阁楼漏下的阳光里飘着灰。我搬梯子够最顶层的纸箱时,那盘录像带砸在脚背上。
塑料壳子上的字迹被潮气洇开,还是能认出“给薇薇”三个字。是陈默的笔迹。三年了,
这两个字像生锈的钉子,猛地扎进我太阳穴。老录像机是陈默当年攒钱买的,
摆在电视柜最底层,蒙着层薄灰。插电的时候手指在抖,按下播放键的瞬间,喉咙突然发紧。
屏幕亮起来。陈默坐在医院的白被子上,脸瘦得能数清颧骨。
以前总爱逗我笑的眼睛陷成两个坑,下巴上的胡茬白了大半。“薇薇,”他开口时,
声音像被砂纸磨过,“当你看到这个,我应该已经不在了。”输液管在他手腕上晃,
针尖扎进去的地方泛着青。“分手那天说的话,都是假的。”他拿起枕头下的诊断书,
举到镜头前。“遗传性扩张型心肌病,医生说,随时可能没。”我盯着那行字,
突然想起他提分手那天,攥着拳头说“我腻了”时,指节白得吓人。原来不是腻了。是怕了。
“还记得公园的樱花吗?”他突然笑了,眼角堆起的褶子里全是泪,“你说要在那拍婚纱照。
”“对不起啊,不能陪你了。”“找个健康的,能陪你逛菜市场,能给你拎包,
能看着你老的。”他开始咳嗽,咳得背都驼了,手捂着胸口,指缝里渗出血丝。
屏幕里的画面抖得厉害,像我现在的心跳。突然,有人推门。张昊的脸出现在屏幕角落。
是三年前的张昊,穿着我给他买的灰色夹克,站在病房门口。他那时刚追我不久,
总说陈默配不上我。“陈默,”张昊往屋里走了两步,嘴角勾着笑,眼神却像冰碴子,
“你拖着病体耗着她,算什么男人?”陈默猛地抬头,眼里的光一下子灭了。
“她值得更好的。”张昊从口袋里掏出张照片,举到镜头前。是我和他的合照,
在公司年会上拍的,我笑得一脸傻气。“你看,没有你,她笑得很开心。
”陈默的拳头攥得咯吱响。“签字吧。”张昊把一份打印好的纸拍在床头柜上,“分手协议。
”“别让她知道你的病,”他弯下腰,声音压得很低,却字字清楚,“也算你最后积点德。
”屏幕突然黑了。录像机发出“滋滋”的杂音。我盯着黑屏,浑身的血好像都冻住了。
“薇薇?”门被推开的声音吓得我一哆嗦。张昊走进来,手里提着个蛋糕盒,笑得眉眼弯弯。
“看我给你带什么了?你最爱的草莓慕斯。”他凑过来想抱我,我猛地往后退,
后腰撞在电视柜上,疼得吸气。“怎么了?”他挑眉,目光落在我手里的录像带上,
“这是什么?”我把录像带攥得死紧,塑料壳子硌得掌心发疼。“没什么。
”声音抖得像秋风里的叶子。他走过来,从口袋里掏出个红色的盒子,打开。里面是枚钻戒,
闪得晃眼。“下周六的婚礼,确认好了吗?”他执起我的手,想把戒指套上来。
我看着他的手,突然想起屏幕里他把分手协议拍在桌上的样子。这双手,
三年前逼陈默签了字。现在要给我戴婚戒。“我有点累。”我抽回手,往卧室走。
他在身后笑,声音温柔得像棉花糖。“是不是收拾旧东西累着了?别碰那些破烂了,
下午我叫保洁来。”“婚纱我让店员送家里来了,晚上试试?”我没回头,反手锁了卧室门。
背靠着门板滑坐在地上,眼泪砸在录像带上。塑料壳子冰凉,像陈默最后看我的眼神。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张昊发来的微信:“老婆,婚纱照的相册设计好了,我发你看看?
”点开图片,是我和他穿着礼服的样子,背景是公园的樱花。和陈默在录像里说的一样。
我盯着照片里自己的笑脸,胃里一阵翻江倒海。这三年,我以为自己走出来了。
原来只是走进了另一个人的剧本里。录像带还在手里攥着。我突然想起陈默最后那句话,
说得很轻,像怕被人听见。“薇薇,小心……”后面的话被张昊推门的声音盖了。
他要我小心什么?小心张昊?卧室门被敲了两下。“薇薇,出来吃蛋糕啊。
”张昊的声音隔着门板传进来,甜得发腻。我慢慢站起来,走到窗边。楼下,
张昊的车停在树底下,车窗摇着,能看见副驾上放着个文件袋。
好像……和他刚才进病房时手里拿的那个,一模一样。我把录像带塞进枕头底下。
指尖碰到一片冰凉。是陈默当年送我的银镯子,内侧刻着我俩的名字。当年他说,等结婚了,
换个金的。门又被敲了敲。“老婆?”我深吸一口气,擦掉眼泪。拉开门,对着张昊笑了笑。
“来了。”他伸手揽住我的腰,力道比平时重。“刚才看你脸色不好,”他低头,
鼻尖蹭着我的额头,“是不是不舒服?”我闻到他身上的古龙水味,
突然想起陈默身上总带着的洗衣粉味。干净,清爽,像晒过的被子。“没有。
”我往他怀里靠了靠,眼睛却盯着客厅的电视柜。那里还放着那台老录像机。屏幕黑着。
像个藏着秘密的嘴巴。“对了,”张昊突然说,“下周末去给陈默扫个墓吧?
”我猛地抬头看他。他笑得一脸真诚。“毕竟相识一场,也算给过去画个句号。
”我的指甲悄悄掐进掌心。血珠渗出来,滴在他的白衬衫上。像朵小小的红梅。他没看见。
或者说,看见了,也假装没看见。蛋糕放在茶几上,草莓红得刺眼。
我看着张昊切蛋糕的侧脸,突然很想知道。他在病房里,除了逼陈默签字。还做了什么?
我接过张昊递来的喜糖盒子时,指尖还在发颤。他正对着镜子打领带,
结婚照里的他笑得像尊弥勒佛。“你说选哪种糖好?”他转过身,举着两盒糖晃了晃,
“牛奶的还是水果的?”我盯着他手腕上的表,和录像里他去病房时戴的那块一模一样。
“都行。”我把糖盒放在茶几上,声音平得像死水。他走过来,从背后圈住我的腰,
下巴搁在我肩上。“还在想陈默的事?”他叹了口气,“我知道你念旧,但人总要往前看。
”我点点头,推开他的手去厨房倒水。玻璃杯里的水晃得厉害,
我想起昨天在陈默家找到的病历本。陈默妈妈红着眼圈把本子递给我,“他走前说,
万一你问起,就给你看这个。”最后一页的探视记录里,有个熟悉的名字——张昊。
日期是分手前一周,关系栏填的是“朋友”。我当时差点笑出声,
陈默什么时候把他当朋友了?“薇薇,”张昊的声音从客厅传来,“我妈说下午过来送嫁妆,
你别乱跑。”我捏着水杯的手紧了紧。他妈妈来的时候,拎着个红木箱子,
一进门就四处打量,嘴角撇得能挂油瓶。“这房子还是小了点,”她掀开箱子盖,
露出里面的棉被和金器,“不过张昊喜欢,我也不说什么。”我给她倒茶,
她接过杯子时故意手一歪,热水溅在我手背上。“哎呀,对不起对不起。
”她抽了张纸递给我,眼神里一点歉意都没有,“你看我这老糊涂,还是陈默那小子细心,
以前总提醒我走路慢着点。”我攥着湿纸巾,没说话。“说起来,”她突然压低声音,
“当年张昊追你,可费了不少劲。”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有些不知好歹的,
占着位置不挪窝,总得有人帮他一把,让他知难而退,对吧?”我的指甲掐进掌心,
血珠顺着指缝滴在地板上。她看见了,却假装没看见,继续说:“现在多好,你嫁进我们家,
吃穿不愁,总比跟着那病秧子强,你说是不是?”我猛地站起来,
椅子腿在地板上刮出刺耳的响。“阿姨,”我的声音在抖,“您说的‘帮一把’,
是怎么帮的?”她愣了一下,随即笑了,“年轻人的事,我哪清楚?”她合上箱子,
“我还有事,先走了。”走到门口时,她回头看我,眼神像淬了毒的针。
“婚礼那天穿红鞋好看,显喜庆。”门“砰”地关上。我瘫坐在地上,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
屏幕亮着,是李哲的微信。昨天我打了十几个电话他都不接,
刚发了条消息:“想知道陈默最后说什么,就来老地方。”老地方是街角的烧烤摊,
以前我们四个常去。我到的时候,李哲已经喝得满脸通红,面前摆着五六个空瓶子。
“你还有脸来?”他看见我,把酒瓶往桌上一砸,“陈默尸骨未寒,你就嫁给他仇人,
林薇你有没有心?”周围的人都看过来,我攥着衣角,低声说:“我知道张昊逼他分手了。
”李哲愣住了,随即冷笑:“知道又怎么样?你还不是要嫁给他?”“我有录像带。
”我掏出手机,点开那段张昊进病房的视频。他的酒瞬间醒了,一把抢过手机,
手指快得像抽筋。视频结束时,他突然一拳砸在桌子上,啤酒瓶碎了一地。“我就知道是他!
”李哲眼睛红得像要流血,“陈默走前跟我说,张昊找过他,我还以为是他病糊涂了!
”他从口袋里掏出个录音笔,塞给我。“这是陈默给我的,他说要是他出什么事,
就把这个给你。”我按下播放键,张昊的声音从里面钻出来,带着令人作呕的得意。“陈默,
识相点就自己滚,不然我就告诉林薇你家有遗传病,让她这辈子都活在害怕里。”“你想想,
她要是知道自己可能嫁给一个随时会死的人,还可能遗传给孩子,她会怎么选?
”“我能给她安稳日子,你能给她什么?一副随时会垮的身子骨?”录音到这里断了。
我握着录音笔的手在抖,烧烤摊的油烟呛得我眼睛疼。“还有件事。
”李哲突然抓住我的胳膊,力道大得像要捏碎我的骨头,“陈默去世前三天,张昊去过医院。
”我的呼吸一下子停了。“他从医院出来后,陈默就把药停了。”李哲的声音发颤,
“医生说,要是不停药,他至少还能撑半年。”我看着他,突然觉得浑身发冷。
张昊不仅逼他分手。他可能……还杀了他。手机在这时响了,是张昊。我按下接听键,
他的声音温柔得像棉花。“老婆,在哪呢?妈说她去过了,没为难你吧?
”我看着烧烤摊对面的婚纱店,橱窗里的白色婚纱在路灯下闪着光。“没。”我说。
“那就好,”他笑了笑,“早点回来,我们再对对婚礼流程。”挂了电话,