

”我摸出系统残留的光屏。调出附近的地图。指尖划过一个红点。“有地方去。

”“张奶奶说过。”“我家以前有个老仓库。”“在铁路边。”“李家还没顾上拆。

”仓库的锁早就锈成了废铁。一脚就能踹开。里面堆着半墙高的旧报纸。空气里飘着霉味。

但至少能遮风挡雨。我让陈阳把报纸铺在地上。刚躺下就疼得抽冷气。“叔。

”他从裤兜里摸出个小药瓶。“这是我偷偷从医院拿的消炎药。”“你先吃两片。

”药片卡在喉咙里。苦得人眼睛发酸。“你呢？”“胳膊换药了吗？”他往袖子里缩了缩手。

“没事。”“不疼。”我坐起来想看看他的伤。他却猛地躲开。袖子滑下去的瞬间。

我看见伤口上的纱布都黑了。脓水把布浸透了。“明天去诊所。”我声音发沉。

“钱的事我想办法。”“别去。”他急了。“李建军肯定跟所有诊所打过招呼了。

”“我们一去就会被认出来。”“那也不能挺着。”我摸出光屏。翻到系统里的医药知识库。

“你把火机借我。”“还有你那把美工刀。”他虽然一脸疑惑。但还是乖乖掏了出来。

我割开自己的衬衫。后背的伤口狰狞得像条蜈蚣。“看好了。”我用火机燎了燎美工刀。

“这种伤口不能用纱布捂。”“得把脓水挤出来。”他吓得脸都白了。“叔！你疯了！

”“这会死人的！”“死不了。”我咬着牙按住伤口周围。“系统里有战地急救课。

”“比这严重的伤我都见过处理方法。”“你按住我的肩膀。”美工刀划开皮肉的声音很轻。

但疼得我眼前发黑。冷汗顺着下巴滴在报纸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印子。“忍着点。

”我对他说。其实是在对自己说。“挤完脓用烈酒消毒。”“没有烈酒就用高度白酒。

”“你知道哪能弄到。”他点点头。眼泪掉在我后背上。烫得像火。第二天凌晨。

陈阳揣着半瓶白酒回来时。脸上多了道新疤。“我去废品站找王大爷借的。”他声音发哑。

“路上碰到李家的人了。”“他们说……说要是再缠着李总。

”“就把我的另一条胳膊也打断。”我没说话。接过酒瓶往伤口上倒。滋滋的响声里。

我听见自己的牙咬得咯吱响。“你在这等着。”我穿好衣服。后背的伤被酒精烧得发麻。

“我去个地方。”“你去哪？”他抓住我的衣角。“我跟你一起去。”“在家看好东西。

”我掰开他的手。“特别是张奶奶给的那个录音笔。”“那是我们最后的底牌。

”教育局的玻璃门擦得能照见人影。我站在门口时。保安室的大爷正对着对讲机笑。

“李总放心。”“那疯子要是再来。”“我直接打断他的腿。”我推开门。

大爷的笑脸僵在脸上。“你……你怎么进来的？”“从侧门。”我往电梯走。

“侧门的锁是十年前的旧款。”“用根铁丝就能捅开。”这是系统里的安防课教的。

档案科在三楼。我刚走到楼梯口。就被两个穿黑西装的拦住了。是昨天在桥洞打我的人。

“陈先生。”带头的掏出个信封。“李总说。”“这里面有五万块。”“你拿着钱离开本市。

”“以后别再出现。”我看都没看那信封。“让开。”“别给脸不要脸。

”另一个人挥拳就打。我侧身躲开。手肘狠狠撞在他的肋下。

这是系统格斗课里最省力的招式。他疼得弯下腰。我趁机往档案科跑。

身后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档案科的门没锁。我冲进去反手锁死。里面的女职员吓得尖叫。

“你干什么！”“1924年的高考录取存根。”我指着墙角的铁柜。“在哪？”“你是谁？

”她往桌子底下钻。“保安！保安！”“我是陈默。”我扯断铁柜的锁。

“被李建军顶替的那个人。”“今天必须看到存根。”铁柜里的档案盒堆得像小山。

我翻得指尖都破了。身后的门被撞得咚咚响。“找到了！

”我抽出标着“1924届清华录取”的盒子。打开的瞬间。心沉到了底。

存根上的名字确实是“陈默”。但旁边用红笔写着“自愿放弃，名额转让李建军”。

签名处的字迹。跟我当年在报名表上的签名一模一样。“不可能。”我手都抖了。

“我从没签过这个！”“砰”的一声。门被撞开了。李建军带着人冲进来。

看见我手里的存根。突然笑了。“陈默啊陈默。”他走过来。皮鞋踩在散落的档案上。

“你以为我能安稳过这一百年？”“这种关键东西。”“我早就处理干净了。

”“这签名是我请人仿的。”“跟你当年的笔迹分毫不差。”“你伪造证据！”我攥紧存根。

纸边割得手心生疼。“伪造？”他掏出手机。点开一段视频。是张奶奶在镜头前哭。

“我证明。”“小默当年确实说过不想上大学……”“你逼她的！”我吼出声。

后背的伤口又裂开了。“谁能证明？”他把手机揣回去。“现在所有人都知道。

”“是你自己放弃了前程。”“现在回来讹钱。”“你说大家信你还是信我？

”保安把我按在地上时。我看见李建军的女儿站在门口。她穿着一身职业装。

手里拿着个牛皮纸袋。“爸。”她走过来。声音冷冷的。“警察来了。

”“说是有人举报这里有人闹事。”李建军眼里闪过一丝不耐烦。“知道了。

”他踢了我一脚。“把这疯子给警察带走。”“就说他寻衅滋事。”警察把我往门外拖时。

李建军的女儿突然跟了上来。在经过我身边时。她飞快地塞给我一张纸条。我被塞进警车前。

展开纸条看了一眼。上面写着：你爸妈的死亡报告有问题。档案室B区302柜。我叫李雪。

警车关门的瞬间。我看见李雪转身离开。她的高跟鞋踩在阳光下。影子却落在我的方向。

拘留室的铁窗糊着层灰。我盯着纸条上的字迹。突然明白。这盘棋。比我想的要复杂。

陈阳还在仓库等着。他的胳膊要是再不治。可能真的要废了。而我。现在连出去都难。

铁门外传来脚步声。狱警打开门。“有人保释你。”我走出拘留室。看见李雪站在走廊尽头。

她换了身便装。手里提着个塑料袋。“跟我来。”她没看我。径直往出口走。

“我给你十分钟时间。”车上的空调开得很足。她把塑料袋扔给我。

“里面是消炎药和陈阳的病历。”“我托人联系了城郊的诊所。”“你们可以去那看病。

”“你为什么帮我？”我盯着她的侧脸。她跟李建军长得很像。但眼睛里没有那种狠劲。

“我不是帮你。”她转动方向盘。“我是不想李家的钱。”“都沾满了血。

”“我查过我爸的账。”“他当年为了改你的档案。”“不仅逼死了张奶奶的儿子。

”“还买通了教育局的人……”“张奶奶的儿子？”我愣住了。“你失踪后第三年。

”她看着前方的路。“张奶奶的儿子发现了我爷爷改档案的事。”“没等说出去就出了车祸。

”“我爸说那是意外。”“但我在他的旧日记里看到。”“是他找人做的。

”车停在城郊诊所门口。李雪递给我一把钥匙。“这是档案室的备用钥匙。

”“302柜的锁是电子锁。”“密码是你当年的高考准考证号。”“我只能帮你到这。

”“为什么告诉我这些？”我攥着钥匙。金属的凉意渗进掌心。她发动汽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